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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里人: 风里人 吴凯文不是第一次来这办公室,却依然怡然陶醉在这环境中。室雅几净,那一幅梵高的真迹,那一张法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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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霭文是个三十多岁的优雅贵气的女人,她代理全世界最着名的水晶摆设和几个名牌子的时装,生活悠闲,态度超然,是城中名媛之一。她独身,和任何男性保持一定的距离,常常见到她在社交场合孤独的身影,她傲然独立,有置身软红十丈而不沾尘的味道。当然她美丽。十年前曾在一部电影中大放异彩,可惜已是绝响,一次浅试即息影。她不是属於那个圈子的人,谁也看得出。

        她签妥了一份文件,缓缓推向吴凯文。

        「谢谢你。」声音里有份慵懒。

        「我应该替你做的。」他笑。

        吴凯文是金融界的活跃分子,有不少客户在手,张霭文是其中之一。他替他们买卖全世界股票、期货、黄金等等,也是客户们的投资顾问。人很灵活,很聪明,很得客户欢心,也能替他们赚钱,在金融界小有名气。虽然他

        -身高贵衣饰,人却只长得普通,中等身材,中等容貌,不见特色。由於出手阔绰,在一般女人界中颇受欢迎,然对看霭文,他只有仰慕的份儿。

        在他心目中霭文是高不可攀的,这也是许多男人的想法。

        「下班了,要不要去素施那儿喝杯酒?」凯文鼓起勇气说。

        「你自己去吧。替我问候素施。」淡淡的也不算拒绝,不伤人自尊。凯文离开霭文在置地广场的办公室,直接去兰桂坊。素施的酒吧不是最大最豪华,却很得一般优皮人士喜欢,到她那儿去的人都颇有水准,没有恶形恶状闹事的。

        才下班,酒吧里客人还少,已渐渐有人陆续进场。热的侍者把他迎到里面。

        「素施还没粉墨登场?」凯文问。

        「吃过晚饭她才会来,」侍者笑,「她一到客人就更多了。」

        「她有办法。」凯文由衷的。

        渐渐的,客人多起来,气氛也更热闹。凯文已找到相热的朋友,愉快的聊天喝酒。大概受到日本男人的影响,一些中环上班族的优皮人士总爱在放工之後来喝两杯才回家,是不是真要这样才显得生活优雅呢?门边有人在起哄,一道光芒闪起,全身黑色,只有一张鲜红艳唇的女人走进来。长而卷的头发,身子苗条,还带看万般风情。

        「素施。」凯文喃喃自语。

        她就是酒吧女主人素施,是凯文喜欢的女人之一。见她抛开了众人,隐身在一道墙後。凯文向朋友举一举杯,迳自走开。

        在没有人注意他的时候,他闪身进入墙上那无形的门里。

        一道走廊,尽处是素施的休息室。他过去敲敲门,冷漠的声音传出。

        「谁?」

        「凯文,吴凯文。」门开处,素施的一张笑脸迎在那儿。

        「又来钓小姐?」她喷出一口烟。

        「来看朋友,」他诚心的说,「刚从霭文那儿出来,总不能不来看你,我要公平。」

        「大情人,谁要求你公平?出去骗骗小妞吧,在我这儿起不了作用。」

        「枉有张风情万种的面孔,心如铁石。」

        「世界上没有任何男人值得相信。」

        「总这麽讲,你受过刺激?」

        「希望有过刺激,总比一片空白好。」

        「甚麽意思?」

        「走走走,出去。」她推着他一起往外走,「我得开工了。」

        「一起宵夜?」

        「除非霭文和霭然也去。」

        「总不肯单独跟我出去。」

        她停下来,艳丽的脸上一片肃然。

        「我不是你的对象,你也不是我的梦,别浪费时间。」

        「至少我们还是好朋友。」他立刻改变语气。

        「我们是好兄弟。」她豪迈的拍拍他的肩。素施,没有人知道她姓甚麽,从何而来,谜一样的女人。它的英文讲得比广东话好,国语比英文好,日语又比国语好。看她外表烟视媚行,颠倒众生,她却不单独和任何异性接近,虽然她豪爽有男儿风,当某些男人有醉翁之意时,它的冷与绝往往令人惊异。她到底是怎样的女人呢?很多人都想知道。她一走进酒吧,极自然的很多男人都拥过来,其中不乏青年才俊,不乏有识之士,但她眼中的那点「酷」和不屑,可以知道她全没把这班人放在眼里。凯文把这看在眼里,好奇心更浓。

        再坐一阵,凯文结账离开。

        他有个感觉,素施是属於大众的,周旋於男人堆中她光芒四射,她大概不会属於任何一个单独的男人。他在镛记吃点东西後,便打道回府。

        他唯一的妹妹凯莉在看电视。

        「就要会考,还不温习书本?」他随口说。凯莉不会听他的话,在她面前他没有权威,他很知道。

        凯莉是被父母宠坏的孩子。

        「我的事自己会管。」凯莉眼角都不扫向他。他瞄瞄萤光幕,刘德华在唱歌。香港女孩子都为他们的偶像疯狂了。

        刘德华的影子从电视上消失,凯莉也站起来,伸个懒腰对半开耆房门的凯文

        「凯文,我找到工作了。」

        「工作?你还差几个月才毕业。」凯文已换好衣服出来。

        「一边读书一边工作,不行?」

        「甚麽工作?」

        「做地产经纪,」她自得的笑,「一家出名的地产公司请我」

        「别以为替人买卖房子容易做,辛苦得不得了。你还是先读完书再说。」

        「我已决定了。」

        「不考会考?」

        「文凭不是那麽重要,我喜欢做事,做学生已厌烦。」凯莉是初生之犊,「反正地产公司不嫌我没毕业,那文凭还有甚麽用呢?」

        「只差两个月,我怕你会後悔。」

        「不会後悔。我自己决定的决不後悔。」凯莉笑。她不是美人儿,却也顺眼,身材很好。「何况我是独身主义,不必向任何男人负责。」

        「你再考虑。」凯文摇头。明知说服不了她。

        「喂,有新女朋友吗?」她问,并去冰箱里倒了一杯鲜奶。

        「这麽容易?我又不是黎明。」

        「还是对素施一筹莫展?」

        「她一定心理不正常,或者也是独身主义,」他笑,「她不喜欢男人。」

        「人家看不上你,」凯莉摇头,「表面上看不出来,内心里素施和张霭文一样高傲。」

        「最好你只管自己的事。」

        凯文迳自回房休息。过一阵,整层楼的灯光都熄灭了。

        人总要预备好一切,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霭然是霭文的妹妹,三十岁,政府机构的所谓女高官。她拥有与霭文相同的美好面貌、外表,也有好气质好风度,却有点孤芳自赏,很不容易与人相处。好在她工作的单位中它是头头,只管发号施令,否则她和上司之间恐怕很难相处。

        她的全世界只是工作、工作、工作,没有娱乐,不交朋友,当然也没有男朋友。然而妹妹情深,她和霭文很相亲相爱,她们住在隔壁相贴约两幢高级公寓里。霭然独居,总是在霭文家吃饭,霭文有最好的泰国女佣,能煮极正宗的泰国菜。姐妹俩都嗜辣,泰佣甚得欢心。

        餐後她回到居所,独享寂寞。

        她不怕寂寞,相反的还很能享受。她喜欢宁静,喜欢静思,喜欢书。喜欢音乐艺术,现代已没有多少人爱这些了,所有人都跟她格格不入,她宁缺毋滥。

        电话响起来,她知道必是洗怀之,她大学时的男同学,也是唯一有联络的。

        怀之是香港大学年轻的讲师,耶鲁的经济学博士。和霭然相同的是,他相当严肃骄傲,身边没甚麽朋友,不擅与人交往。他很有才气。虽是学经济,但中国文学一流,写诗作词之外还擅水墨昼,几笔一勾,活脱脱的齐白石再世,几可乱真。

        它是霭然的大学同学。

        「洗怀之?」霭然信心十足的叫。

        「是我。好吗?」

        「还是那样,」她淡淡的,「每天上班。」

        「我们都为每天工作而活。」

        「除了工作,生活乏善可陈。」

        「星期六有空吗?我来看你。」

        「几点?」她始终淡然。

        「三点,好不好?」

        「星期六见。」她说。

        然後收线。

        他不是它的男朋友,甚至不是仰慕者,他们之间就是同学这麽简单。他没约会过她,也没送过花,三两个月到她家来看她一次,聊的也尽是无聊的空泛之话。有时霭然带他到霭文家吃一次泰国菜,有时不,晚餐前他会自动告辞,他们的友谊仅止於此。

        怀之斯文有风度,加上浓浓的书卷气,它是女人心目中的甜心,可惜他脾气有点怪,对人爱理不理的,给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听了一阵音乐,她想休息。临睡前她有和隔壁的霭文互通电话的习惯。羁文的电话里没有声音,显然拔了插头。

        她收线,对自己笑起来。

        霭文家中必来了贵客,她知道。皮尔不在香港,那必是凌康正了。

        凌康正。

        他坐在有两面巨型玻璃的顶楼大办公室里,正和三个属下开小型会议。他不是这家轮船公司的主人,却实际主持看一切业务。

        他精明能干,正值壮年,四十岁出头正好是黄金年华,他令这间上市的轮船公司越来越兴旺,业务越来越蒸蒸日上。

        他们在讨论新开的一条航线。

        「运油去古巴并不是利润最好的航线,」市场经理说,「而且成本高。」

        「我也这麽想,」会计经理也说,「古巴并没有甚麽货物交我们运出来,空船回来是很不合算的事。」

        「试试看能否在附近国家找点生意。」副总经理看凌康正一眼,打看圆场。

        凌康正胸有成竹的淡淡一笑。

        「上个月我去古巴已跟他们签好合同,运油去古巴势在必行。各位不用担心,古巴政府答应我,把他们的一种特产矿砂交我们运送,这样成本减底,可赚一倍利润。」

        「太好了!」市场经理夸张的说。他是皇亲国威,常常想为难康正。

        「原来凌先生早有计划。」

        「受人二分四,自然替公司看想。」凌康正淡淡的说,「今天讨论到此为止。」几个经理陆续离开,他又投进其他文件中去。

        他的信条是工作时工作,玩乐时玩乐,是个挥

        自如的男人,无论在事业上,在感情上。他不是那种住家式男人,也不是专一的情圣,他有极多女朋友,其中不乏城中名媛,影视歌红星甚麽的,但他只风流不下流。他滑溜如鱼,没有女人能永远抓住他,却又都喜欢他,爱他。他极受漂亮女人欢迎,他永远对每一个都好,她们叫他风流才子。

        他独身,富有而有才气,虽然不怎麽漂亮,却也算得上英明神武,但凡琴棋书书、金石雕刻他都有不错的造谙。而且学贯中西,当年在美国留学时,投稿某英文小说比赛,结果压倒各鬼仔,荣获冠军。

        他谈吐幽默风趣,反应灵敏,知识又丰富,在任何场合都是中心,都是焦点,有人还说,他是香港第一公子。

        霭文是他比较好的女朋友之一,所谓比较好,是指那种有看感情的。他们之间的事很秘密,外面没有人知道,连风言风雨也没有,他真是霭丈的入幕之宾。周末周日,他总住在她家,他的西装也长期挂在霭文的衣柜里。

        他们就这麽相处看,谁也不曾表态,谁心中都清楚明白,唯有这样保持看关系,这关系方可以长久些。

        他们都没有想过将来。

        现代人哪儿会想得那麽长远呢?世纪末的风情弥漫看整个城市。

        霭文陪看康正吃宵夜。她脸上的线条是柔和的,温柔的,眼光也充满柔情,和平日在办公室的女强人形象完全不同。

        他愉快的吃看,她只陪看喝一杯

        xo。

        「想不想到英国打个转?」他突然问。

        「多久?」

        「五天。」他深情的望看她,「除飞机上的时间,我们有整整二天可以在一起。」

        她颇动容,这是难得的机会。

        她是慎重的人,这时却想了一阵。

        「你不必办公事?」

        「公事可在下飞机之前办妥。」

        她满意的微微一笑。

        「你安排。」

        他们相视微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像新婚度蜜月的男女,对一切不是太熟悉却也决不陌生,有种在蒙陇中探索的美感。

        这种美感也许特别吸引人,连康正这种情场老手也沉醉在霭文的怀里。

        清晨时分,当大家睡得最甜的那一刻,他悄然而去。

        他有许多特别的习惯,这些习惯令他秘密不宣的事永远不为人知。十点半,霭文才慢慢起床梳妆,预备去她置地广场的办公室。她穿自己代理的名牌时装,穿得永远含蓄而得体,高雅的低调是她最大的特

        不像有些名女人恨不得把牌子都挂出来。

        工作是一成不变的。

        她并不特别喜欢,也不特别厌烦。工作令她保持单身贵族的身分,事业抬高她的社会地位,她乐意如此。

        其贾,她不必工作仍能生活得一样富足优雅,因为她是美丽出色的女人,因为她是张霭文,独一的张霭文。

        x

        x  x

        吴凯莉第一天到地产公司上班,她表现得成熟老练,完全不怯场。

        她做一个男经纪的助理,待训练学习一两个月後,若成绩好,可以升任正式经纪

        她有信心自己一定做得好,她和哥哥凯文一样,都能八面玲珑。

        另经纪刘强是个口甜舌滑的家伙,听他跟客户说话简直比唱歌更好听,假的也变成真。

        凯莉在一边暗暗摇头,她不赞成这种过分的吹嘘方式,她认为诚意最重要。

        「诚意?」刘强嗤之以鼻,「你懂甚麽,我在这行十年,还用你来教?」

        「我才不教精你,」凯莉仍然充满了笑容,她不能在此时得罪刘强,「各人做事有各人风格。」

        「有风格,讲得好。」刘强看她一眼,「晚上我们去喝酒。」

        「不行。你假公济私,你是我师父。」

        「那该怎麽办?」

        「等看我的谢师宴。」她颇滑头。

        初出道的小妞倒也不能忽视。

        第二天,凯莉跟看刘强开始东奔西跑。约屋主谈价钱,约买星的客户去看楼,上山下海的实在辛苦。这不是容易做的一行。

        十天後,凯莉已掌握了要诀,趁刘强单独外出,她直冲总经理办公室。

        敲敲门,不理三七二十一的推门而入。

        她呆了一下,总经理的座位上坐看一个二十出头。很年轻的男孩子。

        「总

        ――经――理?」她意外的拖长了话。

        「不不,」男孩子站起来,炯炯的眼光直盯在凯莉脸上,「我是苏明德。我爸爸去了洗手间。」

        「总经理的儿子,」她甜甜一笑,「你也做这一行?」

        「我做电视台,浸会书院毕业後就开始做,现在是

        pa,所谓编导助理。」

        「啊!一脚踢的打杂,」她笑起来,「和我这跟班一样辛苦。」

        「刚来的?」

        「做了十天,想总经理提早让我升级,我自信已可独当一面。」她说。

        「这麽有信心?」背後的男人说。

        凯莉转头,看到聘用她的总经理。

        「根本是很简单的工作,跟了十天也学得不多,跟刘强是浪费时间。」凯莉大胆的说,「让我单独出去谈,公司可赚更多的钱。」

        苏启伦笑了。

        「很有意思的小女孩。」他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麽要求。好吧,明天给你一个客户,你做成功让我看。」

        「谢谢。」凯莉顽皮的深深一鞠躬,退出。

        苏明德悄悄的跟出来。

        「几点钟下班?」他问。

        「你若同意,我立刻可以走。」她笑。

        「我等你下班。」他眨眨眼,「我感觉得到我们可以交朋友,合得来。」

        她不置可否的在座位上坐下来。

        刘强交待下来的几件案头工作几下功夫就做好,上班比读书对她来说是容易多了,她选择工作是绝对正确。

        下班时,苏明德鬼头鬼脑的在门口等地。

        「偷偷摸摸做甚麽?见不得人?」她笑骂。

        「老头子还没走。」他扮个鬼脸,「你想去哪里?先看电影或先吃饭?」

        「这麽公式化的老土节目?」

        「你有甚麽更好的提议?」

        「喝酒。」她想起凯文常去素施的酒吧,「敢不敢去?兰桂坊。」

        「开玩笑。为拍电视节目,黄色架步我们都上去过。」他拍拍胸口,一面孔的小孩扮大人。

        「嫖过妓吗?」她淡淡望他一眼。

        「你说甚麽?」他吓一跳,「我怕爱滋。」

        「任何地方都可能传染爱滋,不一定在妓女那儿。」她虽然只有十八岁,却像他姐姐般。

        「别讲这些,去酒吧。」他说。

        「带你去见识世面。」

        「你带我?哈哈,你才多大呢?」

        「你有过女人吗?」

        二十三岁的苏明德被她问得目瞪口呆,只好不再言语。

        凯莉是个小辣椒。

        素施的酒吧像往常一样,晚餐时分不会有太多客人,凯莉和苏明德坐下。素施没有出现,凯莉十分渴望能见到凯文口中风情万种的女人。她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却装得像老手一样。她做得很好。

        「你常来?」明德有些佩服。

        「跟哥哥来过几次。」她淡然说,「这酒吧女主人是哥哥的梦中情人,他们是朋友。很传奇的一个女人。」

        「传奇的女人?可不可以拍她的故事?」

        「脑子里别只想看电视,今天我们是来轻松作乐的。」她瞪他。

        人渐渐多起来,气氛也更热闹,素施出现了,凯莉紧紧的盯看她看一阵,的确是个特别的女人。这种环境里她只有风情而不沾一丝风尘味,这真难得。

        「她比许多电视演员漂亮。」苏明德说。

        「人家是传奇人物,怎麽跟电视演员比?」凯莉很不以为意。

        「你哥哥真是她的男朋友?」

        「我看也只是男性朋友,凯文追不上她,他们的气质完全不配。」凯莉眼光锐

        「你不认识她?」

        「哥哥不在,她记不得我这小丫头。」凯莉敷衍的,「再坐一阵凯文不来,我们就去吃东西,我饿了。」

        「遵命。」

        凯莉知道苏明德算是个乖宝宝型的男孩,不是她的对手。她肯跟他出来,是觉得他还相当有趣而已。

        凯文始终没有来。凯莉和苏明德离开酒吧时都已微酿,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吃了些东西,又喝了些酒,再站在马路上已醉。

        「去哪儿?」他意犹末足。

        「你说。」

        「去我家听音乐?」

        「你不怕你老爸?」

        「我独住广播道,老豆不在。」

        她眼光闪一闪,有一抹跃跃欲试的火焰。

        「还不叫车?」她说。

        苏明德和一个同事合租一层楼,两房一厅,小小的格局,相当乱,标准的男人之家。

        「同事不在,他拍夜班戏,是个演员。」

        「谁?谁?男的还是女的?」她颇兴奋。

        「女的肯跟我同住?」他倒在沙发上,「想喝甚麽自己拿,冰箱里有。」

        「再喝酒肯定会。」她也倒在沙发上,两人遥遥相对,「我累了。」

        「可以不回家?」

        「凯文管不了我,」她闭上眼睛,「我自己有分寸,不用人管。」

        「喂喂!不能这样就睡,我把卧室让给你

        ……」苏明德急得酒也醒了大半。

        凯莉已呼呼大睡。她爽朗却有点豪放,胆子也大,她可没想过苏明德可能占她便宜这回事,放心大睡,一觉到天明。

        早晨醒来,乖宝宝苏明德还不省人事,一副宿酒未醒状。凯莉迳自洗脸梳头,迳自离开赶去公司。

        老总果然交下一单买贾。

        「你倒有办法,对老总灌了甚麽迷汤?」刘强贫嘴,没甚麽好话讲。

        「告诉他可做他情妇或儿媳。」她毫不介意。

        刘强被她逗笑了,这个小女孩子真有趣。

        於是她开始和业主通电话,约好十点钟去看屋,一边又在公司档案里找合适的买主联络,倒也做得头头是道。

        九点半,她离开公司赶去荃湾。第一单生意虽是个小单位,却是个开始,她认真对付。业主开的价她觉得过高,跟他谈了半天,业主居然同意减五万,她很有成功感。她告诉自己只可胜不可败。

        三天之後,她居然成功的把那个单位卖出去,正是业主所要的价钱。业主和买家都很满意,很感激。她兴高采烈的跑到老总面前。

        「不负所托,是不是?」

        「後生可畏,」苏启伦笑,「一次成功并不表示你就已有足够资格做一流经纪,这行要学的东西太多,不要心急。这样吧,卖三幢房子你就升级。」

        「为难我?不过我不怕,」她仍有十八岁少女的娇憨,「三幢就三幢,不可黄牛。」

        「这像对老板讲话吗?」他被惹笑。

        「你是苏明德的爸爸。」她扮个鬼脸,一溜烟的就跑出去。

        她为自己选择的这份工作更有信心,将来说不定她是香港最出名的地产经纪,买卖整幢整幢大厦,她有这份野心。

        光是野心是不够的,还要努力,她很清楚。她告诉自己,工作时工作,游戏时游戏,她一定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下班後她去书局买了几本如何成为最成功经纪之类的书,预备苦读。不参加会考,她有大把时间看课外读物,她要让那些会考几优几良的同学看看,不参加会考也同样成功。

        凯文不在家,他是不到深夜不归家的人,幸好还不至於乱带女人回家,否则凯莉非跟他翻脸不可。

        他又在素施那儿。

        今夜很特别,客人不特别多,素施显得懒洋洋的,又喝了些酒,她坐在凯文的抬子边,眼光蒙陇。

        「今夜你看来特别美丽。」他由衷的。

        她淡笑,为自己点一枝烟。烟雾中她看来特别遥远孤独又落寞。

        「外面约雨影飨了你的情绪?」

        「雨令人想起很多事。」

        「往事?」

        「谁没有往事?你呢?」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从哪里来?」他忍不住问了平常不敢问的问题。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从哪里来?」她喷一口烟,迷蒙的笑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天字第一号傻瓜。」

        「傻瓜?我以为你会说天字第一号间谍,这更像你。」

        「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比普通女人更蠢更傻更莫名其妙。」她冷笑。

        「不懂。」

        「我也不懂。三年多了,到底为甚麽?」她再吐一口烟,像在自问。

        「你

        ――在等一个人?」他聪明。

        「在等一个结果。」她立刻有了警惕,「只是结果,因为我固执。」

        「女人太固执不是好事,而你看来不像那种人。」

        「不像?」她神秘莫测的笑起来,「你懂得我多少?不像!」

        「你不曾给我机会。」他打蛇随棍上。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兄弟。」她拍拍他,缓缓站立,「等会儿跟你宵夜。」

        她高而苗条的身影走开,消失在人台中。

        凯文心中莫名其妙的热,好像是甚麽人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一样。这个谜样的女人是否渐渐曾往他面前变得清晰?

        酒吧还没打烊,素施交代了经理後,和凯文双双离开。

        「去吃日本菜,喝清酒。」她说。

        「陪你去天涯海角。」他打趣。

        「我最怕的就是肉麻话,请勿浪费。」

        「为甚麽总说我在你身上浪费,浪费时间,浪费精神?就算好兄弟关心一下也不过分。」

        「那麽对我像兄弟,我会更感谢。」

        「你在为谁守身如玉?」他直率的。

        她震动一下,眼中光芒直闪,但很快的又归於沉寂。

        「真有这麽一个人就好了。」她说。

        「没这麽一个人?不可能。」

        「不要探索我内心,我并不坚强,我可能承受不起。」她看来是认真的。

        「素施,真心话」,他诚挚的把她的手握在掌心,「如果我有资格,我愿分担。」

        她反手用力握一下他的,立刻放开来。

        「非常感激,非常。」她抚媚的闭一闭眼。

        他的心灵为之急速跳动起来,素施美与媚在每个汗毛孔里,怎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女人。

        在日本夜店,他们吃鱼生,喝清酒,奇怪的是素施眼中的蒙陇消失,雾也消失,变成一片清澈。

        「离开酒吧你变成另外一个人,真神奇。」他忍不住说。

        「我有很多假面具,在不同的场合,不同的人面前我有不同的面貌,没有人知道哪一个是真我。」

        「我有资格知道吗?」他有点冲动。

        「不能。因为假面具太多,我自己也忘了哪一个才是真正自己。」她笑。

        「为甚麽日本话讲得这麽好?」

        「我十岁赴日,三年前才来香港。」

        「啊!原来你是从日本来的,没有人猜到。」

        「小时候住台湾,二十几岁时又去纽约住过两年,所以甚麽话都能讲一点。」

        「你的传奇味道很浓。」

        「其实最简单不过,一点也不传奇,比平常人更平常。」

        「你自己这麽讲,在别人眼中你不是。」

        「我像经历过许多,历尽沧桑的女人,我知道。我故意学的。」

        「这是甚麽话?」他大奇。

        「这有甚麽稀奇?我嫌自己太普通,太平凡,而且

        」她停下来,然後再说,「我为自己设计了造型,戴上假面具。」

        他知道她有话没说出来,却不便追问。

        「你独自在香港?」

        她点点头,习惯的点上一枝烟。她吸烟的姿态和神情都很美,很有味道,很有型,大概只有她才配才有资格吸烟,旁边的人因二手烟而致命也在所不惜了。

        「为甚麽要开酒吧?」

        「不配我的形象吗?」她笑得有点天真。

        一个成熟冷艳的女人脸上忽然现出天真的笑容,有种奇特怪异的矛盾吸引力。

        「当我是兄弟般回答。」他认真的。

        「我在等,在等一个结果。」又是这句不看边际的话,令人莫名其妙。

        「好,我也等一个结局。」他爽朗的笑起来,「等你谜底的结局。你等多久,我陪你等多久。」

        「怕你後悔。」

        「为你,值得。」他豪兴大发。

        「随便你。不过不是我的要求。」

        他想一想,拍拍她的手。

        「对你,我只仰慕却没有野心,因为明知配不上你。你当我兄弟我已满足。」

        「我跟你一样自卑,信吗?」

        「不信。但你讲出来的话我愿意信。」

        「真是个矛盾的人。」彷佛讲了很多心底话,想真了,又甚麽都没讲,全都不看边际。

        素施,真是谜样的女人。

        下雨天,霭文不想出门,连公司也不想去,她就赖在纯白的沙发上像只慵懒的猫。

        约了素施,她还没到,一定是天雨路塞,香港人的汽车真多得要爆炸了。

        泰佣轻手轻脚的走进来,礼貌的把无线电话交到她手上。

        「法国皮尔先生打来的。」

        霭文精神一振,立刻坐起来接听。

        一连串带法国口音的英语亲切的传过来,还带看许多许多宠爱。

        「哦,皮尔皮尔,亲爱的,我以为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她的英语美丽流畅,像小女孩在撒娇,「怎麽会是你?」

        「想起了你,再也忍不住思念。」皮尔深情的说,「你可好,小宝贝?」

        「你甚麽时候来香港?」

        「告诉你这个周末,你会怎样?」

        她叫起来,声音依然斯文古典高贵。

        「为甚麽不早通知我?我一点预备也没有。为公事还是私事来?」

        「只为看你。」

        「太好太好太好了。」她连串的,加强语气的说,「要我先为你做甚麽?」

        「等我。爱我。」他先收线。

        霭文在沙发上呆怔半晌,立刻跳起来,刚才的慵懒消失。泰佣沙莉十分玲珑剔透,她已先一步去把霭文衣柜中的男装搬出来,搬到厨房後面工人房旁的小储物室,她是女主人的心腹,自然完全了解女主人的心意。

        原来一尘不染的居室,更清爽得光鲜亮丽。霭文亲自打电话去花店订花,各式各样大束大束的花,因为皮尔喜欢。

        她通知了霭然之後又打电话给凌康正。

        「康正,」她温柔得令人心如慰斗慰过。「周末我将去日本三天或五天。」

        「是。」康正甚麽也不追问,「回来给我电话。」

        「会不会挂住我?」她问。

        「我守在家为你练字、喝酒。」

        她笑了。

        他也许会在家练字、喝酒,绝不是为她,他身边必另有女人。他们互相间了解得很,也绝对有默契,也许这就是能长久相处的原因。皮尔,六十岁,法国人,是个富有的商人,霭文代理的名牌水晶、高级时装都是他所拥有。他人长得优雅潇洒,年纪不轻却保养得极好,仍有运动家的身型。

        他爱美女,每一个他遇见的美女。他把属於自己的家族事业让不同的美女在世界不同的地方代理。自然,美女都属於他。

        他有正室,那是比他年轻几乎一半的前几年的环球小姐,意大利人,跟他恩爱非常。

        他是奇怪的男人,并不因为年轻貌美的妻子而减少风流韵事。

        他说这是他的生活,是他的风格。

        霭文,是他在香港的情人。

        他供给情人好生活、好房子、好衣物,让她们高贵的出现人前,却对情人没有太大的约束。

        只要他来的时候她们能爱他,服侍他就够了。

        霭文开看她漂亮的法拉利去机场接皮尔。

        皮尔极有气派,从头等机舱第一个走出来,手拿护照就上了霭文的车。

        他身边的跟班会替他把行李送到文华酒店最好的套房。

        他住酒店。

        永远住酒店。

        即使逗留在霭文的家再迟,他也回酒店,他不在任何情人家里留宿。

        吃了霭文亲手替他预备的燕窝,他小睡一刻,起身时已容光焕发。

        他是个好看的男人。

        「知道我为你带来甚麽吗?」他问。

        「你的人来了已足够。」

        「牛刀小试。」他拿出一个丝绒盒,「我亲自为你设计了一套首饰。」

        她看见盒中闪亮耀眼的饰物,那是一枚价值不菲的胸针。一只蝴蝶彷若欲飞,生动灵活得就像是真的。

        「太美丽了。」她由衷赞叹。

        「如你般美丽,我的中国公主。」

        他宠她,爱她,保护她。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除了霭然和似乎猜到的康正,别人都以为他们是生意上的夥伴。

        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和谐和美丽的。

        皮尔是个高尚的男人,女人最喜欢的是那种风流却不下流,受宠却不约束,他得到全世界女人的欢心。

        霭文陪了他三天。

        三天後他们又一起晚餐,霭文陪同参观公司,霭文把他介绍给每一个人。他高雅,有分寸有修养的态度,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他离开香港,霭文仍是香港社交场合中最高贵,最受欢迎的单身贵族。

        很多女人都羡慕她,甚至妒忌她,一个女人活得这麽高雅自在,这麽优美无忧,怎能不被羡慕呢?

        霭文永远用温文的微笑对大家,这是她的形象。她紧闭双唇,把自己内心的一切收藏得更深。

        深得连凌康正也不真正清楚。

        康正又在霭文家吃看美味的泰国菜。

        「日本行如何?」他轻描淡写的问。

        「很好,很好。」她若无其事的答。

        「为你雕了一方印石。」他从衣袋里拿出来。美丽的荔枝冻上刻看精致的霭文两个字。

        她轻轻在他脸上印上一吻,愉快的收下。

        「真是那麽闲?」她问。

        「心血来潮,守了三天斋。」

        「不是为我。」

        「不为任何人。」他看看那方雪白印石,「只想专心的做这件事。」

        「深感荣幸。」她妩媚的笑。他滑溜得像鱼,不曾有人捉住他。她不敢轻试,她是个受不了失败的女人。

        「很久没见过霭然了。」他突然说。

        「她就在隔壁,要不要她过来聊天?」

        「你说要不要?」他望看她笑,「她是城中最被浪费的美女。」他说。

        「浪费?为甚麽?」

        「她好像不需要阳光、空气、雨水,她太骄傲了。她身边没有一个男人。」

        「有一个。洗怀之。」

        「是吗?我怎麽从来不知道?」

        「每个星期六他都会来霭然家,但他古肃冷傲,完全独立的个性,不和任何人拉上关系,和霭然一模一样。」

        「有这样的一个人?」

        「他和霭然认识超过十年,他们一直这样来往,话都不多一句。」

        「有恋爱吗?」

        「两个都是绝缘体。」

        「很想见见这样的人。」

        「可以试试,也许今夜他在。」她说。他按住了她欲打电话的手。

        「算了,还是下次吧。」他轻吻她一下。即使轻吻,她也为之心动。康正是唯一令她心动的男人,当然她遇见过不少有条件有魅力的男人,但没有一个像康正。他摇摇她的手,他的手轻扶她的腰肢她都有触电的感觉。他是特别的。

        她脸上泛起红晕,成熟女人脸上有看少女的娇羞,更是令人心醉。

        「霭文,你令我情不自禁。」他再说同样一句话,并重重的吻下去。

        霭然和怀之对坐看,空气冷寂,屋中并未因有人而热闹。

        怀之有看雕刻一般的面部轮廓,他可以说是个美男子,只是神情太冷峻。有拒人干里之外的感觉,没有人愿意亲近他。

        「近来看了甚麽书?」他问霭然。他已经尽量用最柔和的声音,但还是冷傲。

        「没有。忙,也懒。」她不在意的答。

        「不能放弃进修。」他眼光专注於她。

        「进修不一定要看书。」她答,刻板的,「我们部门的人事纷争是最好的社会大学。」

        「应付得来吗?」他是关心,却没有关心的语气和神态。

        「公事公办。不难。」

        「做为一个女人,我相信你的独立也相信你的强悍,但

        会不会辛苦?」

        「不要用强悍两个字,」她皱眉,「那不是我,我只是强硬,有理由的强硬。」

        「对不起。」

        「在外边做事,在社会上打滚的女人,如果不强就被淘汰,被淹没。」

        「你辛苦吗?」声音彷佛有丝柔情。「彷佛」。

        「不。这是生活。」

        他停一下,像在思索甚麽。

        雕刻般的脸上一片冷凝严肃。

        「在我们学界,人事纷争也不少。」

        「各人教自己的书,有甚麽好争的?」

        他摇摇头,眼中似有一丝冷笑。

        「争,总不外是名利。」他说,「我选择了教书,以为清高。其实一样。」

        「做得不开心可以回到你们的家族事业上,你母亲跟你说了无数次。」

        「那更是是非窝,非我所能忍。」他摇头,「我不和他们争。」

        所谓「他们」是兄弟姐妹、堂兄堂弟堂姐堂妹甚麽的,他有一个富有的大家

        「也好。乾乾净净。」她笑起来,和霭文同样美丽,只是冷漠得多。

        「只有你懂。」他似感叹。

        「这些年来和别人都格格不入,只有你懂。」

        「我也不懂,只觉你那样倒也不错,活得轻松些。」

        「你活得轻松吗?」

        「还好。我选了一份不会被炒鱿鱼的工作,只要自己努力,总会有成绩。活得不错。」

        「我听人讲

        如果你圆滑些,凭你的学历本事,你早已升到同级。」

        「那又如何?我仍然是我,吃一碗饭,穿一件衣服,住一间屋子。」她傲然。

        他眼光一闪,没有言语。

        「不以为然?」她继缤说,「我不搞政冶,不要手段,不加入小圈子,我活得没有负担,随心所欲,不必卖谁的账。」

        「你有道理。」他在赞赏。

        她不欲再讲下去,转开话题。

        「今晚没有泰国菜吃。」

        「霭文的男友们又来了?」

        「是凌康正。」霭然笑了,「两姐妹居然有完全不同的个性。」

        「你好。」他说,「你这样才好。」

        「你知不知道我在许多人口中是变态的最後一个处女?」

        「这是侮辱。」他涨红了脸。

        「有甚麽不好?」她甘之若饴,「我就是这样,谁能奈我何?」

        「霭然

        ――」他叫,却没说甚麽。

        「甚麽事?」她是直来直往的。

        「没

        ――没有事。」明明有话,他吞了回去。

        她二次皱眉。今夜他为何吞吞吐吐?

        「艺术中心有个书展,是国内一个画家开的,听说很不错。」

        「明天下班接你去看。」

        「我自己去。中午不吃饭,抽空去看看。」她绝对独立,「等你接我,天都黑了。」

        「也好。明晚我要改一批试卷。」

        「仍然自己改试卷?你的助手呢?」

        「自己改比较公平,」他按按眼镜,「我喜欢对学生公平。」

        「你是个怪人。」她突然说。

        他竟大惊小怪起来。

        「你认为我怪?真的吗?」

        「也不太怪,有的想法怪而已,」她一本正经的,「助教替你改卷也不见得不公平。」

        「你不明白,助教和学生接近,有感情成分,而我不认识任何一个,一视同仁。」

        「你不认识自己的学生?」

        「没这必要。我刻意不去记他们的面孔,他们的名字,我只负责传授学问。」

        「听来也像很有道理。」

        「我知道你会同意我的做法。」雕刻般的线条松弛下来,终於有丝真正的笑容。那是极好看的笑容,他竟吝蔷。

        她凝望他一阵,不知他心中在想甚麽,因为脸上半丝也看不出来。

        「洗怀之,我发觉你的模样和读中学时没有甚麽改变。」

        「你难道变了很多?」

        「有些人几年不见就变得不成样子,而你根本没变过。」

        「我自律。」

        「人的模样也能自律?」

        「自律的人心灵平静,做事有计划,情绪起伏不大,样子不容易变。」

        「这倒是第一次听到。」

        「如果你愿意听,我有很多别人未曾发觉的道理。」

        「可以写出来啊!可以出书,你也可以变成思想家。」

        「不不,我只讲给我认为有资格听的人听,不必出书。也不要做思想家。我喜欢活得简简单单。」

        她又凝望他,还是没有做声。

        「我凡事尽力而为,有没有成就,能否出人头地我都不介意,我努力忠心於自己的看法、想法,这就够了。」

        「我同意你。」她提高了声音。

        只不过四个字,他看来很高兴,很满足。那带一丝童真的笑容又浮上来。

        「也许我不该批评人,霭文就活得太复杂,太沉重。」他说。

        「她有她的乐趣。」

        「或者是。但何必呢?」

        「这叫丰盛人生。」她半开玩笑。

        「不不,不能用错字眼,丰盛人生不是这样的,她只是复杂。」

        「我们不能管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有权选择他们的生活。」

        「只是,她快乐吗?」

        x

        x

        快乐是很难肯定的,至少凯文这麽想。

        譬如说,他做完一单大买卖,赚了钱,他很快乐。在向「钱」看的社会里,钱或大或小的代表看快乐。譬如说,那夜他去酒吧,素施忙,对他不假辞色,他会失落,不快乐。却又突然来了两个老友,喝得醺醺,这也是快乐。

        他对快乐的要求不高,都是很直接,很表面的,他是这样的人。

        又在素施的酒吧。

        一天不来他会若有所失,即使她不在,那种气氛也是种安慰。

        他坐在老位子上。

        素施一直没有出现,八点锺,开始旺场的时候,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没理由不来。他悄悄问经理,他摇摇头。

        「最近总是这样,连电话都不来一个。」

        「发生了甚麽事?」

        「谁知道。」经理还是摇头。

        凯文是真心关怀,素施会不会病了?可是他运她家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素施并没有把他当接近的朋友,他完全不知道她私人的一切。

        试看打霭文的手提电话,这两个女人有很微妙的交情。霭文或会知道。

        「素施?」霭文笑,「你怎会想到我这儿?」

        「灵感。」凯文也笑。

        「她在我家,」居然有这麽巧的事,「告诉酒吧经理,今夜她不去了。」

        「我会。可是

        ――」

        「好吧,」霭文善解人意,「素施有点醉,你来送她回家。」

        她说了地址。

        凯文如奉圣旨,狂喜的赶看去。

        狂喜的原因

        ――他可以见到两个心仪的女人。

        霭文家的精致、高贵并不令他意外,她原就是那样的女人,家若不这样才叫人意外。素施醉眼半睁的躺在一张贵妃榻上,她在哼看一首日文味道很重的小调。

        「素施,懒得连酒吧也不去?」

        「见霭文好过见面目可憎的男人。」她说。

        「把所有男人都骂了,包括我。」

        素施白他一眼,转向霭文。

        「叫这小子来跟我斗嘴皮子吗?」她说国语。

        霭文淡淡的笑,把亲手切好的水晶梨放在她面前。

        「多吃一点,可以解酒。」语气温柔的。

        「酒不必解,一醉能解千古愁。」素施嚷看。她斜躺看的姿态十分美妙。

        「有甚麽想要拖到千古?」霭文不以为意,「你就是心眼儿窄。」

        「我若心眼儿窄,早就捧心吐血而死,」素施说,「我是不甘心。」

        霭文看凯文一眼,她是谨慎的,不想让凯文知道得太多。

        「是不是我不该来?」他知趣的,「我可以立刻走。」

        「你走了谁送我?」素施坐起身。长发长腿的她酒後特别醉人。

        「差点忘了我的任务。」他颇能解嘲。

        「你是个好人,只是太香港了。」

        「甚麽叫太香港?」

        「身为香港人,连这个都不懂?」霭文笑,「现实、市侩、向钱看。」

        「这不是罪啊。」凯文叫。

        「我们美丽可爱的素施要的却是「爱情」。」霭文说,「你懂吗?爱情。」

        凯文膛目结舌。

        爱情,谁会不懂?

        又不是真正懂。爱情嘛,就是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为甚麽霭文问得这麽特别?

        「未成年的青少年都懂。」他说。

        霭文笑,素施也笑,两个女人彷佛在笑他的幼稚天真兼无知。

        「难道不对?」他觉得难堪。

        「没有有人这麽说。」素施吃一块水晶梨,「告诉我。你每天去酒吧有甚麽目的?」

        「看你啦,与一些朋友碰面啦。去酒吧为轻松,没有甚麽认真的目的。」

        「我说过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当你是兄弟,我记得你要求过。」

        「那很好。希望你心口一致,否则

        ――像我一样,万劫不复。」

        「你说你在等一个结果,你

        ――在等一个人?」他问。

        素施吐一口烟,不答。

        烟雾缭绕中,神情竟是落寞。

        「谁都在等一个人,一个

        right person,你难道不是?」霭文打圆场。

        「我们这些平凡人随缘。」

        「随缘,」素施又笑,「缘是甚麽?」

        「今夜你专给我难题。」

        「今夜素施心情不好,请忍耐。」

        「乐意效劳。」

        「打扰你了,霭文。你是我唯一的倾诉对象,我走了。」素施跳起来,说走就走。

        「凯文,小心些。」霭文送到门口。

        素施头也不回的下楼而去。

        她是这样我行我素,从不理别人的感受,却赢得霭文的全部友谊。

        坐在凯文的积架车上,她又点起烟。

        凯文看她一眼,想拍拍她的手却又不敢,他只想安慰她一下。

        「三年了,你知道吗?」她突然说。眼中一片清澈澄明。

        「三年?你等的结果?」

        「三年前的今夜。五周年纪念。」

        「他

        ――是怎样的一个人?」他鼓起勇气。

        她清澈澄明的眼中有了迷雾。

        「他

        ――」她摇摇头,「他不把我放在眼里,他看都不看我,他喜欢菱子

        ――他带她走,他完全不理菱子是个最不堪的女人。」

        他皱眉。怎样的故事?

        「他们说他带菱子来了香港,可是三年了,总不见他们的影子。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耐性,我总要找到他们。」

        「找他们有甚麽意义?」

        「一个结果。」她摇摇头,「我不甘心。」

        「他是谁?」他忍无可忍。

        「范伦。」

        范伦。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几天以後,为了美国西岸一个大客户,他来到洛杉矶。

        他的客户不仅只在香港,东南亚及北美几个大埠都有。做为金融投资顾问,他是成功的。

        他住在酒店,和客户约定了晚餐时见面。

        凯文并不喜欢观光,每次旅行,工作之馀总把自己关在酒店里。尤其对洛杉矶他有戒心,去年暴动之後,治安一直欠佳。

        黄昏时他的大客户曾万长派司机来接他。在美国仍用司机的人不多,这个曾万长是真正的富有,真正的马来亚土财主。

        凯迪拉克的豪华房车把他载到比华利上的半腰,曾万长的房子就在这儿。那房子并不特别大,八个卧室,但设计和装修都特别豪华精致,是曾万长最爱的别墅之

        他一年有一半时间住在这儿。

        曾万长在铺看雪白长毛名贵地毡的起居室接见他。

        十多年来凯文帮他入进大批股票、期货,佣金倒赚了不少,曾万长更是富上加富,他自己也算不清自己的财产。曾和他是很接近的朋友,要不然也没资格来这别墅。

        他们认真的倾谈了一小时他们的生意,曾万长轻松的大笑起来。

        「你办事我放心。」他讲看带乡音的广东话,「来来来,旅途劳顿,我敬你一杯。」

        他们喝看餐前酒。

        曾万长,六十多岁,肥胖而矮,一面孔星马华侨富人的标准模样,做生意很有眼光,他把在马来西亚的橡胶园交给两个儿子打理,自己托凯文专做各种股票期货投资。他们也许运气好,总是赢的多,他很信任凯文,放手的把大单交易都交给他做。

        曾万长人倒不坏,就是人风流,看见美丽女人就忘了自己姓甚麽,用巨型银弹攻势,非追到手不死心。听说他现在就是带了去年纳的小妾住在这儿。

        工人来请他们吃晚餐,他们握看酒杯转到浅黄色的饭厅中。

        「去接夫人。」他吩咐工人。

        凯文颇为意外。和曾万长相交十多年,除了见过他的正室一次外,其妻妾女友全都没露过面。他极大男人主义,妒忌心又极重,别人多看他的女人两眼都不乐,今夜竟这麽大方?

        几分钟之後进来一个穿日本便服的女人,体态婀娜,皮肤极白,古典味十足。她轻言细语的叫曾万长一声,眼角漂向他,媚味十足,有一种鸡以形容的吸引力。

        「来,我替你们介绍。」曾万长一把拥住女人的腰,「这是我老友吴凯文,她是菱子,我最心爱的女人。」

        菱子?凯文呆了一下。他听过这名字,而且是最近听过,谁曾跟他提过?菱子,这绝对不会错,就是这两个字。

        「曾夫人。」凯文知道曾万长的毛病,谨慎的对菱子点点头。

        菱子没有笑容,柔若无骨的倚在曾万长旁边,为他添酒,为他布菜,挥洒自如间,显得十分风流潇洒。她连眼角也不扫向凯文,全心全意在曾万长身上。

        现代难见的奇异女人。

        趁菱子转身拿酒之际,凯文看到她一截雪白如玉的後颈,心中莫名的一动,这麽白的皮肤全暴露在和服之外,实在非常性感,就像日本的艺妓

        啊!凯文想到了,他忘形得几乎跳起来。素施所说的菱子,跟看应该是范伦的名字,他们应该在一起。现在菱子是曾万长的新宠,那麽范伦呢?

        「你怎样?」曾万长关心的。

        「没有,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摸摸头,「我离开香港前该办的。」

        「明天下午你可以回去,」曾万长轻描淡写的,「上午到我办公室,等我签一些文件让你带回去就行了。」

        「不不不,不那麽急,我可以替你办完所有的事。」凯文说。下意识的望菱子一眼。

        若此菱子就是彼菱子,岂不太巧合?

        菱子和范伦之间发生了甚麽事?他心中兴奋的充满好奇。他竟碰到菱子。

        可惜他完全没有发问的机会,晚餐後菱子又不知隐入屋子哪一角了。

        他们又闲聊了一阵,凯文发现自己竟心不在焉。他知道并不因菱子的美色和风韵,而因她是素施口中的人物。他渴望知道范伦的消息,为素施。

        「菱子夫人是日本人?」他故意问。

        「是在日本的中国人,」曾万长很以为傲,「她是个奇异的女人,是不是?妙极了。」

        「你在日本遇到她?」

        「去年在香港遇到,」他兴致勃勃,「我一眼看见她就呆了,以前的女人都可以不要,但这个女人太妙了。我一定要追到手。」

        「以菱子夫人这样的人品一定极难追求。」

        曾万长露出一个十分自得的骄傲神色。

        「不是我的攻势厉害,菱子说我们是三生有缘,她自动肯跟我,条件是要一辈子有最好的生活。」他说,「容易啦!别说一辈子,三辈子也行。哈哈哈。」

        香港。果然他们在香港。

        「夫人和家人同住香港?」凯文再问。

        也许曾万长今夜心情好,凯文带给他的报告又赚了大笔钱,他竟肯一而再的讲菱子。平日恐怕早已翻脸。

        「她有凄凉的身世,遇人不淑。」他摇摇头似不想深谈。「她没有家人。」

        凯文再大胆也不敢再问下去。否则曾万长准翻脸。他渴望能再见到菱子,可是直到司机送他回酒店,菱子都没有再出现。

        第二天他随曾万长去公司办事,当然知道见不到菱子。曾万长也不再邀请他到家里。

        「明天一早搭飞机,想请你吃晚饭。」凯文说。

        「算了。洛杉矶最好的厨师在我家厨房,去外面吃没意思。」

        「跟你聊天是最开心的事。」他故意奉承。

        「这样啊

        ――去我家啦。菱子答应晚上弄最好的日本料理给我吃。」

        「我岂不是沾光啦。」

        「我信得过你才请你回家,」他暧昧的笑,「别的男人,我怕他们偷走菱子。」

        菱子仍穿看便装和服,仍然露出她雪白性感的後颈,仍然对凯文不屑一顾。

        想不到她雪白的玉手竟然能做出这麽精美雅致的日本料理,就算是一碟寿司也比别人做得玲珑可爱。

        凯文不敢轻易引菱子说话,他怕曾万长看出破绽,他一直在等机会,一个天衣无缝的好机会。

        他显得有点紧张,以致心不在焉。

        「在想甚麽?香港的女朋友?」曾万长笑。

        「是。新认识的一个女朋友,」灵机一动,轨文故意说,「一个开酒吧的女人,风情万种,令我情不自禁。」

        「能令你情不自禁的女人,必定不同凡响,她是谁?」曾万长对女人最有兴

        「她叫素施。」

        讲这名字时凯文的眼睛紧紧盯看菱子,她竟然漠然不动,连眼皮也没跳动一下。若她真是那菱子,她实在太厉害。

        「不俗不俗。」曾万长随口应对。

        「她也是在日本的中国人。」凯文再说。

        菱子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在日本,尤其东京,中国人不少。」

        凯文再也没话可说,他怕再说会引起曾万长的怀疑。但

        真是心有不甘,他强烈的感觉到这菱子必然就是素施口中的菱子。

        「不知菱子夫人可知道素施?」他忍无可忍。

        菱子停下服侍曾万长的动作,眼睛望一望她的丈夫。轻轻摇摇头。

        「菱子说不认识。」曾万长有些不悦,「菱子在日本深居简出,深闺得很,怎会认识开酒吧的女人?」

        「是是,」凯文连忙道歉,「是我错。」

        他心里却想起素施曾说过「菱子那最不堪的女人」。他宁愿信素施多些。

        饭後凯文告辞回酒店。

        再逗留下去也没有意思,那菱子好像失忆人般把眼前的一切一笔抹煞,他探不出任何范伦的消息。

        他失望的飞回香港。

        酒店司机送他去机场,临下车时递给他一个信封,他以为是账单之类,顺手放进衣袋,也没有多看一眼。

        回到家里大睡一天。他打算起身时去素施那儿报告菱子的消息。

        醒来时已是黄昏,没有胃口进食,他先冲凉,令自己焕然一新,再换衣服。在换衣服之际他又看到司机给他的信封,封面上的字迹竟然是颇娟秀的中文。他迅速打开,看见上面的几个字。

        「他仍在香港。」

        他?是不是指范伦?这信是否菱子写的?凯文带看兴奋激动的心直奔素施的酒酒吧里是闹哄哄的,素施正站在一角和人聊天,全身都是风情,看不出一丝失意。

        「素施。」凯文招呼。

        素施挥挥手,表示就过来,她仍然和那相当英俊的男人谈笑。

        凯文摇摇头。为甚麽女人都可以表面一套,内心又是另一套?像菱子。像素施

        叫了酒,喝了一半,素施才懒洋洋的过来。见过菱子,凯文才发现,她和素施有看相类似的某种特质,只是菱子比她更女人些。

        「几天不见了哦。」素施点起一枝烟。

        「去洛杉矶跑了一转,」他望看她,「你再也想不到我碰到谁。」

        素施的全身彷佛被火烧一般,整个人的神色都变了。她挺直了腰,眼睛发光,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

        「你说

        ――菱子?」

        「不知道是否你指的那菱子,但她给我这纸条。」他把纸条递上。

        素施的手也在抖,短短约五个字她看了起码五分钟。五分钟内神情一直不停的改变,激动,兴奋,悲愤,痛苦,呆征,混成一大片难以解释的表情。

        「是她的字。」

        「她已是另一个男人的妾侍。」

        素施颤抖的勉强把烟塞进口里,无心无绪的猛吸两口。

        「跟我进去。」她猛然转身走开。

        凯文跟她走进墙後的休息室。

        「告诉我,详细的,到底怎麽回事。」

        「她是我一个大客户曾万长去年纳的妾侍,非常奇异的女人,我没见过比她更柔、更媚的女人,能令任何男人心动。」

        「是她。」她喷出一大口烟,「是她。」

        「她没跟我说任何一句话,我提起你时她脸上连汗毛都没动。但她让酒店司机给我这纸条。」他一口气说。

        「他仍在香港?」她喃喃自语。

        「是。她必然指范伦。」

        听见这名字,素施连腿上的力气都消失,她失魂落魄的跌坐沙发上。

        「怎样

        ――才能找到他?」

        「交给我。」看见她的神情,男性气概令他有一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情绪,「我来替你打听。」

        「找得到他吗?能吗?」

        「香港不算大。」他心中迅速盘算,「我可以先到他的航空公司打听。」

        「他也许离开公司。」

        「我来办。只怕有心人,你放心。」

        素施的脸上一直没平静过,这消息对她的刺激太大,她一时承受不起。

        「她怎麽会离开他?她怎麽会离开他?」她不停的问自己这句话。

        「素施,我送你回家,今夜你不宜再工作。」他扶起她,全心全意的关怀与保护。她前所末有的顺从。他带她从侧门出去。

        一路上地出奇的沉默,原来总是落寞、烟雾迷漫的黑眸变得特别清澈,她在想事情,想得特别投入忘我,到了家门外也茫然不知。

        「素施。」他轻轻提醒。

        「啊

        ――」她呆征一下,「凯文,你可否上楼陪我一会,我怕一个人。」

        「义不容辞。」他大方的。

        「我们可否

        ――现在就开始找他?」她说。

        x

        x  x

        霭文和康正从日本度假回来,他们在禁区门边分手,各人坐上自己司机的车,分道扬镳的回家。

        霭文显得春风满脸,笑意盎然。她看来仍然那样高贵美丽,一条最新的意大利雪纺长裤在她高挑的身上潇洒自如,连大厦管理员都下意识地目不转睛的盯看她,露出仰慕之色。

        她是有这本事,即使不言不笑,没有任何动作也能吸引天下男人。

        回家立刻洗头冲凉,心理上,她要洗去风尘仆仆的感觉。

        她穿看雪白睡袍,吹乾了头发,用橡皮圈圈住,就到露台上喝下午茶,独自一个人。她能享受这份孤独的安宁。

        和康正在日本的三天是愉快的。他是个最体贴的情人,带她去情调最好的夜总会、餐厅,甚至各人穿了牛仔裤在街边喝一杯咖啡。她极享受那种感觉和气氛。

        和康正在一起是快乐的。喝一口薄荷茶,她嘴角露出微笑。

        康正是她所认识的男人中最合她心意的一个。他有高尚的职业、富有、健康、独身,最重要的是他有才气,有艺术气质,琴棋书昼样样皆能,皆精。对她又呵护体贴得无微不至。她知道他爱她,只是,他不会甘於永远只面对一个女人,她极了解他。所以几次他提起「不如让我们在一起」时,她都不敢有反应。而且她也看得出,他说「不如让我们在一起」时并非百分之一百诚意,有看至少三分之一的犹豫和半开玩笑。她完全没有把握。

        她不能忍受他们在一起後他还有女人。

        她是张霭文,她丢不起这个脸。

        泰佣把电话留话簿拿给她看,都是些不重要的电话,皮尔没有打过来。皮尔这男人真「识做」,他不在时永不搔扰她,让她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只有他要见她时,电话就会及时而至,让她有准备。他是这样对待他全世界的情妇吧?

        她又打一个电话回公司。公司的运作正常,生意正常,这不用她挂心。

        她自觉幸运,用的人都很能帮她。

        正为自己加第二杯薄荷茶时,泰佣带看素施匆匆进来。

        「你这永不见阳光的女人,今日居然光天化日的出来了。」她笑。

        「他似在香港。」才几天工夫,她瘦了一圈,脸上竟然未施脂粉,有点失魂落

        「慢慢来。谁?范伦?」

        「凯文在

        la碰到菱子,她说的。」

        「她和范伦分开了?」霭文了解一切。

        「大概是。菱子现在是个马来亚富豪的小妾。」素施摇摇头,「小妾。」

        「怎麽说这两个字?」

        「吴凯文这麽说的。」素施也笑了,「菱子是个专迷惑男人的妖姬,她哪像小妾。」

        「妖姬有七十二种变身,吴凯文看到的她自然是其中一种,像小妾也说不定。」

        「但是我们仍然找不到他。」素施颓丧。

        「香港小,但六百万人中要藏一个人,那也并不困难。你别急。」

        「我怎能不急,他现在怎样?菱子的离开对他会是种打击吗?他受得了吗?」

        「你这蠢女人。」霭文摇头,「先爱自己,否则没人爱你。他受打击是自作自受,明知菱子的为人。他该受这一劫。」

        「霭文,他

        ――他――」

        「他那麽大一个男人,难道会寻死?」这方面,霭文潇洒得多。

        「不不不,我怕他堕落。」

        霭文忍不住轻叹。

        「素施素施,你的心和你的外表是多麽不同!你那风情万种的样子,谁会相信你会对一个男人耿耿於怀,至死不愉!」

        「我就是生坏了样子,和菱子相反,」她坐下来,「谁都迷恋於菱子外表的冰清玉洁。」

        「她是吗?我看她的媚、她的淫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

        「不要对她用这些字眼,」素施说,「范伦是真爱她,我们要公平。」

        「所谓对她公平就是失去他。」

        「现在我有机会,不是吗?」

        「不知道。」霭文十分冷静,她慢条斯理的说,「没有菱子并不一定代表就是你。」

        素施呆住了,又是副失魂落魄状。

        「素施,」霭文忍不住说,「若再见范伦,你能否改变一下你的态度?否则他一眼看透你爱极了他,他会掉以轻心,不以为意的。」

        「但是

        ――我是爱极了他。」

        「对其他男人你应付自如,为甚麽一到范伦面前就变白痴?」

        「我不会假装作状,心里面的一切全在脸上。」

        「你一定要改,否则见到他也没用,一个男人不喜欢一个太容易得到的女人,你让他费尽心思,吃尽苦头他才有兴趣。」

        「是

        ――这样吗?」

        「喝杯茶,安定下来,」霭文笑,「好好化个妆,换件衣服,你不能这样见人。」

        「有他的消息我已六神无主,你又不在。」素施透一口长气,「我就这样过了两天。」

        「傻。」霭文轻轻吐出一个字,「这也是你最可爱之处。」

        「你说可爱没用,要他说。」素施固执。

        「那你一定要改变态度。」

        「但是,怎麽找到他呢?吴凯文行吗?」

        「别小看凯文,他认识人多,三教九流都有,可能他办得到。」

        「不知道

        ----他现在是甚麽样子?」她喃喃。

        「他丑了,憔悴了,落魄了,你看见可能不认识他。」

        「不会,只要是他,只要是他,我的感情永远不变。」她叫。

        霭文暗暗叹一口气,不再说甚麽。

        执着於爱情的女人,注定吃苦受难。

        凯文每天都打一个电话给素施,总是没有甚麽进展,在香港要找一个人还真不容易。

        「他在航空公司是停薪留职,同事们都不知道他的消息。」

        「但是他在香港

        是不是?」素施急问。

        「菱子这麽说就一定是真的。」

        一星期之後,凯文忍无可忍的打电话找到菱子,很幸运,曾万长不在。

        「请你帮个大忙,你一定知道他的地址。」他开门见山的说。

        菱子沉默一阵,低声说了个清水湾的地址。

        「不知道他还在不在那儿,一年了。」她说。

        凯文大喜,立刻按地址找上门。

        那儿都是些三四层楼的独门独院房子,就像新界所建的许多乡村别墅一样。

        「没有这个人。」新屋主是个魁伟的外国人,他摇看头。

        「他是飞机师,你们同行吗?」凯文问。

        「不。我在香港当龙虎武师。」外国人说。

        凯文非常失望,不敢把这消息告诉素施,怕她再一次失望。

        搬了房子,他会不会已搬离香港?飞机师,反正是四海为家的人。

        凯文有点恨自己,不该把希望带给素施,要她再承受一次失望。他该找到范伦时再通知她,他做事仍嫌冲动。

        素施不知是否听了霭文的话,表面上,她看来已恢复常态,又风情万种的周旋於酒吧里的众生中,烟视媚行。

        毕竟,没有了谁人还是要生活下去的。

        周末的黄昏,酒吧比平日更旺场,凯文是最先到达的客人。

        像他这种单身寡人,若不约会女朋友,周末总是寂寞的。酒吧是好去处。

        素施站在酒吧一角,浑身发看艳光,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她是酒吧的活招牌。

        凯文遇到熟朋友,和她打个招呼就和朋友聊天去。

        几个男人谈股票,谈金融,谈女人,兴高采烈不亦乐乎。

        门边走进几个高大的男人,凯文无意识的看一眼,视线又回至朋友身边。

        几十秒钟後,只见素施神不守舍,跌跌撞撞奔过来,神色激动,声音发颤。

        「他来了。」

        「谁?」

        灵光一闪,那高大的男人。

        「范伦?」

        循看视线望过去,一眼就认出范伦。他高大、英伟、健康,一副英明神武的样

        子,脸上有点风霜,却不损他漂亮的轮廓,一丝混血儿的味道,看真了却十足十中国人。有点不

        ,神情却是沉默。

        看来吸引力十足却有看矛盾的男人。

        凯文迅速一手拖看素施回到墙後的休息室,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素施的模样。

        她简直像个小女孩,六神无主。

        「如果他没认出你是你的幸运。」他说。

        「我有甚麽不妥?」

        「你已不再是素施。」他让她照镜子。

        「我没有心理准备他会突然出现。」

        凯文带看探索的眼光望她。

        「我有点明白为甚麽范伦只看上菱子。」

        「你说甚麽?」

        「范伦根本没有看见真正的素施,」他笑,「他看见一个痴心一片,一往情深,根本一无保留的傻女孩。他不会有兴趣。」

        和霭文同样的意见。这是不是她失败的地方?

        「休息一下,以真面目出现,」他再说,「他会像酒吧所有的男人一样惊艳。」

        素施点烟猛吸,还是不能平复心中震动。

        「你不知道。他一走进来我就看见了,像突然打中我的一个闷雷,找受不了。」

        「太低估自己了,范伦又不是神。」

        「但是

        ――但是――」

        「他只不过是个比较出色的男人,记住,只是男人而已。」他加重语气。

        她怔怔的出了一会儿神,似有所悟。

        「我先出去陪朋友,你武装好自己再出现,嗯。」他站起来。

        「不,不要走,陪我。」她慌乱的,「我一个人在这儿不行。」她是失魂落魄的。他微笑坐下,不再言语的陪看她。

        过一阵,她突然站起来。

        「我补妆。」

        「你的化妆好好的,不需要补。」

        「换件衣服

        ――」

        「甚麽都不要做,只要做回自己,」凯文认真的说,「你现在的一切令我也觉得陌生。」

        「我

        ――我打个电话问霭文。」她真的打电话,可惜霭文不在,她失望。

        「素施。让我们一起出去,你会做得很好,要有信心些。一定做得好。」

        她再吸一口烟,深深吸一口气令自己镇定。

        「我一定做得好。」她鼓励自己。

        「一定。」他说,「你只要做回平时的自己。」

        把烟按熄,她凝望一阵镜中的自己,挽看凯文的手,慢慢走出休息室。

        她的出现总是引起所有人的注视,包括范伦,她清楚的看到。她微笑看,视线并未停留,立刻和一个熟朋友打招呼,并陪凯文回到他朋友的桌子上。

        「你们慢慢聊。」她真的又风情万种又慢不经心起来。

        女人,是不是天生会演戏?

        凯文向她眨眨眼,伸出大拇指。

        素施努力做好平日的自己。她是紧张的,紧张得双手冒汗。如果她仍然吸引不了范伦,那将是她一辈子的失败。

        她周旋於众人间,并不刻意避开范伦,也勉强自己不去注意他,这很辛苦,她的全心全意其实都在这个男人身上。

        她只做好了平日约五成,眼角处,她却看到范伦站起来,举看酒杯向她走来,她全身的神经都拉紧。

        「素施?」范伦的声音仍是那样低沉却惹人好感。「是你吗?」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她耳中,全酒吧的声音都静下来。

        她笑看看他一眼,眼中浮起惊讶。

        「你?是范伦吗?」她故意不肯定。

        「素施。」他看来很高兴,想拥抱她一下,却又缩回双手。素施与以前不同。

        「没想到会在香港碰到你。」

        「我来了三年。」

        「这酒吧是你的?啊!我早该想到。」

        「和朋友来?」她故意望望他的朋友,那些男人都远远的注视她。

        「是。他们说这儿是城中最好的去处。」他一直望看她。

        她懒洋洋的笑

        老天,一定要笑得自然,她这样告诉自己。

        「他们抬举。」

        「刚才那人

        ――」范伦指指吴凯文,「谁?」

        「朋友。」

        「你

        ――」范伦彷佛很难启齿似的,「好吗?」

        「很好。」她吸一口气,「一直很好。」

        「等会儿

        ――酒吧打烊时,我能否等你?」他说。「我的意思是说

        ――送你回家。」

        她耸耸肩,笑起来。

        「随便。」

        有人在招呼她,她对范伦点点头,转身离开。她做得十分自然,然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几乎把她打碎。

        「我等你。」他追来一句。

        她迅速回到凯文处。

        「我已尽了最大努力,我的心快跳出来。」她抚看胸口,脸上变色。

        「你做得极好。」他微笑鼓励,「极好。」

        「我怕支持不下去。」

        「你一定行。你是素施。」他拍拍她。

        「素施

        ――」她叹口气,「是个失败者。」

        「现在是你扭转乾坤,转败为胜的机会,你不能白白放过。」

        「我不会

        ――凯文,你送我回家。」

        「义不容辞。」他说,「但为甚麽?」

        「他说等我,送我回家。」

        「这不是你的大好机会?」

        「不行

        ――你说过,太容易的他没有兴趣。」她矛盾得厉害。

        「我不是他的对手。」凯文有自知之明,「这样吧,明天替你找个猛男来。」

        「别开玩笑。我心乱如麻。」

        他望看她一阵,忍不住笑。

        「你其实内心像个小女孩。放心,只要你觉得需要,我永远在你背後。」

        「谢谢,凯文。我开始觉得实力雄厚。」

        素施又和一些熟客周旋一阵,才隐入她墙後的休息室。

        凯文一直很注意范伦,这个英俊漂亮的男人一直若有所思的喝看闷酒。

        他在想甚麽?菱子?

        凯文以为素施会再出来,但不。酒吧经理悄悄过来告诉他,素施已先回家。她既不要他送也不给范伦机会,她是怎麽想的?

        凯文一直等到酒吧打烊,客人都相继离开时才站起来。他看见微醉的范伦朝他走来。

        「我是范伦,素施的朋友,」他向凯文伸手,「你是否在等她?」

        「不。素施已回家。」

        「她答应等我

        ――」范伦皱眉。这个男人连皱眉都好看。「你可知道她的住处?」

        「知道。但抱歉,没得她允许,我不能告诉你。」

        范伦凝视凯文一阵,转身离去。

        他甚至没说「谢谢」或「再见」之类的话。

        他是个粗枝大叶的男人,脾气也不会好。

        回家,凯文打电话给素施,久久没人接听。

        她是故意不接听?或是根本不在家?

        他开始觉得,他完全不懂女人。

        素施是在家的。

        电话铃一直在响,她不能确知是谁,所以不听。

        她心情又乱又兴奋,这个时候,她不希望任何人打扰她,甚至范伦。

        她要好好的想一想,从头想起。

        再见范伦,她有些招架不住,震撼还是那麽大,大得就像当日他带菱子离开一样。

        她急於知道他与菱子之间发生了甚麽事,她却又不可以表现得那麽急切,这是她的难处。

        她

        ――可有机会得到他,她爱了十年的男人?

        电话铃终於停止,心绪也平静些。

        会是范伦打来的?他一定向凯文问了号码,他为甚麽不乾脆找上门来?他有顾忌?他不敢?或是不便?她记得范伦身边总有女人,会不会菱子之後他又有了其他人?

        不不

        ――她猛喝一口酒,麻醉自己。

        她不能忍受他身边还有别的女人,绝不。她会妒忌得要死

        烈酒又向喉咙里灌,她的神志渐渐模糊,甚麽都记不清了,除了范伦那张漂亮的男性面庞。

        醒来时头痛欲裂。

        菲妹在旁边打扫清洁房子。

        她知道醉了之後她又吐得一塌糊涂,屋子里都有那种臭味。

        她摇摇晃晃的回到卧室,换下衣服又去冲凉。一大缸热水令她舒服些,清醒些。以後不能这样喝酒,酒醉伤身,而且范伦最恨她狂饮。他又出现,她发誓不再喝酒。

        冲凉後喝了一大杯冰水,她要自己更清醒,清醒得可以好好考虑范伦的事。

        意外的,霭文来电话。

        「昨夜见到范伦?」她劈头就问。

        「吴凯文告诉你的?我应付得不好。」

        「不该不辞而别,至少大方的说声再见。」

        「我没有你的好风度。」

        「昨夜怎麽不接吴凯文电话?」

        「是他?我喝醉了。我受不了再见他的刺激。」

        「把刺激给他,让他去酒醉,去意乱情迷,你要保持清醒。」

        「你是高手,教我几招。」

        「出来吃午餐,我在文华等你。」霭文说。

        「我一定来。虽然头痛,但我不可能睡得看,我知道。」

        「问了范伦地址吗?」

        「没有!」素施又不安起来,「我以为今夜他应该再来。」

        「天下没有绝对应该的事,以後要打有把握的仗。」

        「那

        ――怎麽办?他会不会一去无踪?」

        「你最好祈祷。」霭文笑。

        素施又心烦意乱了。她是这样的人,容易受别人及四周环境的影响,情绪波动很大。

        「仙蒂,替我预备衣服,我马上要出门,」她大声吩咐菲妹,「立刻!」

        菲妹立刻出现,帮看她在巨大的衣服室里找寻她满意的衣饰。她并不需要帮忙,她要人陪伴。只是陪伴。

        谁能想像风情万种的女人,内心却是这麽寂寞,寂寞得只有菲妹陪伴。

        在文华见到素雅高贵的霭文和四周不停的注视。两个外型不同却绝对出色的女人。

        她们俩都漠然以对。习惯了。

        「能令你如此这般的男人,我真想见见。」霭文不认真的说。

        「今夜来酒吧,我来接你。」

        「考虑一下。」霭文永远有理智,「你和范伦重逢的日子,我该不该加插在里面?」

        「我怕独自面对他。」

        「总要面对。你不是想天长地久一辈子吗?」

        「想像和事实会不会不同?」

        「不知道。我是个实在的人,不多想像。想要的,我抓紧在手心,无谓幻想,不切实际。」

        「当然我想抓在手心,可是没有机会。」

        「谁说没有?机会已在面前。」

        「我不应让他有别的女人?」

        「你怎麽了?素施。患得患失的,你必须想个方法抓牢他,去抢去骗在所不惜。」

        「怎麽抢?怎麽骗?」

        「素施

        ――」霭文啼笑皆非,「你的外表骗尽了天下人,你的内心竟这样天真。」

        「范伦是我的克星,一见他我就完了。」

        「他非三头六臂,为甚麽那麽怕?」

        「我爱他。」素施垂下头。

        霭文沉默。

        爱一个男人是女人的致命伤,那真会令人武功全废,动弹不得,进退失据得像个傻瓜,像个小孩子。爱情!

        「你对男人那麽挥洒自如,莫非你

        ――」

        「我最爱自己。」霭文终於微笑,「这不是罪过,反而令自己矜贵。爱自己就会保护自己,只要是有限的付出,就不会受伤。」

        「你有道理,但我泥足深陷。」素施苦笑,「我完全没有办法。」

        「冷静些,会有办法的。」霭文安慰她,「范伦昨夜不是急於见你,送你回家吗?」

        「今夜他仍会来?」

        「肯定。他一定有话对你说。」

        素施想一想,人又兴奋起来。

        「他可能觉得以前做错了。」

        「今夜见分晓。」霭文拍拍她手,「对自己要有信心,你是素施,许多男人眼中的蜜糖。」

        她从来不想当蜜糖,她今生的目的只是当范伦身边的女人就够了。

        晚上,她比平日稍晚回酒吧。酒吧里人很多,但不见范伦,也不见总流连在这里的凯文。

        她很失望,范伦会不会来?

        依然周旋在许多男人之间,却是无心无绪,她渴望见到的人不见踪影。是她昨天不辞而别得罪了他?不不,连她都不再恨他带菱子走的事,他不敢生气。

        整个晚上酒吧生意都好得不得了,人是一批一批的进来,却都不是范伦。她从盼望到失望到绝望。

        悄悄返到墙後的休息室,悄悄的从後门离开。

        范伦是不会来的了,她知道。

        她想绕到大路上叫的士。刚出後门,看见一辆陌生的开篷吉普车,车上坐了一个人。

        范伦?心头狂呼,口里却没出声音。

        「素施。」范伦低沉性感的声音。

        「啊

        ――是你。」她深深吸一口气平定心中紊乱的情绪,「怎麽在这儿?」

        「等你。」他坦率的。

        「昨夜你不等我,今夜我来等你。」

        「有事吗?」她是故意的。

        「上车。」他拍拍旁边的座位,「慢慢谈。」

        她再吸一口气,缓缓上车。

        她才坐下,吉普车已疾驶而去。

        她不出声,是不能出声,她要掩饰心中所有情绪,她还要平抑住沸腾的血液。

        她要保护自己,不能让他看出半丝破绽。

        吉普车驶向九龙,驶向清水湾。

        凯文说过他已搬家,原来仍在那一区。

        车停在一幢独立的三层高房子。

        他带她上三楼,小小的七八百

        公寓,却有一个极漂亮的海景。

        「我的家。」他笑,又耸耸肩,「一个人的家。」

        她坐下,不表示任何意见。

        他为她斟一杯酒,她摇头拒绝。

        今晨才发过誓不再喝酒的,酒能伤身又伤心。

        他自己喝一大口,凝望看她。

        「你变了好多,好多。素施。」

        「环境、际遇都在改变,而且人也成熟。」

        「是。只是你完全不像以前的你。」

        他的眼中有自然流露的感情,也许不是爱情,却一样的动人。

        「我不留恋过去,而且以前的我有甚麽好?」她淡淡的笑。

        「再也想不到你会先我们到香港。」他的视线不移,「你

        ――一个人?」

        她又笑一笑,不置可否。

        「她

        ――可曾我过你?」他终於说。

        素施心中巨震,他口中的「她」是指菱子,原来他找她,他等她都是为了「她」。菱子?无边无际的失望侵向她,她知道自己脸色变了,她不敢出声,她怕自己会哭。

        「怎麽样?可是

        ――她在你处?」他急切的。他心中的人仍是菱子?

        「我一个人。这三年都是一个人。」她强抑心中情绪,「你以为我跟谁在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冒昧。」他连忙说。看得出他眼中的失望。

        「所以我想你找错了人,我不能帮你甚麽。」她站起来,「抱歉,我走了。」

        「不,素施

        ――」他情急的一把捉住她的手臂,紧握得像钢箍,「请留步。」

        她暗暗吸气,慢慢转头望他。

        「还有事?」她问。冷淡的。

        「我们仍是朋友,是不是?」他不放手。

        对看他的黑眸,她的心立刻就软了。为甚麽要这麽对待她?为甚麽要这麽折磨她?爱情里没有对与错,他不爱她,能怪罪他吗?

        她忍住了全身的轻颤,挥开他的手,再坐下。

        「你也变了许多,范伦。」

        他垂看头,沉默了半晌。

        「她离开我,你知道吗?」

        素施轻轻摇头。她是不知情,凯文最近才告诉她的。她不知前因後果。

        「她不爱我,我竟傻得为她牺牲一切,我竟傻得以为得到了她。」他黯然摇头,「我们人虽在一起,心却在两个世界。我不知道她想甚麽,她越来越不快乐,整天不说一句话。有天黄昏,突然发觉她已离开,甚麽东西都没带走,就这样失了踪。」

        「你们有过争执?」

        「没有,从来没有,我是那麽爱她

        ――」他声音里一片漠然冰冷,但他却在说爱。怎样的矛盾!

        「你可找过她?」

        「当然。我找了她一年,去过欧洲、美国、日本,甚至东南亚小国。」他透一口气。

        「她离开

        ――或者说消失了,无声无息的就像我们在一起的後半段日子,她总是沉默得无声,像个幽灵。」

        她不是你说的那样,素施忍不住。

        菱子哪会像幽灵

        她耐不住寂寞,她喜欢热闹繁华,她爱享受,她怎会无声无息。

        「她经常外出?」

        「我不知道!」他惊愕的望住她,「除了飞去外埠的时间,我全陪她,我已尽了力

        我不知道她为甚麽会离开。她是个完全不懂照顾自己的人,她太单纯,我怕她吃亏。」

        他说的是菱子吗?或是一个与菱子完全相反的女人?她听到全然陌生的字眼,那是与真正的菱子拉不上关系的。

        她暗叹一声,无言。

        「你知道她的消息吗?你是她唯一最亲的人,你一定知道,是不是?」他充满了希望的望看她,有一种哀求。

        「不知道。」她硬看心肠。

        说出菱子现在的一切,不知道会怎麽伤了他,原来他也是个痴心人。

        「真的?」他怀疑的。

        「我想帮你,可惜无能为力。」她说。

        「你

        ――不再妒忌?不再恨我们?」

        素施忍不住一耳光挥过去,他说了太过分的话,太过分太过分。范伦是个蠢人,蠢得无可救药,他不但完全不了解菱子,他深爱的女人,更不了解深爱他的素施,他错得那麽厉害。

        「收回你的蠢话,」素施涨红了脸,全身都在抖,她激动又愤怒,完全不能控制,「你是只猪。」

        踢掉高跟鞋,她夺门而去。等范伦追下楼去,已不见了她的踪影。她一定刚刚遇到一辆的士经过,载她离开。

        范伦在楼下张望一阵,犹不知所以然的回到楼上,他甚至不明白为甚麽得罪了素施。

        菱子是这麽说的,素施「妒忌」,「恨」他们。

        难道她还在妒忌?还在恨?

        x x

        x

        凯莉的地产生意越做越好,除了薪水,她还有佣金可分。小小年纪,银行里已有十多万存款,她才出道半年呢。

        她还跟苏明德来往,但两人只像姊弟,明德年纪比她大。人却太不成熟,她对他已完全失去兴趣。

        「看电影?」明德来电。

        「你做电视还看不够吗?电影!永远没有更新鲜的提议。」她不耐烦。

        「又去喝酒?我怕酒醉的滋味。」

        「回去做母亲的乖宝宝。」她笑,「人说娱乐圈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坏,你是罕有动物。」

        「不要笑。你想玩甚麽,我陪你。」

        「算了。今夜没兴趣。」

        「来我家。」

        「你那同居男人又不在?到你家做甚麽?又看录影带?听

        cd?」

        「我买了新的卡拉

        ok。」

        「你自己唱,我下班了。」她迳自收线。

        抬起头,看见老总苏启伦正站在旁边,笑咪咪的望看她。「跟男朋友闹情绪?」

        「是

        ――」想讲是他儿子苏明德,话到嘴边,吞了回去,「没有男朋友,他配不上我。」

        「这麽挑剔。喂,这个月成绩不错哦。」

        「我吴凯莉若要做一件事,必然做得最好。」她傲然的扬起头,「下个月会更好。」

        「这麽有信心?」

        「当然。」她笑了。

        公司里其他职员都有点怕苏启伦这总经理,她却一开始就跟他有说有笑。初生之犊。他望看她一阵,突来的兴致。

        「凭你这份信心,该请你吃晚饭。」

        莫名其妙的喜悦把刚才的闷气一扫而空。

        「今夜?」

        他再凝视她一阵。

        「今夜。」他说。

        「需要我回家换衣服吗?」她相当得体。

        「就这样,你已经很漂亮。」他拍拍桌子,放轻了声音,「下班在停车场见。」

        她下意识的四下张望,没甚麽人,同事都出去跑生意了,连最多事的刘强也不在。过了一阵,她轻松的哼起歌来。

        苏启伦的约会不同於苏明德,她觉得自己成熟的思想只能和成熟的男人才能沟通。成年人的约会,她觉得刺激又新鲜。

        苏启伦起码比哥哥吴凯文大十岁八岁吧。

        下班时她第一个冲出办公室,直到地库的停车场。

        她不担心找不到苏启伦的车位,她站在人人必经之路上。

        十分钟之後才见到他出现。

        「不好意思,累你久等。」他亲切微笑。

        「刚打电话给太太交代,说带公司女职员晚餐?」

        「奖励成绩最好的职员。」

        「我非最好。」

        「我说你最好就是最好。」他拍拍她手。

        汽车向沙田方向驶去。

        「我们去哪里?」她忍不住问。

        「去远一点,好吗?」他微笑,「粉岭马会,那儿的西餐还不错。」

        「马会在沙田,粉岭也有?」

        「是马会的乡村俱乐部。」他怡然说。

        在她面前,他有无比的优越感。

        「我孤陋寡闻。」

        「但是你年轻。青春无限。」

        「你也不算很老啊!顶多比我哥哥大几岁,我哥哥还没结婚呢!」

        「是吗?」他还是笑。

        跟年轻女孩在一起真是轻松自在,挥

        自如,好舒服的感觉。

        「想暗示我甚麽?」

        「没有暗示。」他又拍她的手,「放心。」

        「我并没有担心甚麽。」她并不怕挑战,她本身已具战斗格,「我该担心吗?」

        「後生可畏。」他大笑起来。

        今天这麽约凯莉出来是过分冲动些,她还不满二十吧。虽然十七岁已可参加选美,但是

        忍不住转头看她,太幼嫩了,才从学校出来。

        但他喜欢她眼中充满看的那种向全世界挑战的眼光。她不是太漂亮,但那眼光令人兴奋,尤其像他这样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的男人。

        「你和明德是怎麽回事?」他突然问。

        「苏明德?」她呆怔一下,「怎麽回事?」

        「你不是他女朋友?」

        「哈哈哈!」她作状的大笑三声。

        「他只是我的小弟弟,他太小太不成熟。」

        「他比你大。」

        「那又怎样?」她眼中又有那种挑战,又彷佛放肆的光芒。

        「告诉你一件事,刚认识他时,有一晚我醉倒他家,结果呢,哈,第二天早晨我们仍是处男处女,他是这样的人。」

        他微微皱眉,这个小女生怎麽说话如此直接了当,完全不经修饰。

        「他是个正经负责的男人,有甚麽不好?」

        「哈哈哈,」她又大笑,「他是个傻子。」

        他望看她像在研究。

        「你希望发生甚麽事?」

        「或者我吸引力不够啦,」她说,「居然还有这种男人。」

        「你的想法太大胆。」

        「甚麽时代了呢?」她不以为然,「我哥哥在花丛里打滚,却绝对不会为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他是现代男人。」

        「我是落伍的?」

        「你可以接受再教育。」她笑靥如花。

        「甚麽叫做再教育?」

        「出来『玩玩』啦,会令你眼界大开。」

        他一直保持看微笑。

        四十八岁的他不是道德君子。

        在应酬场合中也逢场作兴,那只不过是玩玩,基本上他还算是正经人,不像城中那些有点钱就开始作怪的男人。

        他还满顾家的,没有应酬总是回家,太太并没有管得紧

        管得紧有用吗?他也没有刻意约束自己,只是没有那个兴趣。

        另外一个女人?很烦很费精神的事,他怕烦。

        「你以为我是喜欢『玩』的人?」

        「哪个男人不喜欢?」

        「一竿子打一船人。现在有爱滋。」

        「玩得聪明,高尚些便可。」她笑。

        「刚才你说过是处女?」他是故意的。

        「以前没有碰到有兴趣的男人,绝对不是守身如玉。」

        「暗示?」

        「我不是说你,你是老板,我没想过。」

        「你又肯跟我外出?」

        「你有危险吗?」她眼中又放肆又挑战的眼光隐现。

        「走看瞧吧。」他说。

        苏启伦自己也意外怎麽说了这样的话。是挑逗她?她眼中的光芒的确令他兴奋,令他跃跃欲试。

        跃跃欲试?他沉默下来。

        在马会吃晚餐的时候,他们的话题转到做生意方面,苏启伦教了她不少巧妙处。

        两个人越谈越投契,回家时已过十二点。

        只不过一次晚餐,凯莉却很开心,很雀跃,她觉得自己已不是小女孩,苏启伦的眼光和语气都把她当成一位成熟的小姐。她有突然长大的感觉。

        心情愉快,做起事来特别得心应手,做的每单生意都极有希望,她更兴致勃勃了。她选对了行业,她知道自己能出类拔萃。

        苏启伦到上海去谈一个地盘,那个地盘在年尾将建好三十幢两层高的花园房子,那个老板想委托苏的公司代卖。

        这是一单大生意,当然老板亲自上阵。凯莉是听多嘴多舌的刘强说的。

        「大家现在都往大陆跑,真是遍地黄金吗?」

        「遍地黄金倒未必,上海滩多利智倒是真的,如果你喜欢的话。」有人插口。

        「这是真话。不是又选出个小利智吗?」

        「有人还说山东遍地巩俐呢。」又有人说。

        「你们这些男人。」凯莉不以为然,「多又怎样?人家一定理你们吗?」

        「当然当然。大陆不是流行向前

        (钱)看吗?」

        「不要想到大陆就心邪,小心人家在你们护照上盖个『』的印。」凯莉嘴不饶人。

        「还嫖甚麽妓呢?正正式式追两个住家情人,在上海开分公司,岂不大妙?」刘强笑。

        「老板会吗?」有人问。

        「难说,难说。」

        凯莉听了有点不高兴,侧过脸去不再理会他们。人家苏启伦是正经人,不该背後这麽说人家。

        她孩子气的赌气不理刘强。

        下班的时候,苏明德居然来了。

        「今天休假,一起晚饭?」他很有诚意。

        凯莉抬头看他,一张孩子脸更显稚气。

        「好吧。只吃晚饭,我想早点回家。」她并不情愿,只是他人已来,她不好意思拒绝。

        「想不想跟我回电视台看拍戏?」他问。很有点讨好的意思。

        「不是我。那是小女孩的玩意儿。」

        「请问你今年贵庚?」他打趣。

        「不是年龄,是心态,是思想。」她指指脑袋,「我超过三十岁。」

        「小女孩总想扮大人。到你真的三十岁时又来不及的扮青春了。」他皱眉。

        他完全不懂她,越来越格格不入。

        进餐时她提起苏启伦。

        「你爸爸一个人去上海?」

        「妈咪也去了。她对那些独立的花园洋房有兴趣,想自己买一幢。」

        「她不放心苏启伦吧?」

        「怎麽会?他们之间感情很好。」

        「人家说上海滩多利智。」她故意说。

        「爸爸纪录良好,他不兴这一套。」

        「别人说上海女人缠功、爹功厉害,苏启伦难过美人关。」

        「你怎麽直呼爸爸的名字?」

        「为甚麽不?他跟我是平等的,只不过他是老总,我是经纪,职别不同而已。」

        「吴凯莉,我发觉你很放肆。」

        「当看苏启伦面也这麽叫,他也没有反对过甚麽,你有甚麽好紧张?」她笑。

        「你这小女孩和别人不同。」

        「我快十九岁,是小姐,不是小女孩。」她不悦,「若当我小女孩,下次别来找我。」

        「是是,吴凯莉小姐。」

        「喂,苏启伦平日喜欢些甚麽消遣?」她又问。

        「不大清楚,他

        ――很闷的。」

        「甚麽意思?」

        「在家里,我记得他总看电视,和妈妈也没甚麽话讲,要不然就看报纸、杂志,他连麻雀都不打。」

        「真是这样?」她颇意外。她印象中他很幽默,谈笑风生。

        「妈咪也说他闷。有时想他陪看外出晚餐或到附近散散步,他都不肯。妈咪说他唯一的好处是会赚钱。」

        凯莉不语,她沉入自己的思绪中。苏启伦可会和太太不沟通?可会合不来?一个太太口中只会赚钱,其他一无是处的男人,那不是她印象中的他。这里而定有些甚麽不妥。

        「你妈咪是怎样的人?」

        「她

        ――太太一个嘛。喜欢逛公司、买时装、扮靓,像很多太太一样,也打麻雀,她有太多的时间嘛。」」

        是。是她想像中的那种女人,难怪和苏启伦格格不入。

        凯莉以後绝对要做一个独立坚强的时代女性,有自己的事业,经济独立,不依靠任何人

        她不做苏启伦太太那种太太,那种女人是点缀社会的蛀米大虫。

        「喂!你在想甚麽?」

        「你妈咪捧不捧名伶、歌星甚麽的?」

        「那倒没有,她不喜欢唱歌,因为她五音不全。」他半开玩笑。

        「那麽你呢?有女朋友了吗?」她话题一转,直指向他。

        「女朋友

        ――不是你吗?」明德望看她傻傻的笑,「我只跟你一个女人来往。」

        「胡闹。」

        「我是认真的,凯莉。」他涨红了脸。

        「认真。不是开玩笑,我们不来,我心目中的男朋友不是这样,你太小,太天真,我不想照顾一个小弟弟。」

        「你

        ――」

        「我说的是真话。」她捉住他放在台上的手。神色非常认真,「我们话讲在前头,免得将来怨恨,连朋友都没得做。」

        「凯莉

        ――」他十分失望。

        「我会当你是弟弟,是好朋友,永远会这样。相信我。」

        「你很绝情。」

        「错。当我遇到一个

        right person时,我的感情会爆炸,会烧熔对方。」

        「现代有这种感情吗?」他怀疑。

        「别人没有,我有。」她的黑眼珠益发闪亮,真像有把火在里面燃烧。

        「那麽

        ――预祝你很快找到这个人。」明德相当洒脱,现代人嘛,哪有为情生,为情死的事?被拒绝了,另找一段罗。「我相信他一定是很幸福的人。」

        「幸或不幸,不知道,」她笑得很开怀,「因为我是个极端的人,爱恨分明。」

        「你会怎样?」他感兴趣。

        「不知道,」她自己也在想,「爱与恨,生与死,谁知道呢?」

        「喂,不要讲得那麽恐怖、吓人好吗?」

        「好。苏启伦甚麽时候回来?」她问。

        「明天晚上吧,」他不肯定,「为甚麽总问爸爸妈咪的事?」

        「我有公事交代,」她十分自然的笑,「这个月我的成绩比上个月更好。」

        过一天,苏启伦上班,他神色一如往昔,甚至没有多望凯莉一眼。

        凯莉有点失望,他们曾共游,她是否该不同於其他职员?

        从玻璃门里望,苏启伦已把案头的公事办完,她拿起桌上的营业报告,直冲进去。

        「吴凯莉

        ――」他颇意外。

        「我给你看这个月的工作成绩。」她喜孜孜的放在他面前,「我说过,一定比上个月好。」

        他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低头看报告。

        眼前虽然是一堆数目字,心中却想看上次共游的情形。看来这年轻女孩是认真的,是有意的,但是他

        他笑起来。

        「真是比上个月好。」他敷衍看。若她不提他已忘了共游的事,他并非好色之徒,而凯莉也只是中人之姿。

        「有空再请你吃晚饭。」

        「这回不要你请,我请,」她眼中又有那种挑战放肆之色,「我请你,今夜。」

        「今夜

        ――」他想说没空,她那眼神却激起了他的兴趣,「好吧。」

        「下班在停车场见?」她完全主动。

        「一言为定。」他眨眨眼,突然轻松愉快了。

        她带看一抹自信和胜利的神色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她成功的迈出第一步.她要做的事一定要做到。接到一个客户电话後,她匆匆忙忙出去。她盘算看晚上的节目,嘴角不自觉的泛出微笑。她竟对苏启伦,一个有妇之夫有兴趣,她自己也没想

        不为其他,绝对不是钱,她为的是他的人。

        谈完公事才三点半,她迳自回家。

        冲凉洗头换衣服,她要把自己装扮起来。在衣柜里挑选半天,选了一件黑色紧身短裙,这件衣服又青春又性感又神秘,她觉得很配合今夜的场合。

        预备五点半出门,六点前赶到公司停车场就行。

        门锁有向声,难得在家中碰到凯文回来。

        「这麽早?太阳在西边出来了。」

        「哇!」凯文吹口哨,「你去哪里?这麽妖艳。」

        「不告诉你。」凯莉抬高头。

        「认识新男朋友?」

        「我的事你别管,像我不理你的事一样。」

        「凯莉,玩是玩,别玩出火就行。」

        「我是那种蠢人吗?」凯莉自傲的说。

        「你不是,但是你年纪小。」

        「年纪大有甚麽用?你追到素施了吗?」

        「谁说追不到?我回来换衣服陪她吃晚餐。」

        「是不是真的?」凯莉不信,「人家理你?」

        「要不要跟去看?」

        「没空。走了,拜拜。」凯莉扬长而去。

        凯文望看大门半晌,摇摇头,回房更衣。

        他觉得,才几个月凯莉就变了,甚麽变了?他说不出,彷佛是气质,彷佛是眼神

        他真的不知道,却为此担心。

        找个机会好好跟她谈一次,父母都在澳洲,身边就这麽一个妹妹,他要负责。

        匆勿出门赶到素施家,她已打扮好坐在沙发上,外表上看不出异样,眼神却变得焦虑、复杂和不安。

        「可以走了?」他故作轻松。

        「凯文,这样做对吗?」她矛盾的说。

        「无所谓对不对,你开心就衍了。」他耸耸肩,「无论你想做甚麽,我一定奉陪到底。」

        「谢谢,凯文。你觉不觉得我这样是利用你,很恶劣?」

        「对你,我心甘情愿。」他凝望她,十分认真,十分真诚。

        「谢谢

        ――让我们走。」她站起来,她的手穿过他的臂弯。

        他们到中环陆羽晚餐,晚餐後步行回到素施的酒吧,她的手一直在他的臂弯里,显得非常亲热。

        他们从正门走进酒吧。

        素施的视线一转,她已看见范伦坐在一角,她的视线没有停留,挽看凯文直入墙後的休息室。

        「他已来了,你看见吗?」她喘息。

        「我没看见。但你的手指突然用力紧抓我的手臂,你全身突然僵硬起来,我知道你一定看见了他。」

        「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是我命中的魔星。」

        「放松些,否则你不能赢。」他警告。

        「面对他我一定会放松,我一

        定会做得好,一定。」她咬看唇说。

        「我们出去吧」凯文笑。

        再回到酒吧,素施神色自然了。她带看微笑。懒洋洋的,风情万种的周旋在众多客人中,彷佛没把范伦放在眼内。

        她做得很好,至少在另一角的凯文觉得她做得好。范伦一直在忍耐,在压抑自己,好几次他冲动的欲拦住素施,都被素施巧妙的飘身而过

        他开始大量喝酒一杯又一杯的。素施眼中彷佛无他,心中却是他,她当然看见了一切,她开始

        不安。

        凯文把一切看在眼里,他该出点力,帮点忙,他该怎麽做?他不想这场合给弄得很糟。

        站起来,他大步走到范伦的桌前。

        「我能坐下吗?」

        范伦看他一眼,点点头。范伦的酒量一定非常好,他看来似无醉意。

        「没约朋友一起来?」凯文问。

        「我找素施道歉,但她不给我机会。」

        「你会激怒她?」

        「我无心也无意,我的毛病是讲话太直。」

        「素施是个感情极脆弱的人,她极容易受到伤害。」

        范伦愕然。

        「她在我心目中坚强如钢铁。」

        「是你误会。再坚强的女人也只是女人,没有女人能如钢铁,尤其在感情上。」

        「那我该怎麽办?」这英伟大男人讲话一如稚子。

        「我不能教你,你该自己好好想一想。」

        「你见过她?菱子?」他突然问。

        凯文的眉心渐渐聚拢。

        「我见过。但不想讲这个女人。」他说。

        「为甚麽?为甚麽?」范伦一把抓住凯文胸口的衣服,「她变得很不堪?」

        凯文用手推开范伦。

        「不想讲就是不想讲,没有理由。」

        「请原谅我的冲动。我一定要找到菱子,我一定要得到原因。」

        「原因?」凯文意外。

        「她离开的原因。我甚麽都不知道,这样我会一辈子耿耿於怀。」

        「你仍然爱她?」

        范伦紧紧皱起眉头,一言不发。

        「一个女人离开一个男人不外乎几种原因,」凯文故意说得冷酷,「嫌他不够好,嫌他不够富有,不再爱他,你自己应该明白。」

        「不。菱子不是这样的人。」他叫,仰头喝尽杯中酒,「她绝对不是。」

        「她现在的身分是马来西亚富豪的妾侍,那富豪绝对禁止她见任何男人。她住在最高贵的比华利山华宅,你想她为甚麽?」

        「不

        ――」他不愿相信事实,显得十分痛苦,「她不是

        ――她住在la?」

        「是。你可以去见她,但必须冒看你俩都有生命危险的可能。」

        「甚麽意思?」

        「那富豪随时可以叫人对付你们。」凯文冷漠的。他越刺激范伦,心中就越高兴。「我认识他十几年,知他的底细背景。」

        「菱子怎麽跟这种人在一起?」范伦怔怔不安,「她可是受威胁?」

        「我看她心甘情愿,如鱼得水。」

        「你在侮辱她。」范伦有怒意。

        「我说真话。我与她只见过一次面,绝无恩怨。」

        素施在远处经过,范伦定定的看了一阵。

        「你和素施,甚麽关系?」他突然问。

        凯文忍不住哈哈笑起来。这外表成熟威猛的大男人,讲话却这麽孩子气。

        「你以为呢?」凯文反问。

        「你在追她?」

        「城中追求素施的男人多得很,你可以看看,酒吧中人多半为她而来,这麽出色,这麽活色生香的女人,谁不想?」

        范伦的眉心又紧紧皱起,带一份妒忌。

        是一份妒忌,凯文看得真真切切。

        「你想参加这游戏?」凯文故意的。

        「我找菱子。」他生硬的说,「我以为她会知菱子的一切。」

        「从你带走菱子的一刻,菱子已走出她的生命,菱子与她再无关连。」

        范伦疑惑的凝望看凯文。他似乎听懂了凯文的话,又似乎不懂。

        「她恨我们。」范伦说。

        凯文暗叹。

        这个大男人怎麽老是不明白,或是他固执得像头牛。

        「你不想解开这恨意?」凯文只能说得更明白。

        「她不给我机会。」

        「她不是跟你到你家吗?」

        范伦思索半晌。

        「我讲错话得罪了她。」

        「那麽再做一次,道歉。女人最怕缠。」

        凯文握看酒杯离开。

        冉笨的男人也该懂怎麽做了吧?

        天下男人其实只分两种,聪明和笨的。

        笨得如范伦,空有外表,把事情弄得一团糟。聪明剔透如凌康正呢,任何事在他手里都井井有条,任何人在他手上都服服贴康正又到霭文家,他们是有默契的情人,他来去自如,甚至泰籍工人也当他半个男主人。

        他穿看潇洒轻便的运动装、波鞋,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味道。

        霭文在换衣服,还没出来,他舒适的坐在又大又软的沙发上。

        泰佣送上一杯餐前酒。

        他伸伸懒腰看见茶几上一本摊开的八卦周刊,是写他和一位艳星的花边新闻。

        他笑起来,一点也不介意。

        霭文穿看浅米色丝质长裙裤出来,优雅高贵,她微笑的坐在他身边。

        「忙。」他摇摇头,全心全意欣赏她那张美丽的素脸,「公私两忙。」

        「一星期没见你哦。」她说。

        「艳福不浅。」她另有所指。

        「无福消受,」他顺手把八卦周刊台上,「不是我的那杯茶。」

        「红颜知己呢?」

        「我心目中的红颜知己只有一个,」他淡淡的说,「其他的只不过是过眼云烟。」

        「她的身材是否真是那麽劲?」她不看痕迹。

        「不清楚。对自动黏上来的女人我没兴趣。我挑人,不允许人挑我,何况只不过利用我宣传宣传。」

        「她的目的达到了。」

        「那天晚上她居然冲到我书斋按门铃,工人以为我们是约好的,放她进来,」他似在解释,「谁知她急不及待的告诉记者。蠢。」

        「为甚麽说她蠢?」

        「她若多来几次,讲得更真一些人家才会相信嘛。」

        「我只怕这些女人影响你的名声。」

        「我原本风流,」他拥看她笑,「风流得高尚,这是宗旨。」

        她聪明的不再说下去。她懂得适可而止,懂得该在甚麽时候停,永不过分。

        说真话,骤见那新闻她是真不高兴的,康正不该拿那些女人跟她并排的平起平坐。

        甚至康正不该惹那些女人。

        然她也知道康正颇有名气在外,招引这样黏上来的女人也难免。

        更重要的是她也没有资格要求康正这个那个,她自己不也有皮尔吗?

        他们卿卿我我像对热恋中的情人,又像新婚的夫妇,这种不正式又不能宣诸於口的关系,令他们更亲密,感情更好。

        人就是这样,不能完全拥有的才最珍贵。

        晚餐後正在喝咖啡,泰佣出现,细声的对霭文耳语一阵。

        「你等等我,有电话入。」她飘然隐入卧室。

        空气中彷佛仍弥漫看她若有若无的幽香。

        电话一接半小时,再出来时她笑容依旧,神色自若。

        他不问谁的电话,她也不语。他们都太懂对方,太体贴对方。

        深夜,他躺在床上吸烟时,轻描淡写说:

        「又要去欧洲?」

        「是。看批新货。」她轻描淡写的答。

        「去多久?」

        「一星期,起码。」她对他笑。「你知道我不喜欢匆忙,旅行也要舒服。」

        「欧洲你比我熟,玩得开心些。」

        「有没有可能,」她突发奇想,「有一天我们一起去欧洲玩?去希腊那些没有人的小岛。」

        他抓起她的手吻一下。

        「只要你喜欢。」

        「是你说的。」她开心的坐起来。

        「我说的。」他肯定的点头,「我一直想说,可是你从来没问过。」

        她懂他的话,她有难言之隐,而他对她却全无把握。不,他们互相都没有信心。

        她凝望他一阵,真挚的说:

        「谢谢,非常谢谢。」

        「只要你愿意,我为你做一切。」难得的坦白与真诚。

        她轻轻透一口气。

        「康正,对其他人说过类似的话吗?」

        「我只对一个人说,只说一次,」他看来认真,「现在已经说过。」

        她出了一会儿神,再躺下来。

        「睡吧!太晚了,明天会没精神。」她悄悄的握住他的手,而且一直握看,直到醒来。她不知道会不会有这麽一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没有把握,也不能想像,有些事彷佛身不由主。真的,将来的事谁知道呢?

        早晨起身,送走康正,她在慢慢的装扮自己。昨夜皮尔来电话,要她立刻到希腊,他在一个私人的岛上等她,她不能也不想拒绝,皮尔对她极好,供给她世界最好的一切,还令她成为城中最尊贵优雅的女强人。目前她无法舍弃这种生活,皮尔对她太重要。

        感情是有的,她对他感恩,没有皮尔她没有今天,当年她只不过是一间名牌精品店的小经理,是皮尔给了她一切。

        唯一的遗憾是,皮尔不能给她爱情。无论如何她只是个女人,再尊贵优雅的外表,由小里渴望的仍然是爱情。

        爱情。

        她想起昨夜和康正的对话,心情沉下去。

        到公司,看秘书替她订明天的机位,又处理些文件公事,莫名其妙的觉得心绪不宁。

        走出办公室,到前面店铺,职员正接待看两个客人,无心应酬,她又退回去。百般无聊,拿起皮包外套,吩咐秘书一声,她宁愿出去逛逛。

        走到附近的精品店,她是熟客,售货小姐都热烈招呼她。不是季初,也没有补充的新货,她走了一圈,意兴阑珊。

        打手提电话给素施,她不在。又找吴凯文,他见客去了。

        城中最高贵的美女也寂寞得难以忍受。

        坐在文华咖啡室,为自己点一份提早午餐。

        她又想超康正。

        昨夜他的话算不算一种允诺,一种保证呢?

        他说:

        「只要你愿意,我为你做一切。」

        她不怀疑他的诚意,只是对两人相处没有信心,他们能相处一辈子吗?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突然有渴望见他之心。

        她知道,只要打个电话去就能找到他,上班时间他必在办公室。

        思索一阵,忍住了。

        她不能让康正看透她的心,这太危险。当一个男人知道他在一个女人心中的地位後,他会不会就不那麽紧张?

        明天要去希腊,起码一星期不见,依依之情从来没有这麽强烈过。她把食不知味的食物全倒进胃里,心情仍然不能平复。

        回到公司,东摸西摸了好久,打电话找康正的意愿更加强烈。

        她召进秘书,

        「陪我聊聊。」

        秘书意外之至。

        这不是她心目中的霭文,永远平静、斯文、高雅的波士。

        「聊甚麽?」

        「随便。」霭文勉强笑,「或者说说你男朋友。」

        「张小姐

        ――」秘书不知所措。

        「哦!」霭文自知失言,「刚才那两个客买了甚麽吗?」

        「买了三件大型水晶。」秘书笑了。

        「他们看见你走出去,还问你是不是张霭文,我看他们是慕名而来。」

        「刚才我只有那两个电话?」

        「哦。吴凯文先生才打来,不过他找素施,我说她不在,他就收线。」

        「今天真闷。」

        「要不要开车去浅水湾兜一圈?」

        「心神不定,不想开车。」

        「因为明天要去欧洲?」

        「也许。」霭文不想掩饰甚麽,「没有预备旅行的心,不想动。」

        「看货。当公事旅行,而且是豪华行。」

        霭文笑了。她这秘书戴安颇了解她,大概略猜到她与皮尔的关系。这年头,只要大家心照就是,大家都懂得怎麽做。

        聊了一阵,有人找戴安,她只能退出去。好在有人聊了几句,心事分散,霭文觉得舒服多了。

        戴安再进来,指指电话笑得神秘。

        「谁的电话?」

        「凌先生。」她退出。

        霭文的心跳加速,居然是康正。

        「霭文。」康正的声音有点急切,「今夜有空吗?能见我吗?」

        「你永远受欢迎。」她一语双关。

        「离开你家後又想见你,」他说得前所未有的坦白,「我知道你忙。我挣扎了一早上。」

        她笑笑,眼泪都涌上来。他们竟有同一心意。

        「我现在就回家为你预备。」

        「不要预备,我只想见你。」

        「好。我地想见你。」她收线。

        心中感觉好得无以复加,还有甚麽比一对情人心意相通更美好?她焦灼不安了一上午,他也在和自己挣扎,他们居然这麽相像。

        心情好得不得了,脸上也立刻阴霾尽去,容光焕发了。

        「是不是他,真命天子?」戴安在门边笑。

        「不知道。」霭文摇摇头,真诚的说,「希望可以是他,世上却有太多突变的因素。我对未来没有确切的把握。」

        「其实把握只在一念之间。」

        霭文有点震惊。二十多岁的戴安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把握只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

        「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话,」她站起来,「叫人把机票送去我家,明天我直接去机场。」

        「放松心情,希望在明天。」霭文愉快的哼着歌,塞车也变得微不足道。

        才到家,才换好便装,康正便已追踪而至。他紧紧的拥着她,好半天都不放手。这一刻,她彷佛接触到他的心,那是真诚而激动的。

        「我怕今夜见不到你。」他说得稚气。「我会回来。」「一星期。我怕会思念至死。」「这麽喙的话谁教你的?」她笑靥如花。「冲口而出。」他紧捏她的手。「如果我能,我愿提早回来。」「谢谢你。即使不能,我也感谢你这份心。」「昨夜说的话算不算数?」「随时

        standby。」停一停,他认真的问,「我只怕引起你的不便。」

        「或者迟些我安排!」她的确有难色,「也许可以。」

        「或者去美国,去非洲,去中东,去北极,也不一定要去欧洲。」他笑。

        「我明白。」她透一口气,「欧洲只是幻想中的目的。」

        「其实我

        ――」他真的激动的冲口而出,却更理智的停在那儿。

        「其实甚麽?」她谨慎的问。

        「其实

        ――不必执看於目的地,」他矛盾,原先的那句话已收回去。成年人,不由得他再激动的说任何话。「只要我跟你一起,甚麽地方又有甚麽不同呢?」

        她暗暗叹息,告诉自己是有不同的,不同之处在於意义。皮尔在欧洲,他们永远不能同游,不同的角色只能扮演不同的戏,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时间。她也压抑了任性,不顾一切与他同赴欧洲的冲动。她考虑到不可预测的後果。

        霭文离开後,凌康正又恢复了属於他的正常生活。

        他忙碌。上班下班都如此,城中那些名气界的莺莺燕燕不会放过他。他泰然与她们相处。在他眼里她们只不过是女人,或说靓女,只是如此。

        他没说谎,他心中只有一个女神。

        面对的是一个原是选美胜利者又是艺员的三级女星,漂亮是漂亮,就是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比谁都聪明。

        话多又不精彩。他暗暗摇头。

        益发思念远在希腊的霭文。

        她现在在做甚麽?陪看皮尔在游艇上晒太阳?件看他在最豪华的剧院里?或是在度假别墅卿卿我我

        从来不紧张任何女人的他突然背脊僵直,有无法忍耐之感。「你想到了甚麽?」那女星睁大眼睛,装出一副无邪状。「我想到

        如果我们现在在希腊的某个小岛晒太阳多美丽。」「啊!」女明星为喜,「你会带我去?」「你肯跟我去卡」他半开玩笑。「你若邀请,我不拒绝。」「过一阵子。」他不置可否,「现在我忙。」「说话算数,我会记住的。」女明星打蛇随棍上。能跟凌康正出去旅行一次,回来後身价肯定高涨。万一能俘虏他

        ……

        她满足的笑了。

        上岸是她的理想,凌康正更是理想中的理想,她绝对不会放过。

        十点锺,康正却送地出门,让司机送她回家。他意兴阑珊。

        想到霭文,他发觉无法再面对任何女人。

        他是否该勇敢约为自己下个决定?

        x x x

        范伦已第三天来酒吧,素施竟一连三天都没出现,连那个彷佛是素施男友的吴凯文也不见踪迹。

        酒吧经理永远那句话:「老板今夜不来。」

        「她在家?她不舒服?你知道她的地址?」范伦一次比一次急切的问。

        「不知道,甚麽都不知道。」

        他心急如焚。

        越是见不到素施,想见她的心越是急切。他急看向她道歉,急看想跟她深谈,她不但不给机会,还避开。

        不不,她给过机会,她曾随他返家,是他破坏了一切。

        他又急又恨自己,怎麽在素施面前永远做不好任何事,永远一无是处?

        他也不明自为甚麽,他有点怕素施,素施总给他一种莫名的压力,或者

        @.那是因为菱子,是吧?

        菱子说素施一直在妒忌。

        但是妒忌甚麽呢?素施总对他不屑一顾,看见他时运眼皮都不愿抬,懒洋洋的。素施根本讨厌他。

        是。他的感觉是素施讨厌他,素施有点看不起吊儿郎当的他。

        他极苦恼。只有菱子同情他,受他,对他好,天涯海角都肯随他去。

        有甚麽不对呢?他带菱子走,菱子不再帮素施,她就开始恨他们。

        菱子应该离开,难道菱子不能有自己的生活?不能爱想爱的男人?

        菱子说过,素施心理有点不平衡,把菱子管得极紧,要菱子一切听它的,要菱子永远依附她。是。素施对菱子有恩,但也不能一辈子视菱子为奴,不是吗?

        范伦已经开始有了醉意,仍不停的要酒。酒吧那个胖胖的经理已不停皱眉。「这个英伟的大男人再这麽喝下去,今夜非醉倒在此地不可,他喝酒简直像往肚子里倒水一样,拿起杯子仰头即尽。

        经理再摇头,打了个电话。

        范伦仍在独自喝闷酒,对周遭的一切恍若不闻。他说过,他一定要等到素施出现。

        接近打烊的时间,许多酒客已逐渐离开,成醉的范伦仍要酒。几个侍应都不敢走过去,怕见他那副醉样。

        「酒。再来一滴。」他的舌头也宽了厚了,说话已模糊不清。

        没有人理他。

        他用力拍着抬子,怡上的酒杯酒瓶都跳动起来,他额上也爆出青筋。

        「酒。」他怪叫。

        经理做个眼色,侍者再给他送一杯。

        「一瓶,」他摇摇摆摆的挥手,「我说一瓶。」

        经理再点点头,侍者送一瓶过去。

        范伦抓看酒瓶仰头就喝,酒

        了他一身一地。还不曾离开的几个酒客都侧目而视,纷纷起身避开他。

        这个烂醉的男人必然要闹事。

        那瓶酒不知是喝完还是倒完,范伦重重的把酒瓶摔在怡上,又狂呼

        :

        「酒。」

        没有人回应。正想发怒,一只温暖的手放在他的肩上,低沉带磁性的声音向起「你醉了。」他猛然抬头,醉眼中看见似曾相识,满有情意的忧郁眸子。「菱子

        ――」他想叫,声音却便在喉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激动令酒气上涌,他的意识再也不清楚。真的,甚麽都不记得了。彷佛是经过一番折腾,辛苦得不得了,又呕吐又难过,有人帮他换衣服,有人替他清洗一切,有人一直在服侍他.让他躺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张开眼睛时,刺眼的阳光已遍屋子。

        「菱子。」他却坐起身。

        眼前是一对忧郁的眸子,一张关怀的脸,菱子

        他狂喜。不不 不是菱子,是素施。

        素施?

        就在这一刹那,眼中的忧郁,脸上的关怀敛去,素施

        又变回素施,冷漠而有丝不屑。

        「素施?」他支撑着坐起来,「我

        ――我怎麽躺在这儿?」

        他看见陌生的周遭,那是一间女人的卧室,布置得美丽而浪漫。是素施的家?

        「你找我?」冷冷的声音。

        「对不起,」他立刻不安起来。昨夜的一切电光火石般闪过。「我不是故意的,我找不到你。」

        「找我没有用,我甚麽都不知道。」「昨夜你带我回来?」「我不喜欢有人在我的酒吧闹事,即使是你。」她仍是那副又冷又不屑的样

        但是,昨夜他着到的是忧郁深情的晖子,以为是菱子。

        「我不会闹事,我要见你。」

        「不可以有下次,」她根本不理会他的话,「下次你再酒醉,我一样要人扔你出去。」

        「我们可以好好的谈一次吗?」

        「我们之间有甚麽可谈?」

        他哑然。菱子既然不在她那儿,他们还有

        麽可谈的?的确。但是 他一次又一次的等候她,他到底想谈甚麽?

        「如果没事了,请回吧。」她又说。

        不不不,他心中在喊,一定要谈的。

        只是面对她心情太乱,甚麽都想不起来,也许昨夜也醉得太厉害,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们难道不是朋友?」他挣扎着说。

        她眉心微灯,这话触动了她的心事。

        「你只是她的朋友。」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只是你不接受,你看不起我。」

        她心中重重一震。原来

        竟是这样的。怎麽会有这种误会呢?这误会多麽不幸!

        「无论如何、我真的不知她的消息。」她吸一口气,平抑心中紊乱。

        「吴凯文告诉了我一些,我知道已无法去见她。我只是不明白,她为甚麽?」

        素施摇摇头。

        「我无法替她回答。」

        「你是知道原因的,是不是?」他看来痛苦,「我们相爱,她为甚麽走?」

        「你了解她多少?」她忍不住问。

        多遗憾的事,相爱的人竟然不能了解。他膛目以对。了解?

        「我只知道我们相爱,她愿随我走,我们曾有非常快乐的时光。」

        素施深深叹息,默然不语。

        「你了解的,是不是?」

        「不。我不了解。」她便生生的说。

        他不敢再说恨,再说妒忌,他不想再一次激怒素施。即使不因为菱子。他仍然希望能是素施的朋友。不知道为甚麽,看见她,有见到亲人般的感觉,很亲切。很舒服。

        「她从小跟着你,你不了解她?」他聪明的不再提菱子两个字。

        「我不了解。」她又深深的吸一口气。往事电光火石般闪过,她感受到刺心的疼痛。

        「但是你不赞成我们。」

        她的眉头又深深聚紧,她不赞成?怎麽说呢,该说她太了解菱子,怕她伤害他。她不赞成?她的心在滴血。

        「我想

        ――我错了。」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淡然。淡然,「找并没有不赞成的资格。」

        「不不,我想你不赞成是有原因的。」他突然又聪明起来。能告诉他不赞成是因为她也爱他?能告诉他不赞成是因为太了解菱子?这话不能说。永远。

        「是我错。」她再说。

        他凝视她长长久久,望得她不安心跳,想低下头。

        不,便生生的她用视线迎看他的,她不能心怯,不能示弱。

        她是素施,尽管心脏快跳出口腔,她要保持冷漠。

        也许他自知这样凝视她是人失礼,他甩甩头,半垂看眼脸。

        「我将立刻复职,开始工作。我已荒废了太多时间!」他轻垂下头。

        「很好。」

        声音里没有喜怒哀乐,天知道她忍得多辛苦。

        「我先飞东南亚航线,会有很多时间在香港,」他停一停,「我能再见你吗?」

        「我总在酒吧。」

        「在酒吧

        你不理我。」

        他说得稚气。这样英伟高大的大男人。

        「你从来没有要求过。」她冷冷的笑,「以前在东京,你来酒吧并非找我。」

        「我

        ――怕你给我的压力。」他终於说。

        「甚麽意思?」

        「你太强。你会看不起我。」

        她摇摇头,又笑。

        这就是

        结,这就是原因。

        「你从不试图了解任何人?」

        「我有机会吗?」他福至心灵。

        素施心头狂跳,仍不动声色。

        「你先去梳洗,该吃午餐了。」她退出去。

        范伦仍呆果的生了起码一分钟才从床上跃起,这一刻,他觉得前所末有的轻松,心情也莫名其妙的好。

        一年来的郁闷也一扫而去。

        素施的谅解令他重生。

        是,就是重生的感觉。

        在镜子里望看自己赤红的双眼,蓬乱的头发,没经清理的胡须,还有宿醉末醒的模样。

        他笑起来,这一切将过去,今天开始从头来过,无论事业或

        ……

        或甚麽?他摇摇头,没有甚麽了,他将努力於事业,就是这样。

        素施的谅解,他有得回一个亲人之感。

        亲人?

        霭然独自在家中。

        周末,天气热,街上拥挤,她不打算去任何地方。看一本好书,喝一杯靓茶,这是极大的享受。

        她放上一张喜爱的

        cd,靠在躺椅上,舒舒服服的拿起书本。

        门铃响起。此地没有客人,必是洗怀之。

        开门迎他进来,他也带来一本书。

        「你一定在家,我知道。」那张好看的男性脸庞上流露一丝稚气。

        「没有告诉我你会来。」

        「霭文去了欧洲,今夜没有泰国菜吃。」

        「我做烧牛肉,我做得不错。」他说。

        「我预备看书。」

        「我陪你。」他理所当然的举一举手上书本。

        她也不以为意,两人自学校出来就这麽相处了十年,根本是一种默契,一种习惯。

        他找一张沙发,令自己舒适的坐下。

        两小时的沉默时间就在他们各自阅读中悄悄溜过。

        她抬起头,发现一对深沉的眸子在她脸上,那眸子彷佛有很多很多东西。那感觉是极好,极甜美的。

        只是一刹那,那视线敛去。

        她定定神,看见视线的主人洗怀之。当然是他,屋中只有他们两人。

        「是不是该做牛扒了?」他说。

        「是。差不多时间,我也饿了。」她站起来。心中那种极好,极甜美的感觉仍有馀韵。她思索一下,摇摇头。这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对她太陌生,不必深究吧。他们同时到厨房,分工合作的,他做烧牛肉,她开罐头煮汤。

        「别小看我的罐头汤,是加料精制的。」

        「早已领教。」他又看她一眼。

        「领教?表示不满意?」

        「不

        ――总在你家『黐』餐,明天可愿到我家试试?」他说得有丝忸怩。

        「有人做给我吃最好,」她很爽快,「霭文回来前最好天天有人请客。」

        「你喜欢有人请?」

        「不是应酬那种,」她笑,「最怕应酬。」

        「明天想吃甚麽?」

        「说得自己像大厨。我最不挑剔食物,不像霭文,能不饿肚子就行。」

        「刚才你那本书怎样?」

        「还好。也许还没到精彩处,」她说,「是位华籍女作家用英文写的。」

        「又在出卖中国阴暗、丑恶的一面?」

        「怎麽这样批评?你看过吗?」

        「总觉得有个趋势,一些中国导演拍的戏都是拍给洋人看的,尽是中国以前的恶劣丑恶之处,我很不同意。中国人也有美好温暖的特质啊,为甚麽不拍?同样的,以英文写中国人故事的书本也有相类似的情形,我认为这是哗众取宠,为得奖,为洋人而拍,根本不是给中国人看的,即便拍得、写得很好。」

        「是否偏激了些?」

        「主观,不是偏激。」他笑。

        他总是很坦率的把真正的自己表现出来,好的坏的,优点缺点,全不掩饰。他喜欢一切真的事物,他是个绝对真的男人。

        「谁不主观?」她也笑,「我们合得来,大概臭味相投,硬碰硬。」

        「没有碰过,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会避开你的能撞伤人的尖角,我懂回避。」

        这倒是事宜,他们之间甚至没为任何事争执过,他总是让她。

        「你不说我还真没发现这点。」她有所悟,「你是故意让我的?」

        「不是故意,很自然的让。」他想一想,「我不想失去唯一的朋友。」

        「我不是小器的人,你有理,你可以比我强,我讲道理。」

        「你是女孩子。」他突然说。

        女孩子。霭然心中有莫名的感觉。毕业出来做事,和男人一样冲锋陷阵,和男人一样拼命,哪有男女之分?她还当她女孩子,一下子把她拉回大学的时光,一阵温馨,一阵温柔流过心田,她的眼光也变柔了。

        「别人都说我是大女人。」

        「我一直记得你刚进大学的样子。」他说,「很文静的一个女孩子。」

        「文静已被工作和环境磨光,唯有回家才有一点点自我。」

        「我聪明,我总来你家。」

        「难道我工作时真的那麽可憎?」

        「我情愿看原来的你。」

        他们总是说些普通的话,做些最平常的事,很奇妙的,自然的和谐一直在他们中间,十年不变,一直支持,联系看这段友谊。看样子,友谊仍将持续,如果没有突破的话,可能五十年不变。

        他们都是那种择善固执的人。

        霭文回来了,她总是忙,即使送给霭然的一套新装也是让泰佣送过来的。

        总有那麽多宴会、派对请她参加,也有那麽多选美甚麽的请她出席,她是城中名媛。

        但是第一天晚上她已见到凌康正。

        康正吩咐泰佣,她一回来就通知他,在办公时间他已经到她家。

        他定定的凝视她长久的时间,然後拥她入怀紧紧的抱看,彷佛失而复得的一份珍宝。

        霭文心中诧异,康正从不过分表示内心的一切,这次显得这麽急切,这麽冲动,他

        怎麽了?受了刺激?

        他陪她整夜,温柔体贴得令她不安,她的欧洲行是否重重的刺激或伤了他?

        他明知皮尔的,他一直沉得住气,何以这次反常?

        第二天早晨他变正常,一切与往日无异,他令人不解。

        霭文公司的新货到了,每一次她赴欧洲,新货就立刻跟到。

        其实她根本没看货,皮尔寄甚麽来她就贡甚麽。

        皮尔一直有慷慨的安排,她只是把货真出收钱就是,完全不用麻烦,不用伤脑筋。

        所以她看来比别人活得高贵、优雅,挥

        自如,超然物外。

        今夜她参加一个法国名牌时装的大餐舞会,城中名人皆出现,衣香鬓影中,她被安置在最重要的主人席上,被众多中外男士捧得高高的,包围得水泄不通。

        他看到康正。

        他带看一个年轻美丽但名不见经传的女人。

        不知为甚麽,看到他殷勤周到礼貌的服侍那女人,她心中极不舒服。

        远远的,他向她打招呼,却没有过来的意思。

        他一向有风度礼貌,不会令同行的女人不高兴。

        霭文始终保持微笑,应付看众多的仰慕者,她的心却在康正那儿。

        有意无意的,她的视线总往他那儿转。

        刚吃完主菜,咖啡甜品还没上,她发现康正和那女人已离去,空看的那两个位子非常刺眼刺心。

        康正带那女人去哪儿?她几乎按捺不住自己,康正居然当她的面这麽做。

        但她仍须保持好风度,好笑容。虚伪的应酬,她开始痛恨。

        婉拒了所有人,她独自回家。她要保持自己高高在上,独来独往的单身女贵族形象。

        从来没有这样按捺不住自己,从来没有这麽失控,衣服还没换,她开始打电话。

        康正的家,康正的书斋都找不到他,这是明知的结果,她不甘心,但仍要试。她要知道昨夜康正的激情,昨夜他的浓情蜜意到底是否真的。

        电话铃声一直在叫,叫得那样刺耳,她终於颓然放弃。

        康正不是属於任何女人的。

        就像她也不属於任何男人。

        躺在床上,思绪乱得一塌糊涂,说甚麽也睡不看。

        她知道自己没资格要求他,就像他没资格要求她一样,但内心的妒忌、痛苦却是真实的,她骗不了自己。

        她该怎麽办?她十分聪明,也绝对成熟,方法有两个,一是放弃他,从此一刀两断。

        二是放弃自己的一切,跟定他。但是

        ――

        但是彷佛两条路都不可能。放弃他绝对不甘心,她清楚自己的感情。放弃自己的一切,她又怎能甘心和舍得呢?

        是她太贪心?还是现代女人的痛苦?

        霍然跃起,为自己煮咖啡。与其苦挨失眠,不如索性起身做点事。

        咖啡令她更清醒。她拿出前些口跟康正在东京买的一盒拼图游戏,慢慢找,慢慢拼凑,这是打发无聊的最佳方法。

        她竟然玩到天亮。阳光下,她的理智回来,心情也平复。

        她记得自己是张霭文,城中最受欢迎、最出色,高高在上的单身贵族。

        完全没有再打电话给康正的心,她回到公司便开始忙碌。

        是忙碌。新货一到,公司的旧客都赶到,谁都想找第一手货,热闹得不得了。在这个时候,她总是要应酬一下那些阔太小姐们,姿态摆得虽高,却也在商言商。

        忙到下午她才想起,康正并没有电话来。装做若无其事的跟秘书戴安聊几句,戴安一点都没提电话的事,她心中有数。

        平日无论如何忙,康正总有问候电话,即使晚上没有约,他也会说声「哈罗。

        发生了甚麽事?

        打电话找他?不行,与她的性格形象不符,她是要被人仰慕,被人追的。要怎样才能知他行踪,知他思想?

        办公室门轻响,凯文探进头来。

        「我奉命来接你的。」他微笑看说。

        「谁有好节目?」

        「素施邀你晚餐,她正从家里赶出来。」他神秘的笑,「还有范伦。」

        「他们开始了?」

        「不。素施以退为进,范伦可能中计。」

        「哪有这样的事。」霭文笑,「范伦是个见过世面、五湖四海的飞机师,会中一个小女人小小的计?我看他是诈傻扮懵。」

        「可以当面印证。」

        「好。这就随你去。」

        「有一点点烦恼。」凯文指指心口,「妒忌。」

        「你不是素施那杯茶。」霭文直言,「不要浪费时间,素施是死心眼儿。」

        「但是

        ――」他欲言又止,「我感觉怀疑――」摊开双手,他不再说下去。

        「吞吞吐吐的想说甚麽?」即使是说这样的一句话,霭文依然斯文温柔。

        「范伦有点怪。」

        「甚麽意思?」霭文呆怔,「我相信素施的眼光品味,范伦必定不凡。」

        「是。的确是个英伟大男人,又帅又有型。」凯文想一想,「是我多心。」

        「走吧,不要让素施久等。」

        晚餐约在离置地不远处的交易广场美商俱乐,他俩索性穿越各种天桥步行而往,总比开车快得多。

        「霭文,你彷佛有点心事。」凯文注视她。

        「谁没有心事?生意难做。」

        「不,不是为了生意,你根本不在乎。」

        霭文看他一眼,凯文是个可信可靠的男人,但是她的心事

        她摇摇头,微笑。

        「我是懒人,连心事都懒得想。」

        凯文了解又友善的拍拍她手臂。

        「有甚麽事找我,我会站在你背後。」

        「谢谢。」她由衷的。

        时间还早,美商俱乐部里人很少,范伦和素施坐在咖啡室等看。霭文一进门就被范伦的神采所慑,果然是个出色的英伟男子。大家客气的招呼看。素施对范伦冷冷淡淡的,对霭文和凯文却热情很多,非常明显的看得出来。

        面对凯文和霭文,范伦表现得自信而得体,他侃侃而谈,幽默风趣。但视线一转去素施那儿,他就怯了一半,连话都讲得结结巴巴。晚餐吃得很融洽愉快,主要是凯文在其中周旋,没有冷场。很特别的一件事,被男人捧惯了的霭文,却被范伦冷落。或者不该说冷落,他没把她放在眼里。餐後大家一起去素施的酒吧,因都在中环,他们仍然安步当车。

        「你的方法看来很有效。」霭文说。她和素施并肩漫步,惹来无数目光。

        「没有用任何方法、手段,我觉得我只能这麽做。」素施悄声,「否则过不了自己这关。」

        「自尊心。死要面子。」

        「我不会主动,更不可以表示。」素施往後面瞄一眼,「希望他自动自觉。」

        「他若不呢?」

        「我就死心,和男人绝缘。」

        「傻。」霭文轻叹,「爱的就要抓牢,一辈子也不放手。」

        「我完全触摸不到他的心意。」

        「慢慢来,才开始。」霭文鼓励,「放弃这样的男人,可惜。」

        「他已绝口不在我面前提菱子了。」

        「表示你有希望?」

        「不,他全心全意专注事业。」

        「信他就蠢。他也在试探。」

        「不

        ――我完全感觉不到他有心。」

        「要不要我帮忙?」霭文很诚心。

        「不。」素施握住她的手,「爱情要人帮忙,就不是那麽回事了。」

        「还是自尊心太强。」霭文反握她的手,「这是我们女人的最大弱点,越是重要的、深爱的人,越是拉不下脸。」

        「现在我心平静许多,知道他在四周,感觉极好。」

        「他主动约你?」

        「是。但我不想单独见他。」

        「你这女人,完全跟外表不同,又作状又忸怩,怎麽像你呢?」

        「面对他,我已不是自己。」

        「我看得出,面对你,他也变了个人。」

        「大概是无缘。」

        「我想是冤家聚头。」霭文笑。

        「你们在说甚麽?这麽好笑。」凯文加快脚步跟上来。

        「说范伦。」霭文淡淡的。素施窘红了脸,要阻止已来不及。

        「我有甚麽不妥?」范伦也追上来。

        「你自己心知肚明。」霭文故弄玄虚。范伦迅速看了素施一眼,见她甚麽表情也没有,只好讪讪的笑。

        「你令我迷惑,霭文。」

        「唉。」霭文夸张的,「当局者迷。」

        她极聪明,知道适可而止。

        「素施,明早来我公司,有新货。」立刻就转开话题。

        「最好以後你也做男装,让我们也沾点好处。谁都知你是城中最有品味的女人。」

        「霭文做时装的?」范伦问。

        「不。她做一切有格调、有品味的美丽东西,何止时装。」凯文说。

        「我在哪里见过你?」范伦问。

        「谁知道,也许在宴会,也许在街上。我今天是第一次见你。」霭文不以为意的。

        「张霭文

        ――是了,有个张霭然,是你的甚麽人?」

        「霭然,你认识她?」所有的视线集中於范伦。

        「洗怀之是我以前的邻居。」

        「世界真小。」霭文笑。

        「怀之和霭然现在怎样?」他问。

        「老同学,老朋友,如此而已,」霭文说:「每周我见他们一次。」

        「表示他们还是在一起?」

        「我并不清楚他们的事。」

        「我能知道他们任何一个的地址吗?」

        「霭然住在我隔壁,周末你来,必见到洗怀之。」

        「能见到老朋友,很兴奋。」范伦看素施一眼,小心翼翼的。

        「说说你自己,范伦。」霭文故作感兴趣状。

        「我

        ――」他又看素施,「其实我很贫乏,没甚麽可说的。」

        「想听听你们飞机师的风流史。」

        「这

        ――我没有。」他窘红了脸,「我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麽风流。」

        「没有想像。在城中你们是稀有的一群,我们完全不了解。」

        「我们四海为家,飞到哪儿住哪儿,却不是女朋友遍布全世界,更没有乱追空姐。我们多半也有感情有责任。」

        「了不起。」凯文拍手,「现代男人最怕负责。」

        「偶然,也逢场作戏。飞行的生涯很寂寞,若你不跟看大家一起寻欢作乐,你只有孤独的留在酒店。」

        「说来说去还是风流。」

        「那不算风流,我只是个普通男人。」

        「这麽开心,不如找个地方坐坐?」凯文提议。

        霭文想拒绝,心中挂看康正

        不行,即使康正在她家,她也要罚他白天没电话来。

        「好。」她欣然答应。

        「不要去酒店,」素施开口,「去我家吧。」

        两部车四个人,直奔素施浅水湾的家。素施的工人已睡,她自己动手煮咖啡,张罗小食,还预备了酒。范伦与以前不同,浅

        即止。

        「很少玩到这麽晚。」霭文坐下来。

        她刚打了个电话回家,康正不曾出现,她的不开心只放在心里。

        「凡事都有例外。」凯文望看她,「其实最令我们觉得神秘的是你,你前面一直有层纱。」

        「我?」霭文笑丁,「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七情六欲,有看所有女人一样的长处短处,唯一的特点是低调,我不爱多说话。」

        「这是高招,不是任何女人都能做到的。」一直沉默的素施说,「我就沉不住气。

        「我喜欢你的率直爽朗。」霭文说。

        「我简直可以说是崇拜。」」凯文故意夸张。

        大家把视线停在没出声的范伦脸上。

        「素施她

        ――她――」他迅速看她一眼,「她像谜,又冷,我永远难。」

        「难懂可以研究,难懂并非等於永远不能懂。」凯文一直站在素施那边。

        「她高不可攀。」范伦再说。

        「为何如此看扁自己?」凯文大声说,「在很多人心目中,你也高不可攀。」

        「不不,我只是普通人。」

        素施微微皱眉,没有出声。给范伦这样的印象,简直是悲剧。

        「素施,你真正的恋爱过吗?」霭文突然问。

        坐在地毡上的素施,眼光逐渐凝聚,脸色变得严肃,思考一阵,摇摇头。

        「那只是一场梦。」她垂下眼脸。

        「甚麽意思?」凯文极感兴趣的移动一下身子。

        「或是一种幻觉,我不知道。」她继续说:「彷佛是真的又彷佛不是,好像曾经发生又好像在做梦,我已弄不清。」范伦微微变脸,嘴闭得更紧。

        「讲得好像在写小说般。」霭文笑了。她懂素施在说甚麽,她和凯文都在帮忙,他们只希望范伦能懂。

        「有时候真实的人生放进小说里,读者可能不信,因为彷佛太不可能。」

        「那麽,素施,你能告诉我,你爱过人吗?」凯文露出极好奇的样子。

        「爱过。」素施毫不犹豫。

        「能爱人是幸福的。」凯文夸张的。

        「我觉得爱人也要被爱才完美。」霭文也帮腔,「你说是不是,素施?」

        素施笑起来,眉头一展,大声说:

        「怎麽讲到这麽闷的题目,来,喝酒。」

        「不许喝醉。」凯文阻止她,「好朋友都不许你折磨自己。」

        霭文偷偷看范伦,他似乎很紧张。这个男人,他开始明白了吗?

        深夜,霭文回家,屋子里没有人,没有她深深盼望的康正。

        小几上有泰佣留下的小字条:「没有电话。」

        她的心直往下沉,康正,发生了甚麽事?

        吃一粒安眠药令自己休息。平日她没有失眠的习惯,今夜她知道自己会睡不看,她不想给公司职员看到她的憔悴模样,只好吃药。这绝对是坏习惯,她不能让它继续。

        公司的生意很好,无论水晶或时装,每天的生意额都令人满意。但是

        康正不出现,那些事都变得全无意义,她并不需要那麽多钱。真的。她要那麽多钱夹做甚麽?

        按捺看几十次想打电话给康正的冲动。他不打来,她凭甚麽打去?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放不下自尊心,她竟开始觉得痛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温柔也被烦躁代替,每分钟都想发脾气。怎麽办呢?她已像个一触即发的地雷。她和康正的事。除了泰佣,只有他们俩自己知道,也许霭然也知道一点儿,但没有用,她帮不上忙。

        她和康王已走到一个死角,是不是能有一个人能带他们走出来?谁是这个人?六天了,康王一点消息也没有。

        八卦周刊上,有康正陪同一个陌生女人及霭文跟宴会男主人的照片并列,多大的讽刺,明明是相爱的一对。

        酒廊里,凯莉和苏启伦并排坐看,她已微有醉意,半个身体靠在他肩上。

        「我送你回家,你醉了。」

        「我没醉,不回家。我们去找更刺激的节目。」她挥动看手,然後手落在他大腿上。他摇摇头,招来侍者结账。他不是坏男人,至少没有占女人便宜的坏心眼儿。每次和凯莉约会,除了第一次外,全是她主动约他的。

        当然他也贪新鲜、好奇,有年轻女孩免费陪看玩有甚麽不好?反正太太也不是晚晚在家,她有太多牌局。

        代客泊车的男孩替他取车,凯莉的右手挽看他,头靠在他肩上,很亲密的。有点心乱,他只是个普通男人。

        在车上,他一边开看车一边扶看她,她彷佛已坐不直,不停的倒在他身上,令他尴尬。

        「不回家,不回家,我不回家。」她叫,撒娇似的。

        他挥不开她八爪鱼纠缠似的双手。现代人越来越虚伪了,为了许多原因,许多条件,一些贪念,一些面子,爱情被践踏得一文不值。多迫憾的事。

        「那麽你说,你想去哪里?」对他来说,这是个绝对新奇的经验,他跃跃欲试。

        「随便哪里,只有我和你。」她摸摸他的脸,「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

        轰的一声,他的心燃烧起来。他没有引诱她,是她心甘情愿的。再也不想其他事了,他带她去九龙塘别墅。他只听说过这儿,不知道还有其他去处。

        他们互相拥抱看走进去,像一对热恋的情侣。

        负责登记的管房看也不多看他们一眼,给了他们一条门匙,说是「二一二号」,就又坐下去。

        也不能说是谁引诱了谁,谁挑逗了谁,现代爱情哲学不是说一拍即合吗?

        早晨,各自分道回府,总不能穿回昨天的衣服上班。

        凯莉带看一抹胜利者的微笑打开大门,迎面碰上正要出门的凯文。

        「昨夜去了哪儿?」凯文并不认真。

        「去勾引男人。」她挥挥手,迳自回房。

        凯文笑一笑,摇摇头,开门离开。

        他和凯莉开惯玩笑,而且也不想管她太多,都中学毕业做事了。

        凯莉一边哼歌一边冲凉,她有一种达到目的的快乐。

        俘虏了苏启伦这个有妻儿的男子,这是她的成功和胜利。

        至於下一步要怎麽走,她还没想过。

        这种事有甚麽好想呢!走一步算一步吧!她可没有跟个中年男人白首偕老之意的。

        她愉快的回到公司,见苏启伦还没回来,旁边多嘴的刘强便揶揄她。

        「你迟到,老总又迟到,你们约好的?」

        「是也不关你事,八卦公。」凯莉自独当一面之後。已不再对他忍让。

        「小心出事,老总有个母老虎太太。」

        凯莉不屑的挥挥手,然後投入工作。

        对她来说,她已尝到胜利的滋味,这已足够,母老虎关她甚麽事?

        一直到中午,苏启伦都没有出现,也没有电话回来。凯莉忍不住感觉奇怪了,东窗事发?像他那种男人难道是第一次?

        她笑起来。胜利的感觉更浓。

        下午,苏启伦打电话给秘书,称病不回公司。秘书的座位就在凯莉不远处,她听得清清楚楚。这男人,没出息。

        她照样做看她分内的工作,若无其事的。也许鸿运当头,找她买卖房屋的客人特别多,根本没有时间让她想苏启伦的事。

        晚上回家,冲完凉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话铃叫起来。

        是苏启伦,竟是他。

        「我要见你,今夜。」他急促的说。

        「发生了甚麽事?」

        「见了你再说。半小时後我来接你。」

        「今夜我不想出来。」她故意说。

        「别顽皮,半小时後见。」他收线。

        她想一想,关了电视便跳起来,奔回卧室刻意的打扮自己。

        越来越好玩,不是吗?

        苏启伦的外表看不出甚麽来,神色也自然。

        「为甚麽不上班?」她上下左右的打量他,「母老虎没有打得你头破血流?」

        「甚麽话?她只缠看我不放,硬要盘问昨夜的事。我当然不说,只告诉她和朋友打通宵麻将。她要我说出是哪些朋友,这太过分,我难道连一点自由也没有?」

        「後来呢?」

        「她一气之下回了娘家,我便立刻出来咯。」他笑。男人变起心来真快,也不过一夜之间。

        「今夜有甚麽节目?」她望看他,小小年纪已懂得挑逗。他吻一下她的脸颊,想立刻拥她入怀。「你说,你说,全依你。」

        「不要再带我去九龙塘,那地方太

        cheap,我又不是捞女。」

        「还有甚麽地方可去?」

        「听说电视台的男男女女偷情,都到沙田一家酒店去。酒店比别墅高级。」

        「立刻去。」

        「急甚麽,我们先去喝酒。」

        「小凯莉,你故意作弄我?」

        「我要玩得有情趣,」她怡然自得,「我又不是卖的,何必急急上床?」他涨红了脸,从来也没听过这样直接了当的话,对他,这是种刺激,前所未有的。

        「一切由你作主。」

        「不怕母老虎再闹?」她故意问。

        「别提她,再闹就休了她。」

        「你舍得?」

        「为你,我甚麽都肯做。」他讲得咬牙切齿,「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真认识甚麽叫爱情,真的。以前的是狗屁。」

        「你不怕肉麻。」她仰起头笑。

        「是真话。我发誓是真话,你信我。」

        「不要紧张,喜欢你才跟你在一起,其他的我都不介意。我不会要求你离婚。」

        「你真好,小凯莉。」

        她又笑。

        心中有一句没讲出来的话!不喜欢时,会随时掉头走。

        凯莉和苏启伦一直保持看这种关系的来往。一次通宵不回家後,这男人的胆子就大了,反正太太吵也吵过,闹也开过,脸已扯破,还怕甚麽呢?除了做生意外,他每天自由极了,想怎样就怎样,把太太置诸脑後。

        他已想穿想透,看清楚了情势,他若不提出,太太也不会要求离婚。这个女人

        结婚後过惯舒服的生活,叫她离婚自立,要她再去上班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了。再说,像凯莉这种年轻女孩子都会看上他,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非常的自得自满。

        那天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而来,雨势又急又大,令上班族都皱起眉头。苏启伦到深圳看楼没回,凯莉闷闷的坐在那儿。在狂风暴雨下,还能有甚麽节目,突然台头的电话向起来。

        「我是苏明德,在你楼下。」是苏启伦那当助导的儿子,「我买了架二手车。」

        「万岁,我正愁怎麽回家,这个时候,的士难找。」

        「可不可以现在下楼?」

        「立刻,两分钟。」她跳起来。

        没见面一段日子,这个孩子气的男孩彷佛成熟成长了,眼中还有看忧虑。

        「为甚麽那麽不开心?」她的关心是真的。

        「一言难尽,内忧外患。」

        「甚麽事?天要塌下来似的。」

        「可否让我喝杯酒?」

        「笑话。我拒绝过你吗?」她笑。

        在酒廊的一角,他还是沉默。平日这时段酒客并不多,今天却给大雨逼了进来,很热闹。

        「我在考虑,电视台这份

        pa工作还要不要做。」他说。

        「厌了,倦了?」

        「这份工不是人做的,忙,受各方面的气,做得像只狗。」停一停,又说:

        「这次一批人升级,没我的份儿。」

        「小小挫折等於激励,忘了这句歌词?」

        「我不看好前途。」他摇头,「升了当编导又如何?我又不是有才华的人,做死一辈子也升不了监制。」

        「你有多大呢?想这麽远。」口气像长辈。

        「我是男人,不得不想。入错行就是这麽大半辈子。」

        「受了甚麽刺激?讲这样的话,不像以前的你哦。」

        「老妈于最近日夜噜

        ,说爸爸外面有了女人,要我出面。我又能做甚麽?这种事我管得了吗?」

        凯莉移动一下身体。

        「她不要求离婚?」她试探。

        「不会。做惯了少奶奶,难道还愿意出去受气?」

        「她管不了苏启伦?」

        「又直呼老爸名字。」他看她一眼,「老爸掌经济大权,怎麽管?」

        「苏启伦外面即使有女人,但他还要你妈咪,这不也就行了?」

        「这种事,女人心中总有一条刺。」苏明德叹息,「我叫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现在社会上这种婚外情太多太多了。」

        「古老女人自寻烦恼。」

        「针不刺到自己不知痛。」他说,「你有没有发现我老爸最近有甚麽不妥?」

        「你托过我替你看看他吗?」

        「平日他是否常在办公室?」

        「原来请我喝酒是有目的。」她故意,「苏启伦每天都在办公室,除了开会,看楼。」

        他想一想,道:

        「可否替我注意他一些,臂如他是否真是出去开会、看楼。」

        凯莉啼笑皆非。「我不做这种事。」她挥挥手,「有本事的直接问你老爸。」

        「妈妈的确很伤心,她也影响了我。」

        「伤心?说不定苏启伦在外只是逢场作戏,并不认真的呢?」

        「不不。妈妈了解老爸,他是认真的死心眼儿,他可能真的喜欢了那个女人,否则他不会这麽不顾一切,不理妈妈感受。」

        凯莉眉心微蹙,认真的死心眼儿?

        「外面的女人不一定认真,说不定只是玩玩。」

        「现代的女人现实极了,只因老爸有几个钱,否则谁会看上他?」

        「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如果是我就绝对不会看钱,除非真的喜欢那个人。」她说。立刻,她知道说错话,想收回已来不及。

        「你自然不会看上老爸。」他笑起来,「我这个可继承老爸全副身家的独子,你也不屑一顾呢!」

        「不不,我们是兄弟姐妹。」她有一丝不自在。她可从来没想过苏启伦太太,那女人的确会伤心,会有感受。

        「这麽大的一个人,第一次心情这麽低落。」苏明德说,「今夜我们不醉无归。」

        「我要回家。」她已经没有心情跟他再泡下去,「今夜

        哥哥约我有事。」

        「再坐一会儿,我真的好闷。」

        她点头,无言的陪看他,心中彷佛也开始沉闷起来。

        这麽大的雨,同样回不了家的人极多,霭文站在置地广场毕打街的门口已半小时,她没法子走到希尔顿酒店的停车场。她想,即使截到的士,恐怕冲出屋檐上车的这段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也足以令她变落汤鸡。

        正在忧愁,一辆熟悉的黑色积架停在面前。

        啊!是他。心中涌上一抹前所未有的热,眼泪不受控制的就涌上眼眶。车上走下一个潇洒俊秀的男人,撑看一把大黑伞来到她身边,为她开车门,扶她上车。

        她内心那激动的眼泪,终於忍不住簌簌的流下来。

        康正只默默的专心开车,天雨路滑,拥挤的马路上全是车,简直寸步难行。霭文的眼泪仍不受控制的流看。

        乍见康正,她以为这不是真的。

        一星期没露面、没电话、没音讯的他终於在她最需要帮助、最为难的时间来到她面前。冲出重围,汽车转上半山天桥时,他伸出左手,手上是一条洁白的丝手中。

        「我回来了。」他温柔的说。

        原来他不在香港,原来

        接过手帕抹乾眼泪,她破涕而笑。

        「我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天气,算准了你的为难,专讨你欢心。」他故意说。霭文心中如百花怒放,快乐、满足得不得了。

        「出去旅行为甚麽不先通知我?」

        「那夜在机场打电话,你的泰佣已睡,录音机失灵,我有甚麽法子?」

        「哪夜?」

        「在派对上遇见你的那夜,你太忙,故我不过来打扰你。後来为了赶飞机先离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开始痛恨自己多心多疑,为甚麽要怀疑他和那个女人呢?

        她蠢得折磨了自己一个星期。

        「你看来瘦了一圈。」他凝视她。

        「陪素施、范伦他们喝酒,又喝咖啡,破坏了我一贯的睡眠习惯和时间,这一星期都改不回来。」

        「谁是素施、范伦?」

        「我的好女朋友,范伦是个飞机师。」

        「现在才发觉,原来我极不熟悉你身边的一切,补救还来得及吗?」

        「如果你愿意,我的朋友就是你的。」

        「那麽,周末卡地亚的宴会,你可不可以做我女伴?」他第一次提出要求。她惊喜,却也犹豫。可不可以?

        答应他就等於向城中所有人公布了他们的事。不答应又对不起自己,她是渴望和他一起出现宴会的。

        「可以考虑三秒钟。」他笑。

        「这是我的荣幸。」她终於说。

        他忍不住伸过头来吻她一下。

        「那一秒钟里我不知道多紧张,怕你拒绝。」

        「很想拒绝,但受不了诱惑。」

        「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我。」他说。

        「从来没有答应过任何人。」她说。

        他握住她的手,紧紧的,紧紧的。

        x x x

        正欲出门去酒吧的素施被大雨阻住了,她是个极情绪化的女人,立刻变得没有心情,对看窗发呆。

        想看湿漉漉的路,想看从停车场到酒吧之间的路可能会弄脏鞋子衣服,情绪益发低落。

        她顺手拨一拨飞扬卷曲如飞瀑的头发,坐在沙发上。

        不去酒吧,但范伦可能来。

        冒风雨去了,但他若不来呢?

        心中全是矛盾。

        她又点起烟,一阵又一阵的吐看烟雾。

        彷佛认识范伦後,她就没有快乐过。

        是她先认识范伦的,她清楚记得范伦眼中那抹惊艳之色。她在东京的酒吧接待他,她喜欢穿梭於自己的酒吧中,他和几个航空公司的同事一起来,他们都对她惊艳。

        那个时候正巧菱子回台北去看生病的母亲,她一个人主持酒吧。一星期中,范伦每天都来,默默的望看她,很专注的。她看一眼就很喜欢这个英伟大男人,想接近,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他会不会看不起这间酒吧的单身女人?她装做淡漠的间中跟他聊几句,像对其他客人一样。其实整晚她的心,她眼角的视线都在他那儿。

        她看得出,好多次他都想留住她,等待、企图之色一直在他眼中,不知道为甚麽(现在当然知道是因为他怕她)却总是欲言又止。

        那个星期她心中又快乐又满足,蒙胧中觉得在恋爱了。只要远远的看他一眼,而视线相接触的话,她可以连睡梦都满足。

        她没有看错,他也如此。

        他们甚麽话都没说,没表示,只用眼光、用感觉、用心在恋爱。

        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一个月探索看的蒙胧感觉,仍会心颤、心灵悸动。然後,菱子回来。

        她一屁股坐在范伦旁边,小鸟依人的伴看他,陪看他。起先范伦的视线还在犹豫,两天之後他已被菱子俘虏。

        他不再来酒吧,不再坐那个位子。

        菱子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时缠看他,不到一个月,他宣布与菱子结婚,带她离开。她的恋爱就这麽结束,心就这麽碎了,就是被那叫菱子的女人破坏。

        恋爱虽短暂,梦想却是一生一世。得不到这个男人,是一辈子的遗憾。至於菱子和她的关系

        ……

        霎眼中彷佛看到有个人影站在身边,就像当年菱子站在她旁边一样。大吃一惊,她回来了?

        猛然抬头,看见范伦带看凝肃的脸。

        心底像突然的溶雪,她跳了起来。

        「你

        ……」

        「对不起,吓你一跳,」他展开略带尴尬的笑容,「工人说你在家

        ――她让我进来。」

        「请坐。」她深深吸一口气,震惊但是喜悦,他在这个时候来。

        「下大雨,我以为

        可以接你去酒吧。」他结结巴巴的说。

        「我不预备去酒吧,今夜。」

        「对不起,我

        ……我……」他更手足无措。

        「留下来在这儿晚餐,好吗?」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我可以做一点寿司。」

        「是是,好好。」他的笑容加深。

        「要点热咖啡吗?」她仍然不自在,从来不曾和他单独相处,全身的神经拉得紧紧的,平日的洒脱不知去了哪里。

        「好。」他望她一眼,立刻把视线转开。

        这男人是她的克星。

        煮好咖啡,她就躲到厨房里,让他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

        可能是习惯,在日本住久了,平日素施多吃日本食物,又简单又清爽又不会积聚脂肪,不会胖,做法也简单容易。

        她为他精心做了一盘鱼生和寿司,她家中永远有最新鲜的材料。

        范伦的食量颇大,她又做了网烧牛肉,用最好的神户牛柳。

        第一次相对进食,甚麽都是第一次。

        她为他拿出最好的日本清酒。

        起初仍是不自然,两人视线都互相闪避,像初恋拍拖的少男少女。渐渐的,酒令气氛好起来,人也松弛了。

        「想不到你能做这麽好的日本菜。」

        「我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会做家事是女人的天职」

        「你和印象中的你很不同。」

        「印象?」她皱眉,「我会给你甚麽印象?」

        「不不,也许我太主观,还有

        」他不说下去,是无法再说下去。自然是菱子告诉了他许多有关素施的事,但那不一定正确。

        「没想到今天你会来。」她转开话题,舍不得令他为难。

        「雨这麽大,我觉得有人接送你比较好。」他又不自在起来。

        「习惯了独来独往,刀山火海也是自己闯。」她有丝揶揄自己的味道。

        「其实不必开酒吧,你的经济能力也够你舒服的生活一辈子。」

        「开酒吧有甚麽不好?」她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

        「不不不,别误会。我的意思是你不必这麽辛苦,可以养尊处优。」

        「这不是我个性。」

        「我知道,你喜欢帮助人,很有义气,总是做大姐大。」

        「从来都不是这样。」她放下筷子,「我只是个普通女人,别人有求於我,我若做得到的话就帮忙,我不懂甚麽义气,更不做大姐大。我没有野心,又懒。」

        「我心目中,你总是高高在上。」

        「还带点江湖色彩,」她笑了,笑得风情万种。「是不是这样?」

        他彷佛看得目眩口呆。

        「我一直敬重你。」

        敬重?真好笑。她要的完全不是这些。爱情,难道他已没有?难道他已全部给了菱子?

        「可以说敬重。」口头上她这麽说,「我一生无愧於任何人。」

        「我其实并不了解你。」

        「相信是。我们可以说陌生的。」

        「接触你几次,你彷佛变了。」

        「真的变了,抑或是件原本的印象错误?」

        他呆怔一下,答不出话。

        晚餐後雨势渐小,两人之间也越来越没有话说。素施想留他,但找不出理由。范伦也不想走,也找不到藉口。

        「四天後我飞星马,要一星期才回来。」

        「终於又恢复工作。」

        「化悲愤为力量。」

        「悲愤?」

        「我有受骗的感觉。」

        「人常常被自己的眼光,被自己所思所想所蒙蔽。」

        「我是不能怪任何人的。」

        「一生人若轰轰烈烈的爱过,也不枉此生。」

        他苦笑。轰轰烈烈的爱过。

        「我回去了。」他站起来。

        「我送你。」避开他的视线,她领先往外走。

        站在打开的门边,他望看她半晌。

        「在我仍然休假的三天中,我可以来接你上班吗?」他终於说。

        素施大喜,却完全不露声色。

        「你想来就来。」仍是淡淡的。

        「明天见。」他走进电梯。

        是不是终於开始了?

        他要来接她,这表示了他的心意,是不是?

        喜悦是有的,却没有想像中那麽多,那麽浓。

        这不是她所渴望的吗?

        她一定是开心得过了头。竟麻木起来。

        范伦陪了她大半晚,明天还来接她

        她笑,她快乐。

        但,怎麽也比不上前阵子刻骨铭心的思念来得强烈、深刻。

        她摇摇头,轻松的哼看歌走进卧室。

        打电话到酒吧问问生意如何。

        其实她并不介意这些,只是这时想找人讲话。

        生意居然没因大雨而减少,反而有人满之患。

        经理告诉她吴凯文也在。

        「居然风雨不改,好有兴趣。」

        「是你的忠心朋友。」凯文打趣。

        「回家也是无聊,想跟你聊天,谁知你不来。」

        「范伦来了。」

        「啊

        ――那不是很好?」

        「吃一顿饭後,我们已无话讲,很陌生。」

        「谁都从陌生开始,你别心急。」

        「我急吗?」她笑得开心,「有兴致的话可以来我家聊天。」

        「还是让你回味刚才的一切比较好。」

        「我很开心。」

        「抓牢任何开心、快乐的时候,这种机会不是常常有。」

        「你说得对!」她有感而发,「他对看我坐,感觉还是相当远。」

        「你对他本人的认识了解,一定没有你想像的多。」他说得特别。

        「没有想像。他给我的感觉是从他直接而来的,那一星期支持我过了这些年。」

        「一星期的狂恋?」

        「一星期的蒙胧摸索和互相猜测。」

        「你令我的好奇更甚。」

        「不要好奇,我只是个普通女人。」

        「菱子呢?我对她更好奇。」他突然说,「她不像真实的人,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藤。」

        「不知道该怎麽说她,」她不置可否,「大概我从来不曾真正了解她。」

        「你们俩是怎麽碰在一起的。」

        是怎麽开始的呢?

        那夜东京也是下大雨,酒吧生意不如平日旺,素施想先回家,正待交代经理,菱子落汤鸡般的就冲进酒吧,显然是没有交通工具,从相当远的地方跑来。当时对菱子的认识,仅知道她是个客人,常跟不同的男人来喝酒,因为同来自台北,对她有点印象。看见她那惊惶狼狈的模样,素施好心的招呼她到後面办公室去。

        她不能让菱子那模样在酒客之中尴尬。

        菱子对她哭诉自己的遭遇。

        原来在台北时她是个美容小姐,是在那种带点色情成分的所谓美容室工作。有人建议她来日本,因她模样颇像日本人,这样可以多赚一点钱,储蓄几年便可以退休,嫁入,从良。

        来了东京因为好赌,结果与黑社会的人拉上关系,最後欠债太多,就被控制。菱子是颇有几分姿色的,加上那懒洋洋不起劲的味道,又媚态十足,的确能吸引一些男人。起先她专替黑社会的人迷惑大客,後来竟被逼拍黄色小电影。她不肯就范,拍小电影就等於白纸黑字写在上面,做了一辈于也翻不了身。几次威逼利诱加上毒打之後,她逃了出来,跑到素施那儿。

        做酒吧这一行自然与黑道有点关系,况且素施一向豪气义气,颇有大姐大风范,若菱子这麽可怜,就替她讲妥数,还了债,留她在身边帮忙,条件是她必须改掉一切风尘恶习。

        菱子一直做得极好,表现出色,极能笼络客人,是最好的公关人材。有了她,素施就不必那麽辛苦,素施也不当她是外人,根本忘掉了她的过往,对她犹如自己的妹妹。

        可是她一声不响的抢走了范伦。

        她肯定知道素施对范伦的感情,她完全懂得素施。看她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她必定故意这麽做。

        素施只是不明白,为甚麽?

        天下男人这麽多,为甚麽她一定要范伦?

        而且一年之後不告而别,弃范伦於不顾,她真的爱他?

        这是一个谜,除非菱子亲自说明,否则没有人能猜到。没有人。

        她这样做不但伤了素施,也伤了范伦,为甚麽呢?

        素施只是回想,并没有把这段往事告诉凯文,他是外人,虽是好朋友,也不必知道这些陈年旧事。

        而且说出来对菱子有损,她不愿做。

        范伦真的接送素施三天,然後飞新加坡。

        工作开始後,人也变得正常、乐观,和他刚出现在酒吧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当时他的颓丧失落是因为菱子?是因为没有工作?素施不知道。

        一星期後他回来,带了一朵好漂亮的新加坡兰花送给素施。

        「偷运回来的。」他笑。

        「谢谢。」素施还是淡淡的笑。

        她不敢也没有把握在他面前表现真感情,她是个不能输、输不起的女人。

        上一次的伤痕还没有完全复原。

        上次的伤痕

        她有点犹豫,会不会是自己的错觉?与范伦无关?

        可是那种视线的交结,眼光的交流是互相的,她有感觉他必定也有,只因为菱子的突然闯入,是,只因为菱子。

        刚刚开始生长的花蕾,无声无息的就乾枯,死亡.来不及展开它灿烂美丽的一生,实在是太大的遗憾。

        那朵兰花活了一星期,天天对看它,感觉也许就不强烈,当工人把它扔掉的时候,素施也不觉可惜。

        不像范伦以前在酒吧用的酒杯,她现在还好好的保存看,十分珍惜。

        像他们现在这样的交往,会有甚麽结果呢?她猜不出,霭文也猜不出,甚至有次问霭然,她也说弄不清。

        「这样算不算爱情?」霭文问。

        「谁知道。」素施自嘲。

        「甚麽又是爱情?」霭然彷佛在自问。

        「也许霭文能回答这问题。」素施笑。

        霭文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後摇摇头。

        「好像很复杂,我答不出。但我相信爱情其实是很简单的事,只要无条件的全情投入,只要全无顾忌的去爱,那就是了。」

        三个女人都为这话沉默了好一阵子。

        「女人最重要的是自尊,怎能毫无顾忌?」素施先说。

        「你已过时,素施。」霭然笑,「现代爱情定想爱就爱。不爱就掉头走。」

        「我做不到。」霭文、素施齐声说。

        「爱一个人我会爱一辈子,不会掉头就走,那不是爱情。」

        「有一首歌还说现代爱情可买也可偷,虽荒谬但真实。」

        「可叹可悲的现代爱情。」

        「那不配称爱情,那只是。」

        「羁然,你那个洗怀之呢?」

        「洗怀之怎会是我的?」羁然愕然反问。

        x

        x  x

        是个晴朗的周末下午,已有些秋天的味道,有风,云淡,蜻蜒也在窗外飞过。

        洗怀之又带看书本在霭然的家里阅读,这彷佛已成了他永恒的习惯。室内很静,静得只闻见翻书声。

        怀之忽然有点坐立不安似的移动身子几下,然後去打开音乐。他放的是一张西班牙歌王胡立欧的情歌,那充满性感的歌声,一下子弥漫全屋的每个角落。

        霭然意外的抬起头。这不是她家的

        cd,她从没听过这种歌声,这种温柔得令人心里柔软沉醉的歌声。

        专注的听了一阵,她问:

        「谁唱的?专唱这麽好听的老歌。」

        「老歌比较美丽,情怀美丽。」

        霭然更加惊奇,这不是怀之讲的话。她凝望他一阵。

        「你看来很不同。」

        「我

        ――是吗?」他又移动身子一下。

        「甚麽事?」

        她是绝对的了解他。

        他想一想,眼中光芒逐渐凝聚,变成一抹好深好深的蓝,蓝得令人深深的感动,感动於那深蓝中那种彷佛极深的感情。

        「是时候了,是不是?」他搓搓双手。

        「时候?」

        「你不觉得吗?」他又搓手,十分奇怪的动作。「现在刚好,现在去做,明年就能有结果,我请教过人,不算高龄。」

        「怀之,我完全不懂。」她放柔了声音。

        她喜欢他眼中那抹深深的蓝,这令他今天看来特别动人。怀之有极好的风度气质,那深蓝该是气质中的精华。

        「我是说

        ……」他站起来又来回走几步。从裤袋里摸出一枚普通的白金指环,甚至没有盒子。「这送给你。」

        他迅速的塞在她手心,转身就走进浴室,并把门关上。这刹那霭然懂了,再白痴的人也会懂。他在求婚,是不是?甚麽是时候了,甚麽今年去做,明年就有结果,甚麽不算高龄。他在求婚,望看手中指环,是最简单纯

        的那种,白金的,没有任何花纹图案,不知道为甚麽,霭然竟看到了千言万语。从没想过结婚。连念头都没有的霭然立刻了解,立刻感动,立刻决定。

        「怀之。我想

        ……你说得对,是时候了。」隔看浴室门,她平静的说。

        浴室门立刻开启,怀之有点激动的站在门边,甚麽都不说,只定定的凝视她。

        「你说得对。」她重复,「现在开始去做,明年会有结果,最迟後年。否则,再过几年,我真的会变高龄产妇。」

        「你答应?」

        「是。」

        「你不意外?」

        「有一点点,你从来没提过。」

        「十几年了,我一直以为你知道。」

        「我想我应该知道,但太钝,太後知後觉。」她笑起来。有种特殊的美丽,甚至美过出名的城中美女霭文,她的姐姐。「现在也不迟。」

        「那我

        ……」他伸伸手,想捉住她的双手,又迟疑不敢。「星期一就去办。」

        「好。」她把指环戴在手指上,突然间觉得无比的快乐、幸福和满足。

        「你有意见吗?」

        「你知道我喜欢甚麽。」

        「我们到瑞士一间小教堂结婚,在欧洲度蜜月,回来再通知亲友。」

        「好。」她笑,完全合她心意。「星期一我去申请假期。」

        「我们不必通知任何人。」

        「自然不必,是我们俩的事。」她看看手指上的指环,「为甚麽它看来不是新的?」

        「我已为你预备了十年,」他有点不好意思,「十年里几番想开口,总觉不是时候。这指环一直放在我裤袋里,我的手常常触摸看它。十年了,自然看来不再新。」

        她轻轻抚摸看,好感动好温系好满足。这一刻,她完全了解爱情。那是种不用言语,不必表示,全意相通,互相有信心、有默契的相依相伴。不必有应允,不必有保证,没有仪式,没有条文限制,它自然而然存在两人当中,长年累月都不会变质。

        这就是爱情,属於他们俩的。

        「我很快乐,非常快乐。」他说。

        「我也是。」

        「十年前我已认定你,从来没再正眼看过任何女人。」

        「不必那麽傻。」

        「难得的是这十年来你不嫌弃我。」他真心的,「我这麽闷,每星期到你家中,你总是微笑看替我开门,你从不拒绝我。」

        「你是我身边唯一的男人。」她仰起头来。

        「你和我一切相似,又合得来,没有理由拒绝的唯一的好朋友。刚才

        我鼓了好大勇气。」

        「我不是很凶恶的人。」

        「当然你不是。可是,我没有想好万一你不要那指环时该怎样。我想不出该说甚麽。」

        「这指环很合我心意。」她又把玩看,细细珍视,「而且刚刚好。」

        「我想像的。」他颇自得,「你应该戴四号半的指环,你的手指纤长细致。」

        「是不是该赞你很有想像力?」

        他笑,笑得满足而放心。

        「其实,这十年中我曾担心过,担心会有另外的指环出现你手上。」

        「你应知道我身边并没有人。」

        「我疑神疑鬼,疑心病重。」

        「除了结婚,你还有甚麽计划」」

        「两个,至少两个,好吗?」他热切的。

        「两个甚麽?」

        「孩于。」他开心得额头冒汗,「好吗?」

        她思索一阵。

        「我真的从未想过我会结婚,还要生孩子。」她摇头,「我以为将来只会跟霭文的孩子玩玩,从没想过是自己的。」

        霭文在办公室接到霭然的电话。

        「我在机场,启程去瑞士。」霭然说。

        「又公干?一个月?」

        「结婚,蜜月,一个月才回来。」

        「甚麽!」霭文以为听错了,「你说甚麽?和谁?啊

        怀之。为甚麽不早告诉我?」

        「很难找到你,你总不在。」霭然十分平静愉快,「回来之後,怀之跟我请你吃饭。」

        「这麽突然

        ……」

        「不是突然,十年了。」

        「祝福你,霭然。」霭文震惊意外之馀,不知道该说甚麽,「真心祝福。」

        「谢谢。」霭然收线。

        霭文心中在这一利那间涌上好多莫名其妙的紊乱思绪。

        彷佛从来没有拍拖没恋爱的霭然,居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结婚,事前一点风声也没有。而她

        ……

        霭然平静愉快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

        结婚会是怎样的情形?

        霭文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结婚?两个人从此生活在一起,过看幸福快乐的日子,这只是童话小说中的情形。现代人结婚有看干万个条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

        有千百样需要考虑的因素,她想都不敢去想。

        霭然竟这麽一声不响的去做了。

        她感到极大的震撼。

        想起皮尔,想起康正,想起围绕在她身边的许许多多男人,哪一个会是她的真正对象?哪一个能令她像霭然一般毅然下嫁?

        哪一个?她不知道。

        康正是距离她心目中理想最近的男人,但康正

        她还不能「毅然」为他做任何事。

        她有太多思虑。

        为了这件事,她不快乐,她感觉闷。走出办公室,在置地的精品店逛了一圈,又为自己买了一大堆可以说无谓的东西,花了一大笔钱。

        心里舒服些。她需要这样的平衡。

        回到公司,她预备收拾好写字台就回家。

        公司里有一对客人,她看了一眼。

        是目前极普遍的情形,中年男人带看少女买贵重的东西,潮流兴「照顾」。那少女也看她一眼。

        「张霭文。」少女笑起来。

        霭文不以为意,她是城中名媛,认识她的人自然多。

        「我是吴凯文的妹妹凯莉。」少女又说。

        凯文的妹妹?霭文驻足。

        「你好。」她向凯莉伸出右手。

        「他是苏启伦,我男朋友。」凯莉介绍。

        霭文礼貌的应对看。

        心里不免奇怪,凯莉怎麽交上这样的男朋友?有点事业,有点财富的那类男人,该是选美小姐或小明星艺员的对象,怎会是凯莉?寒暄一阵後,她退回办公室。

        当她整理好要离开时,凯莉和那叫苏启伦的男人也走了。职员告诉她,凯莉很有眼光,选了一枚只有碎钻但镶工及设计一流的指环。那指环是欧洲名牌。十万元。若香港的珠宝店照样去做,大约只需一万元。

        她忍不住想,吴凯莉是做甚麽的?那男人买这麽贵的东西给她。是甚麽身分关系?回到家里,泰国工人告诉她康正曾来电,谓今夜有重要应酬,不会来见她。

        她相当失望,又是孤独的一夜。

        女人,到了她这样的年龄,名利都有了,事业也好,心中最渴望的绝对是个伴侣。能在黄昏夜晚陪看她,能在夜半温暖的床上轻拥看她,能在清晨睁开眼睛时吻吻她。她是这样的女人。

        也许其他女强人不这样想,她们需要永远在事业上的冲刺和满足,需要永远胜利的战场。霭文不是,内心深处她寂寞,她需要一个温柔体贴,幽默有才气有内涵的男人。她有机会拥有,但鱼与熊掌

        ……

        电话铃声惊醒了她。

        「凯文,」他永远得体有礼,「有一单期货想问你的意见。」

        「一直由你替我出主意的。」

        「有少少风险,但

        利润极好。」

        「没有问题,你说怎麽就怎麽。」

        「我觉得这点风险是值得冒的。」

        「好。」她几乎没经思索。

        「谢谢你的信任。」他笑,「希望我的眼光及运气都好。」

        「你有妹妹啡凯莉?」

        「你认识她?」十分意外。

        「她偕男友来我公司购物,极有品味。」

        「这句话令我好奇,你公司里的『品味』必然不便宜,她不满十九岁,工作不到一年,应该买不起的。」

        「男友送她的。」

        电话里有一阵子的沉默。

        「怎样的男人?」他问。平日兄妹见面少,并不代表不关心。

        「四十多,成功商人那类型。」霭文考虑了几秒钟。她觉得提起这件事大概是错了。

        「谢谢你告诉我。凯莉与我同住。却极少见面。我想

        我该关心她的事。」

        「男人颇正派。」

        「凯莉却反叛不羁,我这妹妹

        好,我们再通电话。」凯文收线。从来没担心过凯莉的他现在却有些不安。为甚麽不安?那个四十多岁的成功商人?是,年龄是大了些,但这不是问题,问题是这样的男人仍然单身?

        提早回家,并先给凯莉一个电话。

        「约我晚餐?」凯莉愉快的声音,「没问题,我会准时回家。」

        听来没有甚麽不妥,是他敏感多心吧?

        凯莉比他早到家,还买了鱼和菜。

        「没有肉,行吗?」她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我正在节食。」

        「我只是想见你。」他到厨房打个招呼。

        「我们兄妹都转了性,一个想见妹妹,一个下厨房。」凯莉神采飞扬,「相不相信,我们姓吴的兄妹就要发达。」

        「说得好。待我换了衣服出来陪你。」

        晚餐桌上,放看清爽可口的菜和鱼,凯莉的烹饪功夫还真不错。

        「怎麽突然想到见我?」凯莉娇憨的笑。

        「香港只有我们兄妹俩,血浓於水嘛。」他望看这与半年前全然不同的妹妹。

        「不去见你的偶像?」

        「素施心目中的男人回来了,我只好退避,做人不能不自量力。」

        「怎样的男人才能配素施?」她好奇。

        「有机会你能见到。」想看范伦,他摇头。

        无疑是有太好的外形,但个性

        他再摇摇头。

        「我不形容。」

        「我看见过你的张霭文。」

        「张霭文岂能是我的?高攀不上。」

        「你的客户。」

        「她

        ……跟我提起你。」他在考虑措词,「你去她那儿购物。」

        「苏启伦送我一枚指环,我喜欢,但太贵。」凯莉大方坦白,「虽有设计家签名,但贵成那样子也离谱。」

        「谁是苏启伦?」

        「我男友,我老板。」

        「不能明白。」

        「地产公司总经理,也是大股东。」她的直率极可爱,「我拍拖了。」

        「拍拖或是恋爱?」

        「老实说,以我的年龄来说经历太少,我还分不出这两种感觉,但不要紧,总要去试才能愤。」

        「能形容一下他吗?」

        「没有问过它的确实年龄,总有四十五吧!」她耸耸肩,「样子过得去,稍胖,还有点气派,人也不错。」

        「就这样?」他不满意。

        「他有一个儿子,老婆爱打牌逛街。」她毫不介意的笑,「说来好笑,他儿子苏明德是我老友,还想追我呢。」

        凯文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是现代人,有现代人的思想和爱情观念,但是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他还是有点措手不及、无法接受之感。

        「凯莉,你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吗?」

        「当然,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她耸耸肩,「别小看我,像苏明德那种二十多岁小毛头还真引不起我兴趣。」

        「我不是指这些。我想说

        你不怕惹麻烦?譬如他太太之类?」

        「不会惹麻烦。他太太永远是他太太,我是我,我又没野心纂位,有甚麽麻烦?」

        凯文想了一下。

        「若想用钱,我可以给你。」

        「别开玩笑,」凯莉睁大眼睛,「钱我自己会赚。昨天带人看楼之馀,我自己也订了两个单位,钱,我赚到。」

        「那你

        ……为甚麽?」

        「你指甚麽?」凯莉反问。

        「我是说

        ――明显的,苏启伦不是你的对象,你犯不看。」他终於直言。

        「还以为你好心得想见我。」她笑。「原来张霭文讲了闲话。」

        「别误会霭文,她甚麽都没说,是我敏感。」他解释,「我们只有兄妹俩。」

        「放心,我太明白自己在做甚麽。」她若无其事,「苏启伦是第一个令我想征服的男人,如此而已。他不是我的阿尔卑斯山。」

        他再想一想。

        「爬山无疑是刺激,但要小心。」

        「我野心不太大,不会永无止境。」她拍拍比她大十几岁的哥哥,口吻成熟得惊人。「我会适可而止。」

        「不可轻视的现代十八岁女孩。」

        「年龄不是问题。」她指指脑袋:「这儿,我比很多人成熟。」

        「祝你快乐。」他只能这样说。

        「目前我很快乐,以後谁能保证。」她还是笑,「现在我把话说得很好。自己蛮有把握似的,说不定有天我撞得头破血流回来时,请借一个坚强可靠的肩膀给我。」

        「我永远是你的哥哥。」

        「这就行了。」她摊开双手,「我们兄妹都有最大的优胜处,我们都没有後顾之忧。记住,我永远站在你旁边。」

        兄妹俩相视而笑。

        人,只要知道自己在做甚麽,只要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也就行了。

        凯莉也想过,她和苏启伦这麽下去会怎样?他们两情相悦,他们在一起吃喝玩乐,并不伤害到甚麽人,不是吗?

        她觉得理直气壮。

        约好苏启伦下班时见,中午开始她就带客人四处看楼。工作归工作,她绝对全力以赴,她的每一毛钱都赚得心安理得。

        客户要看的是新蒲岗一幢工厂大厦,从那儿转一圈出来,整个人都像被污染了一样,她得赶回家从头洗到脚。

        工厂区的空气真是吓人。

        她愉快的哼看歌,换好衣服,等看苏启伦来接。

        他说约了一班朋友唱卡拉

        ok。

        她对卡拉

        ok兴趣不大,而他的那班朋友,她可是第一次见。

        他终於肯把她带到他的朋友面前。

        天黑了,时间过了,应出现在她家楼下的他却没有影子。

        公司电话、手提电话全都没人接。

        这是很奇怪的事,他一向电话不离手,为甚麽不接?

        在窗口张望了数十次,拨电话的手指也快断了,仍然一点消息也没有。疑惑不安令她像困兽般的在屋子里转。

        他从未失过约。

        他会回家吗?突来的意念,她毫不考虑就拨了他家的号码。

        她知道这号码,却从未拨过。

        接电话的是菲佣。

        她说找苏先生,那家伙吞吞吐吐的引起了她怀疑。

        「苏先生呢?在或不在?」她急问。

        「不在。」收线。

        凯莉不甘心。这种口吻分明是说谎,为甚麽不接电话?或者宾妹阻止他听?

        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再打去。

        接电话的是苏明德,真是他。

        他听来有点气急败坏,但肯定是他。

        「喂喂,找谁?请说话。」他急切不安,「喂喂

        ……」

        她收线。聪明的她知道发生了一些事情。

        平日苏明德工作忙碌,而且又与同事合租房子自住,很少回家的。

        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

        她不是坐在家中等的人,她要弄清楚一切。她立刻打去

        call台找苏明德,她的脑筋比谁都快。

        几分钟,苏明德回电来了。

        「有空吗?出来聚聚。」她用一贯愉快的声音。

        「哎

        ……或者迟些,现在走不开。」

        「在哪里?这麽忙?」

        「在公司,还有点手尾要做。」他说,「你说地点.迟一小时我来见你。」

        从苏明德没讲真话这一点上,她知道苏启伦一定和太太之间发生了事情,连儿子都召回家,一定相当严重。

        和她有关?

        在约定的时间和苏明德见面。

        「真烦,家里发生星空大战。」他不打自招。

        「父母?」

        「老头子外面有女人玩玩也就算了,居然笨得上了身。妈妈一逼他,就口口声声说要离婚,这下子妈妈再也忍不住,知道事态严重,两人闹得天翻地覆。」

        凯莉从来没有这麽安静的聆听看。

        「老头子还是老实。现在哪个男人不在外面滚?滚也要滚得精明才行,他啊!看他居然付出了真感情。」

        「是甚麽样的女人?」

        「谁知道?欢场女人或大陆女人。」苏明德完全当凯莉是知己,「总是这两种,那些大陆妹缠起人来真是没命陪,老头子这次有难了。」

        「这麽肯定?」

        「老头子态度坚定,」苏明德叹一口气,「若不是迷得头昏转向,怎能如此?」

        「他还说甚麽?」

        「我不想听,」他又叹息,「好好的一个家。当然妈妈也有错,谁叫她一向信心爆棚,以为自己稳如泰山。」

        「她不是也跟苏启伦回大陆谈生意的吗?」

        「她只防大陆里的女人,却不知香港也有新移民靓女。」

        「你好像见过他女朋友似的,肯定人家一定从大陆来的?」

        「据调查,最近香港发生的家变都由她们而起。」他苦笑,「以前只当笑话来讲,说要小心大陆妹,今天她是工厂里倒茶的,明天可能就变成老板娘。这句话到今天已变成事实。」

        「偏见。」她摇头,「你父亲呢?」

        「被妈妈死拖活拉的因在家里。」他摇头,「他若外出,她就一头撞死。」

        「有这样的事?」她被惹笑了。

        「老妈子太笨,有甚麽法子呢?」

        「苏启伦明天也要上班。」

        「我想老妈子大概从此做跟得夫人。」

        「有用吗?」

        「大概逼得他跑得更快。」

        「也不见得。」她吸一口气,「也许你们把事情都想错了。」

        她心里很不舒服,打发了苏明德,凯莉快快回家。

        躺在床上从头到尾,反反覆覆的把自己和苏启伦的事想了几次,想得很仔细。然後蒙头大睡。没有甚麽大不了的事,真的。大家在一起只求开开心心,她不惹乱七八糟的枝节。天下间只有苏启伦一个男人?第二天早晨回公司放下辞职信,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头也不回的走出去。

        外边天大地大,还怕没有她的席位?

        回家,打了个长途电话,立刻又找到工作,说好了明天上班。

        看,是不是又一条好汉。

        黄昏时,她独自跑到酒廊里喝酒,喝了很多很多,把自己灌醉。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样回家的,反正醒来时,已躺在自己的床上,换好睡衣。

        床头柜上有张字条。

        「凯莉:好好休息一天,人醉时的你虽然很可爱

        我却宁愿你像平时。

        凯文」

        是凯文无意中碰到她,把她带回来。

        算她好运,否则真不知会有甚麽後果。

        酒醒後的她头痛欲裂,胃又极不舒服。打电话向新公司请假,难得在家休息一天。

        她做得果断潇洒吧!不伤害苏太太。不破坏别人家庭,她说到做到,只是想不到会醉成那个样子。

        好。引此为诫,以後对男人要小心谨慎些,玩归玩,甚麽都不要付出。还有,以後绝对要远离酒,醉了太难受,太痛苦。

        回到新公司上班,一切顺利成功,那个买工厂大厦的客户居然跟了过来。声明只相信她。工作上,她是成功的。

        新公司的老板是女强人,不会再有问题。

        做人要忘掉背後,努力向前。这是她的一贯宗旨。

        至於能否真正忘掉

        咬咬牙,努力去做总是能成功的。

        凯文没有问她为何醉,一个字都没有提,难得有这样通情达理的好哥哥。

        凯文不是不问不提,他自己也有烦恼。

        范伦出现後,他减少甚至後来不再出现素施的酒吧。看见他们

        他心中有难以描写的不舒服。他对素施默默的付出过,他是人,总有感受。

        他到另一间酒吧,那麽巧的就碰到凯莉。

        他不问凯莉大醉的原因是,现代人总有自己的烦恼愁苦,总有自己解不开的结,借酒消愁,偶尔一次大醉,正常之至。

        他隐约猜到凯莉是为了甚麽,但事情一过,她不又工作得生龙活虎?

        他庆幸有这样的妹妹。他呢?他苦笑。

        总有一天也要克服。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感情上的波澜

        总会平息。他无法像素施那样奢侈的付出那麽多,他不是素施那样的人

        所以,他没资格得到她的感情。不是说物以类聚吗?

        范伦或是那样的人,他为菱子付出那麽多,但

        想起范伦,他心中仍隐隐作痛。

        范伦有那麽好的运气,有那麽好的命,他得到素施的全心全意。

        范伦每从外埠回来,总带些小礼物到素施家。

        他表现得很含蓄,很谨慎,不像以前对菱子般的热情,但他守在她身边。只是默默的守在四周,没有确切的表示。没有说过任何话。但眼神视线中,的确是有些东西,当他凝视她,她有无法自持的心头,一如当年。

        就是这样的凝望,她等到现在。

        她是满意、满足的。

        那天她开车送他去机场,临下车时他又那样深深的望看她

        他离开三天,这三天她心中都是他那凝望的模样,思思想想,心心念念,连睡梦中都是快乐的。

        只是那样的一眼。

        太不现代了。

        她知道,然没有办法,她完全陷在他的网上。

        这一次,他张了网吧?

        酒吧打烊,她从後门出来预备回家。

        范伦和他的吉甫车意外的停在那儿。

        黑暗中,他如海般深沉的黑眸停在她脸上,狂喜加上心颤,她无法令自己表现得更自然,坐上车,她仍沉默。

        他为她带来一件十分美丽性感的睡衣。

        「酒或咖啡?」在家中换上便装,她柔声问。她的万种风情在此刻只化作一缕柔情。

        他选了酒。

        的确,此时此刻若是两情相悦,酒无疑更适合些。他们一杯接一杯,眼光越来越蒙胧,心海的涟漪变成了波涛。记不清是谁作主动,当他的手触看她的,当他拥她入怀,当他的唇压在她上面,他们再也无法假装,再也不能控制。三年前该发生的事,在今夜才能如愿完成。

        在他有力的臂弯里,她圆了自己的梦。

        黑暗中,范伦的呼吸声清晰而稳定的在身边响起时,她才能深深、深深的透口气。

        这就是她苦苦思念、苦苦等待、苦苦盼望狂恋的男人。

        她终於得到了这个男人,前尘往事,恩怨情仇一笔勾销,她不愿再去回想,再去记忆。

        她拥有了实实在在的他,在他怀里,她感觉自己是完完全全的真女人,这已足够。

        她抓紧每分钟和他相拥相聚的时间,在他留港约五天当中,她拒绝见任何人。不再回到酒吧,他们完全的只拥有对方,那样贪婪的要补回曾经在他们中间失落的日子。

        第六天清晨,她送他到机场。

        在下车离开时,他们深深的拥吻,舍不得放开对方。三年中所蓄积的热情,全在这几天里爆发了。

        素施的快乐无法令自己安静下来,那是难以形容,难以描述的。离开机场,她慢无目的地开看车,不想回家,家中装不下她满溢的快乐,她愿化作一道彩虹,伴看范伦的飞机到天涯海角去。才分手,她已又再思念。

        爱情原来是这样的。

        她一直以为对他三年来的刻骨铭心是最深刻的,但比起现在的快乐,那真算不得甚麽。她在想,即使在此刻死去,也是世界上最幸福、最满足的人。

        不能总在街上飞驰,总要有个去处,她要把满溢的快乐与人分享。

        知道不应该,不适当,却无法不打电话给吴凯文。他是最了解她的朋友。

        「素施,这麽早,你在哪里?」惺松的声音。

        「街头,车上。」她有种忍无可忍的感觉,「凯文,我想见你,立刻。」

        「发生了甚麽事?」万分惊诧。

        「的确,真的发生了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她的快乐要爆炸了,「我能去你家吗?」

        「当然欢迎。」他像从床上跳起来,并说了个地址。「你能找到吗?」

        「现在我相信自己能成功的做任何事。」无比的信心。

        在凯文的客厅里,他看到才几天时间就有惊人改变的素施。她的美丽像会发光,万种风情逼得人的呼吸也困难。

        「恭喜你。」凯文毕竟了解。

        「谢谢,谢谢。」她忘形的捉住他的双手,「爱情原来是那麽美好,那麽不可思议,那麽难以形容。我愿以我拥有的全部去换取。」

        「你知道吗?」他要深深呼吸才能令自己平静,她是他心目中的女神。「你现在的模样只像个十几岁的孩子。」

        「我甚麽都不管,我真是太快乐,太满足了。我们相聚了五天,」她喘息,

        「五天里只有我跟他,我无法讲出我的感觉。」

        「他呢?」

        「我刚送他去机场,他去三天。」她美丽的脸上立刻有了忧伤,「这三天我恐怕会相思至死,怎麽忍受呢?」

        他努力使自己微笑得更自然。太美好的事是会令人妒忌的,尤其是他。

        「你要控制自己的情感。」

        「让我放肆一次。」她抱看他的腰,用力旋转起来。「我太快乐了。」她的快乐令他莫名的不安起来。

        「停下来,停下来。」他说,「你要自制。」

        「我等了这麽久,苦了这麽久,我不要控制,让我放肆,你是唯一最了解我的人。」她不肯听话,依然旋转看,叫嚷看。他们的声音惊醒了凯莉,她从卧室出来,揉揉眼睛,不能相信眼前小女孩般的大女人,就是酒吧中懒洋洋的素施。

        「凯莉,我妹妹。」」凯文停下来介绍。

        「嗨。」素施热情的捉住凯莉的手,「你一定要为我开心,我恋爱了,和我深爱的男人。」

        凯莉先是错愕,然後笑起来。

        「我不相信爱情,现代根本没有这东西。」

        她的话令素施真正冷静下来,她睁大仍然闪看异彩的眸子,不能置信的望看凯莉。

        「我刚刚得到,正在享受。」她说。

        「你的幻觉,自己骗自己,自我催眠的一种幻觉。」凯莉有点嘲弄。

        「为甚麽你不信?」素施问。

        「我冷静。世上没有爱情,人们就不会有痛苦。」

        素施呆怔一下,认真起来。

        「你碰到挫折?」

        「不。我搬开了挡在面前的石头。」凯莉的话出奇的成熟,令人诧异。

        「你看来在妒忌我。」素施盯着她。

        「不是。我只把自己的经验说出来。」

        「你遇到了甚麽?不懂爱情的男人?」

        「不是不懂,而是这是个不再有爱情的年代。」

        「太偏激,有人刺激了你?」

        「没有人能刺激我。」凯莉笑,「我不刺激人已是万幸。」

        「你多大?十八、十九、二十?你见过多少人?经历过多少事?怎能就此下断语?」素施心中的确充满了爱情,所以她一定要说,要辩。「的确有爱情,你没遇到而已。」

        「不不,年纪比我大并不代表你比我懂。」凯莉带一点怜恤口吻,「请相信我的话。」

        凯文用研究的眼光望看两个女人。他看见凯莉手指上仍戴看那价值不菲的指环。

        「我情愿相信自己的感觉。」

        「你太激动,感觉并不真实,其中加了你幻想的成分。」

        「但是我快乐。」

        「当然你快乐,很多事都能令人快乐。譬如我买了一大堆合心意的珠宝、时装,譬如今天我赚了笔大钱。快乐,并不难。」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素施摇头。

        「也许我残忍,打破你的快乐。」凯莉吸一口气,「看见你那无法控制的激动,我忍不住这麽做。我怕你将来会失落。或後悔。」

        「凯莉

        ……」凯文忍不住,「别再胡说。你在跟素施开玩笑。」

        「我在说真话。我们活看的这个时代不再有爱情,有的只是游戏。素施很可爱,但傻,是上一代的女人。」

        凯文紧紧的盯看他唯一的妹妹,他不能相信她能讲出这样的话,即使她受过甚麽打击,遇到甚麽挫折。她才十八岁。

        「我不介意我是那一代的人,我享受爱情,我拥有,我快乐,这已足够。」素施并不介意,「我起码比你大十岁,我人生经验丰富。」

        「相信我,我确是因为有慧根。」

        凯文和素施对望一眼,忍不住笑。

        「真的,是慧根,与人生经验无关。」凯莉认真的,「相信我。」

        「你与那苏启伦真散了?」凯文问。

        「不想背负破坏他人家庭之名。我相信经此一役,我已有了爱情免疫能力。」

        「不要说得这麽绝对,你没碰到而已。」

        「碰到了又怎样?像素施般苦等三年,然後得到,拥有,快乐。」凯莉有点不屑,「然後呢?一定有然後的,不如童话故事,不可能从此快乐幸福的生活下去。」

        素施脸上的笑容凝住。

        然後呢?这的确是个好问题,她从来、根本没有想过。不过,是不要想,为甚麽要想呢?她现在那麽快乐,她可以为此放弃一切,包括生命,然後,重要吗?

        「凯莉,你的理智近乎无情。」她慢慢说,「也许你对,你是标准现代人,没有爱情,不要爱情,这是个人的选择。我的快乐是真实而强烈的,这是我的追求,无论将来会怎样

        ――我无悔。」

        「曾经拥有。」凯莉笑。

        「我要的是天长地久,不能,至少曾经拥有。」素施皱眉,凯莉的话影响了她。

        「为甚麽不聪明些,减少自己受伤痛苦的机会,曾经拥有已足够。」

        「天长地久是我的目标。」素施强调。不知道为甚麽,她有点「理亏」的感觉。

        难道她不对,或只是不合乎潮流?

        凯莉只是笑,笑得成熟又狡黠,有一种「你迟早会明白」的意思。

        十八岁的女孩。

        霭然和洗怀之从欧洲回来,请霭文吃饭,由他们这封新婚夫妇亲自下厨。

        霭然穿上围裙,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看到她手忙脚乱却十分享受的样子,霭文忍不住微笑摇头。

        这是霭然从未表现过的另一面。

        洗怀之,那印象中严肃古板的人跟在霭然背後,竟然变得稚气可亲了。

        这是婚姻对他们的改变,肯定。

        餐台上,霭然滔滔不绝的诉说他们欧洲的见闻趣事,互相的生活小节,讲到开心处,夫妇俩相视而笑,了解而快乐。

        怀之不停地为霭文布菜、添酒,非常关切,与以前的古肃不可同日而语。

        餐後,他们还拿出大堆照片让霭文看,两人轮流的解说,默契在不知不觉间流露。

        霭文突然之间就羡慕起来。

        身边有个体贴、温柔的男人是那麽好的一件事,霭然脸上的笑容和幸福已说明了一切。

        回到家中,霭文思潮起伏。

        自然,她身边不缺男人,却缺乏一个固的、名正言顺的。看怀之坦然伴看霭然,两人正大光明的游欧洲,照那麽多相,这份「名正言顺」实在吸引人。

        她又想起康正。

        他们之间不必负责,说得好听些是潇洒,心中却永远有那种抓不牢的不实在感。像现在,她就不知道康正在哪里。

        想找他,但他这个时候一定不可能在家,一定又和那些花花草草在逢场作戏。他喜欢逢场作戏,这是性格,他在家待不住的。

        在床上看了一阵书,思念他的念头越来越盛。试一试也好,不在家可死掉这条心。

        电话铃才响已有人接听。是他?居然在家?居然没有应酬?

        「很意外你在家。」她说。欣喜之馀又颇失落。在家也不来见她。

        「并不总是那麽多应酬的。你呢?」

        「和霭然夫妇共餐。」

        「他们回来了?」很闲散的声音。

        「是。你在做甚麽?」

        「看书,」他淡淡的。他竟没有一丝来见她的意思?「太多没看的书。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微嗔。

        「你找我多半有事。我们从未在电话中聊过天,闲话家常。」

        「我以为

        你今夜会来。」

        「我要有分寸,不能令你烦厌。」

        「我不明白。」

        「你有太多应酬,太多朋友,太多私事,我不能总占看你时间。」他说,「怕你不喜欢。」

        她皱眉。他可是故意这麽说的?

        「你知道我不会。」

        「也许我小人之心。霭文在你家时。你退回卧室听长途电话,我会尴尬。」

        他终於提出了,终於触到核心、重点了。

        她以为他永不提皮尔的事。

        「我不知道,抱歉。」

        「当然

        ――我无权过问,我只是你好朋友之一,也许比好朋友更好些,但仍无权。」他说得很特别,「你别见怪。」

        「康正,我很高兴

        你这麽说。」

        电话里一阵沉默。

        「为甚麽?」

        「表示你并非如外表般那麽不在乎我。」

        「霭文

        ――」他的声音听来有点激动,「我怎会不在乎你。只是

        ……只是……」

        「你想说甚麽,不妨直言。」

        「你喜欢我在乎吗?」

        「康正

        ……」她叫。

        「而且

        ……能吗?能在乎吗?」他加强语气。

        她的心加速跳动起来。

        以前他们也许一直在回避,各有各的理由,也许在猜测。

        今夜第一次讲这麽直接的话,她无法不激动。

        「如果你来

        ……我当面告诉你。」她说。

        「霭文

        ……」他大叫一声,接看一阵碰碰碎碎,彷佛撞跌了甚麽,「我

        我立刻来,你等看,立刻到。」

        放下电话,加速的心跳还没回复原状,在无意中,他们都向前走了一步,重要的一步,等会儿见了面,她该说甚麽?

        莫名其妙的兴奋、激动一起往上涌。

        她从床上跳下来,无意识的在卧室中来回走动,该不该换件衣服?要不要补点床?或是预备一点甚麽食物?

        十几分钟很快过去,她已听见门铃响起来。

        有点慌乱,来得这麽快?

        门开,康正正喘看气的站在那儿,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严肃。

        「电梯还停在二十楼,我跑上来的。」他带看一丝难为情的微笑。

        在这微笑背後,霭文看到了无比的诚意。她真的看到了,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他拥看她的肩,她挽看他的腰,相对凝视好一阵子,单纯的喜悦一涌而上。

        「我为你煮了咖啡。」

        「可不可以煮一个公仔面给我?」他问。

        「啊

        ……」她好意外,「我试试,没煮过,希望煮得好。」她奔进厨房。

        他来了,他们并没有说甚麽,却有了一种新的了解,新的默契,那是极好的感觉。陪看他吃公仔面,看见他那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她体会到了霭然的快乐幸福。如果她想要,这快乐幸福是否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煮面的技术你合格。」他望看她笑。

        「只是及格?」

        「已经足够了,对我。」

        「还有没有甚麽考验?」她问,带丝顽皮。

        「我以为我才是来接受考验的。」他满足的抹乾净嘴巴,「霭文,今夜你看来不同。」

        「我还是我。」

        「彷佛你从高高在上的坛上走了下来,更亲切可爱些。」

        「只因为这碗面?」

        「因为你在深夜给我电话,因为我们闲聊家常。因为你在这时要我来,」他一口气说,「我看得你更真实些。」

        「你可曾把真真的一切给我看?」

        「我从来不曾为任何人奔跑过十层楼梯。」他坦然说,「那时,心中唯一头是尽快见到你。」

        「我们是否对大家应该更有信心些?」她问。

        「这些日子

        我对自己更有信心了。」他说,「我知道该做甚麽。」

        「做了吗?」

        「现在做,行不行?」他目不转睛。

        她耸耸肩,扮个鬼脸,比霭文更可爱的霭文,真实得活生生的。

        「霭文,」他紧紧的握住她的手,「以後的日子让我陪看你,伴看你,保护你,支持你,好吗?」

        他说得那麽慎重,那麽诚心诚意。

        她吸吸鼻子,想哭的感觉往上涌,好感动好感动。

        她已触到幸福了,是不是?

        她点点头,再点点头。

        一下子心中轻松得想飞,所有的顾忌都消失了,她觉得无比的快乐。

        也许还有点困难,人情上道义上的,但

        不要紧,只要有决心去做,事情一定做得成,她有这个信心。

        八卦周刊上有一段康正和霭文将结婚的消息,他们都是城中名人,自然有被八卦的价值。

        消息一公开,朋友的电话多到不得了,大家都想证实这件喜事。

        康正和霭文分头办理各种必须的事,忙,却是真正的快乐。

        霭文是在电话中把结婚的事告诉在法国的皮尔,以她的了解,皮尔必然欣然答应并祝福,他是那样的人。

        果然,他完全没有留难,并答应送她一份结婚礼物。

        「你是可爱的女人,我真心喜欢你,」他说,「你会得到我最衷心的祝福。」

        皮尔的祝福令她放下心头大石,她全心全意的在等待这一天的来临。

        除了工作,她所有的时间全和康正在一起,他们推掉所有的应酬,他们沉浸在属於他俩的快乐中。

        他们决定往欧洲度蜜月,他终於可以名正言顺、光明正大的陪她去欧洲。

        「以後去欧洲的机会不会太多,」她说,「皮尔的名牌代理权不一定再属於我。」

        「我属於你,难道还不够?」他全不介意。

        婚礼的前一天,遵照习俗,新郎新娘不许见面,要等到接新娘的那一刻。霭文静静的留在家中,她没有请姐妹团,她只想要简单、温馨的婚礼。

        黄昏,来了不速客。

        泰国工人从大门处带进来的客人,令霭文一时之间回不了神,只惊愕的呆呆望看他。

        「霭文,令你意外了?」皮尔捉住她双手,温柔有礼的在她面颊上亲吻。「我要亲自为你送上礼物和祝福。」

        皮尔,这法国名牌中的贵族,那富有却又善解人意、极有修养的男人。

        「没想到你会来,真的。」她心中七上八落,充满了难以解释的复杂情绪。

        「你没有通知,没有人告诉我,你

        ……你……」

        「你的婚礼,我怎能不重视?」他说得像个慈祥的父亲。

        「你一个人来?」她努力令自己情绪平静。

        真的,做梦也想不到他会赶来,他肯放手,不为难她已是太好的事,她不能忘掉她一直是他的女人,他一直无微不至约供养看她,她结婚等於背叛。

        「我让他们等在酒店。」他微笑。从进门以後他一直微笑,极真诚的。「我要单独在你婚前见一见你。」

        「皮尔,我很抱歉。」

        「永远别说抱歉。」他是认真的,「他一定是个值得爱的男人。我祝福你们。」

        「你不怪我?」她垂下头。

        是内疚。没有男人比他对她更好。他的慷慨,他的温柔,他的大方,他的高贵。

        「他给你的一定是我不能给的,」他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你是最好的男人,没有人比你好,只是

        我没有福气。」

        「是我没有福气。」他又笑,「你是最美最好的中国女人,能遇到你,能爱你已经足够了。你还年轻,我却老了,你的选择绝对正确,我无法永远在你身边。」

        「这不是全部的原因,老爹,」对看他,她真像个小女孩。「最重要的是你给了我太多自由,我发现

        ――我爱他。」

        「爱是最好的字眼,爱里面没有妒忌。」他摇摇头,「我高兴你得到真爱,我绝对不怪你,只祝福你。」

        「你对我太好了。」她眼睛湿润。

        「开心一些。你将是我明天出嫁的女儿,」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绒盒,「这套首饰,希望能配衬你的婚纱,我为你设计的。」

        她望看那套简单、大方、高雅的珍珠项链、耳环和戒指,她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哪一个男人能做到他这样?

        她流下眼泪。她没有真正爱过他,却真心喜欢并尊敬他。他风流,他有太多的女人,但他高贵,他善待每一个曾经属於他的女人,那麽远他仍亲自前来,看得出他的真心诚意。

        「不要眼泪,只要快乐。」他递过手帕。一个仍用手帕的难得男人。

        「我不知道该再说甚麽。」

        「那就不要说,把一切放在心中。」他拍拍她,「在我心目中,你就如最好最名贵的珍珠,光华内蕴。你给了我许多非常快乐的时光,丰富了我的生命,我有理由感谢你。」

        「你说得太好,老爹。」她感叹,「实际上是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是件造就了我。」

        「这是你们中国人说的缘分。」他舒坦的靠在沙发上。

        「你会参加明天的婚礼?」

        「你希望,我就参加,由你决定。」他眨眨眼睛,「当然,我希望看看那幸运的男人。」

        「你能参加,整个婚礼会变得更有意义。」她由衷的。

        「不需要问一问他?」

        「他会让我作主,他懂尊重我。」

        「还有一件事,」他吸一口气,「如果你愿意,你仍拥有那些代理权,我会给你最好、最低的成本价。」

        「老爹

        ……」

        「我回酒店。」他站起来。

        「希望明天在婚礼中,我有最好的状态。」

        张霭文,该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这样告诉自己。

        霭文和康正的婚礼精致、温馨但不豪华,就像她的人,站在高处却保持低调。

        她的好朋友都参加了,与她共享快乐和幸福。

        婚礼的当天夜晚,他们就赴欧洲蜜月。

        「霭文真的握住了幸福。」素施坐在阳台上看海,「她真的快乐。」

        「凌康正跟她非常匹配,该是城中最美丽的一对。」范伦说。

        「不一定是外貌,是内心。」她若有所思。

        「站在霭文今日的地位,她肯走这结婚的一步,一定经过很大的内心挣扎。」

        「我不明白。」

        「康正

        ――她有太多的过往,必须要有勇气和信心。」

        「霭文有往事?」

        「至少没有人知道,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名媛,傲然独立。」

        「谁支持她高高在上的地位?」

        「没有人。她靠自己,她的公司,她的生意一直是那麽成功而高尚。」

        「总有个开始,没有听说过她富有的家庭背景。」他说。

        素施呆怔征一下,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

        若她没有原已富有的背景,那麽的确该有个开始。谁都没可能一夜致富,一夜间拥有一切。

        「你怀疑甚麽?」

        「不是怀疑,是好奇。」范伦笑。

        「香港常常突然间平地冒起一些看来成功富有的女人,拥有公司,拥有生意。拥有财富、名气、美貌,有人研究过她们背後吗?」

        「那必然是有趣的故事。」她说,「不过。霭丈

        她彷佛一开始就是霭文,就成功的拥有一切。」

        「成功和名气太容易耀花了人们的眼睛,人们无瑕再看它的背後。」范伦感叹,「香港尤其是这样的地方。」

        「有甚麽不好?」她问。

        「没有不好。它制造传奇。」

        素施突然想起在婚礼中受到特别礼遇、尊重的皮尔,这大名鼎鼎的法国男人是否背後故事的主角?

        女性的直觉令她

        ……

        她摇摇头,不再深思下去。

        现代人的好处是不再追根究底,保持表面的和谐美丽。

        传奇有甚麽不好?

        不是令东方之珠更添颜色吗?

        素施为范伦改变了生活习惯,不晚睡晚起,很多时候她要在清晨时送范伦到机场,或者日间任何时候去接他。

        她的时间完全为他安排,她疏於再去酒吧。

        她不介意酒吧的生意怎样,那是她打发寂寞时间的玩意儿,开酒吧为等范伦。

        范伦已在她身边,其他的一切不再重要。

        范伦从这个月起已转飞欧洲航线,离开香港的日子较长,有时要一星期才能回来。

        「不能拒绝吗?」她稚气的。

        「这是工作。」他拥看她。

        「我不想你去那麽久。」

        「一星期很快过,我每天给你电话。」

        「电话太远太不真实。」

        「我把你放在口袋里带去。」他笑。

        「真的带我去?」她是认真的。

        「傻话。长途飞行非常辛苦。」

        「我不怕辛苦。」

        「高空飞行容易令人衰老、掉头发。」

        「我和你一起衰老,脱发。」

        「乖乖的等我回来,听话。」

        「你一定准时回来?」

        「一定,当然。」他拍拍她背脊。

        「你会到处去玩吗?在欧洲的时间。」

        「不。我只用来休息,飞行很累。」

        「你会一直在酒店?」

        「当然。你担心甚麽?」

        「不。没有,甚麽也没有。」她摇头。

        送走范伦,她回到酒吧。

        那是她的地方,她熟悉所有的一切,人、物、事,但她显得不耐烦,心神不灵。

        「明天替我在休息室装一部电视机。」她吩咐。

        「为甚麽?」经理意外,忍不住问。

        「看新闻,」她绝对认真,「看看有没有飞机出事的消息。」

        「哪有那麽容易出事的飞机,又不是在中国大陆。」经理笑。

        范伦不在的日子她变得神经质,紧紧张张的,甚至令身边的人都不安。

        「凯文,可否来酒吧一聚?」她无法忍受这种可怕的孤单感。她打电话。

        「立刻来。」他毫不考虑。

        多久没见她呢?听见她的召唤,他心中有难掩的兴奋。

        素施,他心中永远的女神。

        她坐在休息室里不停的吸烟,一边对看电视机定定的望看。电视并非播映看新闻,她把音量收得极小。任由画面在她眼前掠过。

        越来越坏的情况是,范伦一离开她就心慌意乱,坐立不安。

        「是病态。」赶到的凯文说,「你没有安全感。」

        她不语,狠狠的吐看烟圈。

        「飞机不会出事,他是极有经验的飞行员.你担心甚麽?」

        「他不在身边我就担心。」

        「他是成年人。你在这儿苦苦折磨自己是没有用的,他也帮不了忙。」

        「我已订了飞机票,以後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她扔开香烟。

        「傻。这是为难自己,他不一定喜欢。」

        「他会喜欢跟我在一起的。」

        「你扰乱他的工作,长久了会厌烦。」

        「不,不会,他不会

        ……」

        「素施。你怎麽完全变了?」凯文十分惊诧不安,「你变了另一个人。」

        素施下意识的摸摸脸。

        「我没变。」

        「你变得甚至令我感到陌生。」他盯看她看,「告诉我,你心中到底担心甚麽?」

        她脸上的肌肉有丝痉挛。

        「他会不会不回来?」

        「傻素施,怎麽可能?」他叹息,「想想你们的感情,你们现在在相爱,是不是?」

        「他会去找菱子吗?」

        「你

        ……」他瞠目结舌。

        「他也爱过菱子,也许爱得更深些。」

        「这是不正常的。」他无法不正色说,「素施,这是变态。」

        「不,我担心,我真的害怕。」掩看脸,她竟然流下眼泪。他伸出双手正要拥住她,安慰她,他心中的女神竟然流泪了。但手伸到一半便停住,他不敢,他畏缩,他怕轻薄了她。

        「没有这样的事。」他只轻轻拍她的肩,「菱子已是过去的事,而且菱子现在已有男人,那男人是不好惹的。」

        她没有出声,过了好一阵子,它的脸孔从手心中抬起,泪水依然在眼眶内打转。

        「我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但是

        凯文,你见过她的,她是不是真的比我好?」

        「不,绝对不。」凯文加重了语气,「菱子给我的感觉是依附在男人身上的玩偶,是没有生命和灵魂的。你不同,你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她也爱他,我知道。」她说,「否则,当初她不会不顾一切的抢走他。」

        「也不一定是爱,说不定是妒忌,是憎恨,是故意要表现她有比你强、比你优胜之处,真的,那不一定是爱。否则她怎会离开?」

        她征征的听看,思索看。

        「不要胡思乱想,让心魔入侵。」

        「她会回来找他吗?」

        「回来又如何?他会再接受她?」

        她还是怔怔的发呆,显然这些事一直纠缠看她,她想不通,想不透。

        「她现在所谓的丈夫也不会允许。」

        「不,你不懂,」她叹一口气,「菱子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她若要回来,没有人能阻止。」

        「她看来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她过的是超级富豪的生活。」

        「她若回来,我怕

        他抗拒不了她的诱惑。」她自顾自的再说。

        「范伦受过一次教训,不可能再蠢。」

        「你不明白。」她眼中是忧虑,是担心。

        x

        x  x

        苏明德在电话里向凯莉诉苦,被父母的事烦得不得了,又帮不上忙。

        「他们还没和好如初?」她惊讶。

        她不是二话不说的便退出了吗?

        「怎麽可能?那女人怎会放过老头于?破裂了的唱片又怎能再完整?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老头子常常数天不归,看来凶多吉少。」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下意识的说,「他早该回心转意,他又不是坏人。」

        「你见过他吗?」明德叹气,「他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像个暴君。」

        「很久不见了。」

        「为甚麽你离开公司?你不知道,他连生意都不怎麽管,任刘强乱来。」

        「我不能相信。」

        「我不愿回家,看见他们就烦,就伤心,好好的一个家就完蛋了。」

        「没有这麽严重吧?」

        「你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老头子是这麽

        ……这麽一意孤行的,为女色。」

        凯莉非常不安。

        她绝对没有想过去破坏别人的家庭,只不过是玩玩,九十年代的男欢女爱,那苏启伦怎麽完全不懂规矩?

        怎麽那样玩不起?

        这是她错吗?

        苏启伦还在花天酒地?

        她之後还有多少女人?

        他大概豁了出去,一下子沉沦到底了。

        她绝对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否则当初不会选他。

        当初

        ……

        她笑了,当初他是个规矩的男人,是她教坏了他。

        或者,她可以做些甚麽补救的工作。

        今天工作轻松,只有一个签买卖合约的客户,她不必外出东奔西跑。

        她手上还有几个商业单位,今天不做了,慢慢来,生意是永远做不完的。

        四点钟,她已无心留在公司,和同事打过招呼,便迳自离开。

        来到这间公司,她表现极好,女老板对她信任非常,从不理会管束她的出入,她做得很开心。

        她已经在学开车,打算考到车牌後选部漂亮的跑车来玩,她负担得起有馀。

        没跑车前还是先委屈自己坐的士。

        站在街边,现在正是的士交更的时间,一辆车都不见,她摇摇头,一部熟悉的平治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她看见瘦了不止一圈的苏启伦。

        「上来。」他彷佛很疲倦,「上来。」

        只考虑一秒钟,她上车。

        他把车开得飞快,一下子穿过狮子山隧道驶向新界。

        她不出声,也不担心,他们俩总要解决一些事。

        他把车停在一间酒店外,不由分说的拖看她进去。

        这酒店以往来过,她不想再重蹈覆辙,却又不愿在大庭广众前拉拉扯扯,只能极不愿的随他进入已订好的一间房里。

        才进门,他就紧紧的拥抱她,发狂的吻她,不顾一切的扯脱她的衣服,推她上床。

        他是那样疯狂的、热烈的、忘我的。

        她拒绝,她抗拒,她逃避

        但她感觉到他不是故意羞辱她,他彷佛是经过长久压抑後的爆发,他口中还喃喃叫看她的名字。

        终於,一切静止下来。

        他脸上、身上都是汗,但肌肉神经却松弛下来。

        他深深的望看她好久,好久。

        「你好残忍。」他把头埋在她胸口。

        「我为你好,我无意破坏一切。」

        「已经破坏了,我不能没有你。」他紧紧的拥看她,「你怎能弃我而去?」

        「你弄错了。我们在一起很开心,所以我跟你玩,却无意一辈子跟你。」

        「不行,你非跟我不可。没有你的日子太痛苦了,你回来。」他不放手,「我已离婚。」

        「甚麽?」她大吃一惊。

        「她已同意签字。」他深深吸一口气,「为表示负责,我等她签了字才来找你的。」

        「你疯了。你忘了你还有儿子的。」

        「儿子已成年,不是我考虑的因素。我甚麽都不管,只要你。」

        她心头怦怦乱跳,那种不安一圈圈的加大。

        「你听清楚,我不会跟你。你比我大那麽多,你儿子都比我大。」她笑,令气氛轻松。「我们只是玩玩

        ……」

        「不是,不是玩,我是认真的。」他咬牙切齿的坐越来。

        「我从不曾答应过你甚麽。」她皱眉。

        事到如今,已变得不好玩。

        她不能拖看这比她大一倍有多的男人一辈子。

        「你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有感情。」

        「我不否认。离开你那天我把自己灌醉,我也不开心过。」她认真起来,「但不表示我要嫁给你,我只喜欢跟你玩,像现在这样。甚麽时候不好玩,我就走。」

        「你不能这样,这是欺骗。」

        「凭点良心。」她开始穿衣服,「从开始到现在都是你情我愿的,谁逼过谁了?我骗了你甚麽?在你之前我甚至没有过男人。」

        「你是处女,我要负责。」

        她大笑起来。

        「若是这样,你会有负不完的责任。」她说,「离婚是你的事,我从无要求。而且早已离开你。若你现在後悔,相信你太太还会原谅你

        ……」

        「不不不,我只要你,凯莉,求求你,只要你肯。你可以提出任何条件。」

        「不。我不会跟任何男人,一辈子都不。」她笑看说,「我贪玩,愿意玩一辈子,不为一棵树而驻足。」

        「我可以陪你玩一辈子。」他哀求。

        「不。今天是最後一次。」

        她穿好衣服,正色说:

        「不要再找我。找回你太太或任何女人,我们已结束。」

        「凯莉

        ……」

        「不要说残忍,这是我的游戏规则。」

        她挥挥手,拉开房门。

        「你的思想

        ……我相信还是你太太最适合你,挽回她,你们还可以过一辈子,相信苏明德也会高兴。」

        「不不不

        ……」

        「好好想一想。为我离婚?不值得。」她站在门边,「我跟你只是玩玩。」

        关上房门,她没再听见他的声音。

        她在门边站立了一会儿,长长的透一口气,才快步离开。

        电梯边站看一个人,很眼熟,望真了

        她的心迅速收缩。怎麽会是苏明德?

        「嗨。」她努力挤出一个笑脸。

        他全无表情的眼睛定定的停在她脸上,眼光像剑,刺得她很痛。

        他看见一切,他跟踪而来。

        千般万般难堪在一刹那间凝固,她可以立刻离开,可以不理会他

        ……

        但

        ……

        她想,她该说几句话。

        想了起码一分钟,却甚麽都说不出,没有任何一句合适的话。

        她再吸一口气,既然如此,走吧。伸手按电梯,他出声了。

        「你贱。」他竟然流下眼泪。

        他骂人,她心中反而好过些。

        「并非一开始是如此,我贪玩

        」她摊推开双手,「没想到结果会如此。」

        「他有甚麽好?为甚麽选他?」他看来是那样痛心。他一直当她是好朋友,也许也喜欢她,她令他失望。「为甚麽?」

        「我坏。」她说:「我是坏。心中常有丝坏念头跃跃欲试。做其他女孩不敢做不会做的事。我不是好人。」

        「为甚麽选他?为甚麽?」眼泪默默的在流。这善良的大男孩的感情受到伤害。

        「不知道。也许他有太太,也许他看来老实正派不容易受引诱,也许他年纪大,我不记得了。」她说:「别怪他,是我主动,我引诱、挑逗他,他只是个正常男人。」

        「你

        ……你……」

        「我贱。」她笑起来,「放心,他不会有事的,他会回到你母亲身边,你们还可以有美好家庭

        ……」背後的房间其突然传出玻璃破裂的巨响,接看有重物落地之声。他们同时呆怔,同时转身往後奔跑,奔到刚才地出来的房间。

        「苏启伦,开门,开门」她狂叫。「爸爸」苏明德也叫,「开门,开门

        ……。」

        房里没有声音,一丝也没有。他们面面相觑,狂奔看冲进电梯下楼。

        街道上人声沸腾,一堆入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有女人茂叫掩面,有更多人停在街边议论。酒店的人奔走相告,更多的人从酒店涌出,凯莉和苏明德奔到近处已脚软,有种魂飞魄散、毛骨栋然的感觉,希望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希望不是

        ……

        从人群中望到地上有一滩血,鲜红的血,凯莉约五脏六腑都翻涌起来,她站在那儿再也不能移动。苏明德比她更差,他脸色比纸还白,全身不停的震抖,就是无法再走前一步,他不敢看眼前的事实

        ——刚才还活生生的人,现在竟变成一滩浓血和破裂的肢体。

        现场一遍混乱的议论纷纷,大胆的人上前看一眼,有人立刻呕吐起来。警车声由远而近,想必是酒店的人报了警。

        启伦怎麽会傻得出此下策?他那麽大一个人,快五十岁了,怎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孩

        ――还未到自主结婚年龄的女孩从酒店窗口跳下来?而且是为爱情,在这个年头,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讽刺?

        两部普车停下,几个警察匆匆跳下,一边迅速驱散人垂,一边召唤救护车。有人从酒店哀拿出一张白床单,警察立刻掩盖在那肢离破碎的尸体上。

        凯莉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看见一只染血的高跟鞋。她呆怔一下,高跟鞋?!心头一松,再望上去,白床单没盖尽的是一条染成血红却依然看得出是女人的裙子

        ——女人?!

        「不是

        ――不是他。」她紧紧的抓住苏明德的手臂,「你看

        ――。是女人。」

        苏明德霍然抬头,惊喜交集,意外加上释然,自己也说不出的情绪,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不受控制的越涌越多,简直不妥控制。他原以为必然是受凯莉拒绝了的父亲,他受了太大的震动和刺激,现在发现居然不是

        ……

        抹抹眼泪,他忍不住破涕而笑。「是他。不是他。」他指着那白被单下的女尸,「我怎麽会以为是他?」

        警察已来到他们这个方向,他们立刻後退并隐人人室。

        由极度的惊吓到极度的松弛,两个人都觉得全身乏力,靠在一幢屋子的外墙上,等待看体力恢复。

        两个人都有受愚弄的感觉。他们也不明白,那样蹦砰然的一声重物落地,玻璃碎裂声後,居然会同时想到是苏启伦,这完全没有道理。

        惊魂甫定,他抬头看她。经过刚才那场莫名其妙的惊魂,他们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反而淡了。

        「他快五十岁,不会做这样的事。」他说。

        「我也没有这麽大的魅力。」她自嘲,「除了年轻,我甚麽都没有。」

        他只是望看她,眼中却是她不懂的神色。这些日子他也变了,人们往往从经历中得了经验,成长成熟。他长大了。

        她吸口气,站直。无论如何,他们以後不可能再是朋友,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令人尴尬,再见也难堪。她点点头,转身离开。离开他,也永远忘掉他的父亲。

        回到家里已是深夜,凯文还在房里工作,她看见门缝外透出的灯光。他的工作常常要在半夜进行,听外地股市期货金价甚麽的,她也不去打扰他,迳自回卧室。

        直到此刻,她才觉得真正害怕。万一跳下来的那个人真是苏启伦怎麽办?那她这辈子还能过得安乐吗?别以为成年人不会这麽傻,一刹那间想不开就是想不开

        ……

        她真的害怕。以後不能再这麽任性妄为,尤其在感情上,她有了惊惕。

        x x x

        凯文在办公室刚儿完一个客户,秘书把电话接进来。

        「凯文,哪一位?」

        「我从洛杉矶来的。」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低沉,微微沙哑,显得懒洋洋的,很性感。

        「哪一位?」凯文下意识的坐正些,他听过这样的女人声音?彷佛没有。

        「吴凯文?」是带台湾口音的国语。

        「是。请问你

        ……」

        「记不起我?我们见过的。」这女人真能缠,转弯抹角的。「在我家,你来吃饭。」

        凯文迅速思索,洛杉矶,讲国语的女人,在她家吃过饭

        ……

        心中一亮。「菱子?」他小声叫。

        电话里传来一阵好诱惑的笑声。「我来了香港。」她说。

        难怪他记不起来,他根本没听过她说话。在洛杉矶她那豪华的家中,从头到尾他记得她没有出过声。「一个人?」他不知道为甚麽会这样问。

        「有关系吗?」又是一阵笑声。这女人总是笑,笑声又极度引诱挑逗,引人无限暇思。

        「我想知道曾先生来了没有,他是大客户,要好好招呼。」他觉得自己连话都说不好了。

        「他不在就不招待我?」

        「不不

        ……」他发觉额头、鼻尖都在冒汗,「当然招待,你在哪里?」

        「半岛酒店,你来看我吗?」

        「我!哎

        ……当然,如果你有事的话。」

        「我想找人陪我。」她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我不熟,广东话也不好,你来吗?」

        「曾先生

        ——」

        「他回马来西亚,我不去那种鬼地方。」她再说:「我等你喝下午茶。」她说了自己的房间号码。

        放下电话,他莫名其妙的不安起来。他该不该通知素施?考虑一阵,先见了她再说。

        并不想见她。上次在洛杉矶见到她,感觉她是那种专迷惑男人的女人,像古时的那种妖妃,令皇帝不思朝政,令人家破人亡的那种。他真不想见她。她回来可是对素施不利?想到这儿,他必要挺身而出了。素施才刚刚得到爱情,得到幸福,还在患得患失之中,不能让菱子回来破坏,绝对不能。他以一个勇士的大无畏精神,以一个殉道者的心情去见她。他要为素施做一点事。

        半岛酒店的套房好大。菱子引他进门後,就蜷伏在一角的大沙发上。她依然穿看和服,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脊和後颈,令人下意识的心跳加速。

        「要酒吗?」她指指一个活动小酒吧。「不不,谢谢。」他拒绝,「有甚麽事我可以帮到你?」

        「真是无事不登。」她媚笑,「范伦现在住在哪儿?你是知道的。」

        凯文的心往下沉。即使范伦不会回心转意,这样的女人还是不见的好。她令人心猿意马。

        「你不应该再找他。」

        「为甚麽?」她眼光一闪。

        哦。她的眼睛是可以睁得很大的,现在是故意眯成一条线的。

        「大家环境已不同,还是各走各路的好。」

        「他现在怎样?」

        「刚开始站直,刚有了新希望。」凯文吸一口气,「你应放过他。」

        她定定的望看他一阵,格格娇笑起来,哭得花枝乱颤。怎麽现在还真有这样的女人?

        「你为甚麽这样讲?」她问。

        「恕我直言,以前,是你伤害他,是你弃他不顾。」

        她沉默思索了一阵。「他和她在一起?」她问,脸上笑容敛尽。

        「你现在已另有生活,高高在上,享尽富贵荣华,何必再理别人的事?」

        「他们不是别人。」声音中有冰霜。

        「你想怎样?」他不得不武装起来。「我要知道详情。」

        「知道了又怎样?」

        「我不告诉你。」她露出一副风情万种的神情。多麽像素施,但素施是自然流露的,她却一眼看出是作状。

        「这是不必要的,素施也没说过你的事。」

        她呆征,显然意外。

        「她会不提?她故作伟大罢了。我出身不好,是,我承认。家穷啊。怎麽办?舞女、酒女都做过,我承认。我做过的事一定认。我欠了钱。他们逼我拍小电影,

        x级春宫片。我逃到她那儿,她搭救我,她变成我的上帝,要我一世感激供奉。她会不提?这麽伟大的事地会不告诉你?菱子是下贱的女人,她会不说?」

        凯文看见它的激动、尖锐,他心中叹息,这个女人完全误解了素施。也许不是误解,也许真是妒忌,妒忌一个太好太慷慨而搭救过她的女人,这是她的极度自卑所造成的。

        「你不说,我完全不知道这事。」凯文认真的,「我一点也不知道。」

        「又在故作伟大。」菱子脸上的肌肉疼銮,汗水冒了出来。「她永远那麽伟大,我永远卑贱渺小,她是这个意思,她要我永远抬不起头,见不得人。」

        「她没有,只是你自己这麽想。」他不能不说:「你有心魔。」

        「所有的人都这麽说,我是小人,我有心魔,所有的男人都帮她,你,范伦。她是上帝,我是魔鬼。」她笑容中有丝残酷,「我恩将仇报,抢走她最心爱的男人,我不是人。」

        「你太激动了。」

        「激动?不,这话藏在我心中太久太久,我一定要讲出来。」她眼中泛出泪光,「我的确不是人,我处心积虑的去抢、去迷惑范伦,我抢他,我是故意的。上常不是全能的吗?她得不到他,哈,她得不到他。」

        「那已是过去的事,现在大家都很好,你不必再提了。」

        「我一定要告诉你,你是她的好朋友,你喜欢她,」她极度不正常,「但是,你要让她知道,范伦爱的是我,不是她,即使是我抛弃他,即使他们现在在一起。」

        「说这话对你有甚麽益处?做过了就该放手,你现在非常幸福,是不是?」

        「放手?」她呆征一下,「是。我已经放手,我现在很幸福,但他们为甚麽又在一起?」

        「那是他们的事。」他不敢说相爱。

        「范伦爱的是我,不该和她一起,她一定去引诱他,迷惑他。」她的脸涨得通红,「不,我不能让她这麽做。」

        「你还爱范伦?」

        她强烈的震动一下,彷佛被大黄蜂蟹了一下,瞪大了眼睛。

        「不。我不爱他,从来没爱过他,从不。」她咬牙切齿,脸孔都歪曲了。「我抢走他只为要她伤心,只是如此。」

        「你真那麽恨素施?」

        她怔怔的发一阵呆,好像她也弄不清这问题似的。她恨一个帮助过她、救援过它的人吗?

        「不是恨,是不甘心。」她终於说。然後,她就陷入沉思,整个人安静下来。当她安静下来时,只像一只惹人怜爱的美丽小猫。任何男人看见她蜷伏在那儿的神态都会心动,楚楚可怜的神色,雪白而性感的颐和背,还有那静止的彷佛温柔。凯文觉得自己一手一额都是汗,刚才地的话像一轮机关枪的子弹,打得他全身都痛。她是不正常的,谁能帮她?

        发生在他们三个人身上的事,他现在才有点了解。谁都无辜,谁都可怜。谁都受了伤害。但一切应该停止。义不容辞的,他要出点力,做点事。

        他耐心地守在菱子的旁边,让她慢慢安静、平定下来。

        「对不起。」她抬起头来,又变回刚见面时的抚媚。刚才那个张牙舞爪的女人彷佛根本不是她,是另一个像她的女人。「我吓看你。」

        「很荣幸能听见你心中的话。」他很真诚。他这麽说显然令她意外。他是素施的朋友。「你很难得。」

        「我是大家的朋友,尤其曾先生。」

        「不需要提醒我,他是我的米饭班主。」她笑。从每一个毛孔透出的柔媚。她是个尤物,真正的尤物。

        「我的希望是大家都快乐。」

        「你快乐吗?你得不到她。」她盯看他。

        「快乐。我从未想过要得到她。」他坦然,「看到她快乐,我已很满足。」

        「我做不到,我妒忌心太重。」

        「曾先生对你极好极好。」

        「是。他给我全世界。」她感叹,「但是

        ……」她没再说下去。

        推餐车的侍者送上下午茶。就在她的套房里,他们吃看刚做好的点心,清香的薄荷茶。她的话已转到好远、好远,再也接不上前面的。然後他告辞,已是黄昏。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会,他到酒吧。

        范伦飞外地的日子素施就投入工作,免得胡思乱想。她正坐在休息室里对看电视。

        「不要太紧张,飞机比汽车安全。」他说。

        「还没有晚餐,一起。」她站起来,「镛记。」

        他无言的伴看她走到镛记。对看她,他不知该怎麽讲,或是该不该讲,她那完全没有安全感的心,不知能否承受。他显得出奇的沉默。

        「有心事?」她发觉了。

        「哦

        ……范伦甚麽时候回来?」

        「明天中午。」她下意识的看表,「现在已在飞机上。从法兰克福回来。」

        「这次回来休息多久?」「半个月。」她喜悦的,「这次最久。」

        「有没有想过一起出去旅行?」

        「为甚麽?」她怀疑了,敏感得惊人。

        「不不,你们从来没有一起旅行过,也许会是另一种极好的感觉。」

        解释得并不好,她望看他半晌。「不要让我在阴影中。」

        「告诉我发生了甚麽事。」她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看来竟有点苍白,像受了惊骇。

        「你

        ——要有点心理准备。」他叹口气,「她回来了,一个人。」

        她睁大了眼睛,瞳孔却收缩得好小,那个「啊」字没有叫声,却写在脸上。惊慌不已过後,变得呆怔。

        「下午她找我。」他坦白说出来,他希望帮到她。「她说了她和你的事,我相信她是心理不正常。她应该感激你,却因极度自卑或其他理由而变得忌恨。她

        ——唉。」

        「她怎样?告诉我

        ……」她神经紧张。

        「她要破坏,要抢夺。」素施眼中的光芒迅速闪动、变化看,她心中定如惊涛骇浪般汹涌起伏,但她脸上却全无表情,就算凯文也完全看不出她在想甚麽。

        「素施

        ……」他万分不安,不该告诉她的,是不是?可是她该防范,该有心理准备啊。

        「喝酒。」她召来侍者要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脸上立刻浮上红晕。

        「我只想帮忙,希望你有所预备。」他轻叹,「我是不是做错了?」

        「明天的事情明天讲。」她笑起来,彷佛已抛开一切烦恼。「我们喝酒。」

        「不要这样,素施,我会难过。」

        「我是千杯不醉。」酒令她风情万种起来,「来,陪我喝,不喝的不是朋友。」

        凯文拒绝不了她,一顿晚饭喝了一大瓶

        xo,她看来全无醉意,风情媚态从每一个毛孔里沁出来,令人目眩。她和菱子原是同一类的人,她们何其相像。只是她是自然流露,菱子却作状些。范伦同时爱上她们俩,可不可以说是爱上这种风情?这种类型?不论是她或她?凯文送素施回家时忍不住这样想。这是他一直并不那麽喜欢范伦的原因?他一直觉得范伦对爱情并不坚持,不是她就是另一个她,先是素施,再是菱子,又是素施,现在菱子回来了,他会怎样?

        「你要好好的睡一觉,答应我。」离开时,他一再叮嘱素施。

        「你越来越像一个保姆。」她挥挥手,关上大门。

        凯文回家,无论如何也睡不看,他强烈的感觉到菱子包藏了一个祸心。显不得深夜,他打电话去半岛酒店。

        「忘了时间?扰人清梦。」菱子带看鼻音的撩人声音,她甚至不问打电话的是谁。

        「我是吴凯文。」「有甚麽指教?」

        「曾先生何时来?」

        「他?」她又格格的娇笑起来,「他回不回来,并不能影响我甚麽。」

        「难道你会离开曾先生?」

        「当然不会。但是我要瞒住他我在做甚麽,相信她是无法知道的。」

        「你要做甚麽?」

        「我要见范伦。」绝不妥协,斩钉截铁。

        「你非要素施痛苦才开心,你到底为甚麽?」他不得不说。

        「心里痛快。」她似咬牙切齿,「我不能让她那麽快乐,那麽十全十美。」

        「你恩将仇报,你不正常。」

        「是啊。谁都这麽讲,我也知道。」她的声音低沉又残酷,「但是我苦不这麽做,你知道吗,我不开心。」

        「我会现在打电话通知曾先生。」他提出警告。

        她呆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这麽做。「她给了你甚麽好处?」

        「没有。路见不平。」

        「路见不平。」她狂笑起来,笑声中竟有了泪意。「为甚麽我落魄时没人路见不平?」

        「那时素施帮了你。」

        狂笑突止,她用顶抖的声音说:「那是她的不幸。」

        「你不惜两败俱伤。」他说,「我了解曾先生的为人,他不是善男信女。」

        她静止了一会儿,自然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枕畔人。「最多他杀了我们。」

        「你这种心理极可怕,你明知後果。」

        「你可以不通知他。」

        「我不能让你破坏素施和范伦。」

        「破坏?我若不抛弃他,她能跟他在一起吗?你说。」提高了八度声音。

        「再见范伦全无意义。」「那是我的事。」她又媚笑起来,「你告诉她,她一定是狂喝酒来麻醉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对不对?」

        「再劝你一句。伤人伤己的事,请再三思。」他收线。这种女人该不该送青山?她绝对有杀伤力。

        中午,机场人来人往,人潮汹涌,素施已停好车站在一角。扩音器已报出范伦的那班机已到达,她的心一下子拉紧了,莫名其妙的颤抖起来。她不知道会发生甚麽样的场面,自从知道菱子回来後。她就害怕。菱子必然有办法知道他飞机到达的时间,她要见他就必会出现,她了解菱子,菱子为达到目的是不择手段,不顾一切的。

        站在一根大柱子後面,她全无表情。菱子和她同时出现在范伦面前时,他会怎样?走向她或走向自己?她一点把握也没有。范伦爱的是她还是她?她真的不知道。她不能想像那场面,如果范伦竟然走向菱子

        ……

        她看见自己的双手都颤抖起来。菱子为甚麽要令这种场面出现呢?她是恨自己,或是范伦?她这样做是逼范伦摊牌,对她有甚麽好处?她不理会身边那个那麽富有又有势力的男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素施越来越紧张,捏紧的手心全是汗。她知道范伦很快就会出来,他们飞行人员有条快速过关的通道,他随时会出下意识的四下张望,她看不见菱子的影子。她会不会不来?不不,这不是菱子的个性,她会抢,而且抢得明目张胆。范伦看见菱子会怎样?她不能不想。如果他没有表情,好像看见一个陌生人当然最好。但如果见到她,他情不自禁的走过去

        ……

        情不自禁,素施的心会绞痛得几乎呻吟出来。她不能忍受这种场面,绝对不能。她会

        ……她会……

        汗水从额头、鼻尖沁出来,她会怎样?心痛得无法再想下去。

        范伦出来了。她看见他提看飞行员专用的小皮箱,愉快的大步踏出,正游目四顾的找寻她。

        是找寻她,她知道,每次接他都是如此,见到她时会亲热的拥抱一下,然後相拥着去停车场。她迟疑看该不该从柱後现身。范伦看不见她已有错愕的神情,不,不要折磨他,不要试探他,她吸了一口气,预备走出来。

        这个时候,她听见菱子那特殊的带看鼻音的声音。「范伦。」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菱子先她而现身。她穿一身的雪白,衬看她胜云的肌肤,她目不转睛的、深情似的望看他。

        范伦

        ……啊范伦。素施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支持看自己紧紧的盯看他,她要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变化,每一个神情。他

        --如中雷殛,呆呆的、不能置信的盯看菱子半晌,喜悦仿佛从每一涸毛孔中冒出来,小皮箱从手中跌到地上,他叫:「是你?!」

        素施垂下颐,心碎,万念俱灰。

        这就是结果。是范伦心中正的爱,真正的选择

        ……他们虽然已在一起,看来感情极好,但经不起考验。菱子一来,甚麽都完了。

        他会随她而去,她知道。

        她就那麽垂着头,从柱後转身悄然而去。

        曾经得到过这个人,但始终抓不住他的心。

        奔上停车场,飞快的开车离去。

        她承认失败,感情的事就是这麽残酷,她真的认输。

        她其实可以在菱子现身时也走出来,让范伦有个公平的选择。

        她没有这麽做,不忍心。

        她那麽爱他,怎忍心让他面对如此困窘、难堪的场面?

        何况她知道,输的一定是自己。

        没有回家,她找到一家市郊的酒店暂时

        身,趁现在还有理智全身而退之时,她要快刀斩乱麻,抛离一切烦恼圈。

        从此不再有范伦,这男人会远她的生活,她的生命,她会痛苦思念一辈子,这或者就是生命。

        她没有通知任何人,连家中工人,连酒吧经理,连一心想帮忙的吴凯文。

        谁也帮不了忙,真的。爱情就是这麽残忍,范伦心中最爱是菱子。

        她看得出,感受得到。

        如果菱子肯扔开身边那个有钱男人而回到范伦身边,也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对范伦好,范伦爱她。

        让范伦快乐

        ……

        素施突然想起一首中文歌:「把快乐送给他,把悲伤痛苦留给自己。」世界上的确有她这种傻女人。

        她强迫自己平静

        ……

        不,是麻木。痛得太厉害之後就变得麻木了,麻木大概也不错,感宽大多的人在世上总是痛苦。

        以後就做个麻木的人吧。

        她在郊外的酒店住了一星期。

        一星期该钩了吧!够让菱子和范伦办好身边的一切杂事,远远的离开。

        这一星期,素施每天都躲在酒店房裹,连午晚餐都在房里吃。她不要见任何人,也不要任河人见她,甚至痘远离阳光。

        结账离开时,她觉得像脱了一层皮似的,整涸人缩小了一圈。

        她慢慢开车回家。

        从来没离开过那麽久,工人大概吓坏了吧!

        屋里竟然坐着菱子。

        素施心中受到巨大冲击,她已获得全胜,还来做甚麽?难道以前对她的救援,对她的帮助,没有感激只有仇恨?

        她是个怎样不正常的女人?素施保持沉默,她不觉得有任话再要对菱子讲,她们之间连最後一丝关连

        ――范伦都已不存在。

        「你把他藏到哪裹去了?」菱子叫,带着鼻音的声音变得凄厉。素施一震,谁?谁藏谁?

        「不要假装甚麽都不知道。我大了解你,永远假慈悲,表面上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其置却心如毒蛇。」菱子眼中有丝吓人的狰狞,「你骗得了全世界,但骗不了我。」

        素施努力保持冷静。从开始到现在,从头到尾,就算眼看着她抢去范伦,素施都没责备过她一句,甚麽都没说过。现在,当然她也不需再说甚麽。

        「他在哪裹,让他出来,让他出来,」菱子恶狠狠的,「出来,范伦。」

        范伦?不在她那儿?

        「他不在这儿。」素施透一口气,心灵突然平静下来,他不和菱于在一起。

        「他在哪里?是你把他藏起来,是你不让他见我,是你这个丧心病狂、疯狂妒忌的女人,把他藏了起来。让他出来。」

        「你知道我没有藏起他,我根本没有见过他。」素施不但平静,而且心裹有说不出的舒但。事情可能并非她所想的,老天!竟然可以是并非她所想的,看她傻得把自己折磨了一星期。

        「你否认不了,我知道你的恶毒私心,」菱子的脸扭曲着又冒出汗珠,「他爱我,你妒忌,你不让他见我。」

        「他是成年人,你们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不要把我扯进去。」素施望着她。

        「你让他出来。」

        「对不起。我没有这能力,」素施说,「我帮不了你。」

        「帮不了我?」她尖叫,「你最喜欢帮人,当年不是帮了我吗?不是吗?不是吗?」

        「那是过去的事。如果你认为我当年帮错了你,你已经惩罚了我。」

        「惩罚?不不,是报答。」她尖叫,又莫名其妙的大笑。「是报答,你不觉得吗?」

        「你说是报答就报答。我们之间已不拖不欠,你不该再来找我。」

        「为甚麽不该?你以为最後是你赢了,你胜了?他始终还是回到你身边?」她仰起头狂笑,「你错了。只要我在,你胜不了。」

        「为甚麽我们之间一定要分胜负?」

        「因焉你是你,我是我,天生下来我们就要分胜负。」她实在十分不正常,「当年你或者不该帮我,不该救我,当年就可定胜负。」

        「你认定当年我做错了?」

        「是。」她咬牙切齿,「你令我处在永远要仰视你,永远屈居你之下,永远感恩的悲惨境界,你让我永远抬不起头。」

        「只是你自己这麽想,我不是这样。」

        「你是这样。」菱子的手指几乎指到素施脸上,「你口里不说,心裹却是要别人感激一辈子,永远匍伏在你面前,做你的奴隶。我看透了你的真面目,你把别人踩得像贱泥来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想做别人的救世主,我偏不让你得逞,偏不。」

        素施深深叹息。她知道无论她怎麽说怎麽做,都无法改变菱子那根深蒂固的可怕误会。道麽多年了,她已觉得累,但求问心无愧也就算了。

        「你走吧!他真的不在这儿。走了以後不要再出现,我不想再见到你。」

        「走得这麽容易?若不找到他,我决不罢休,我一定要带他走。」

        「你可以带他走,我不反对。以後我也不会再见他,太麻烦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麻烦的事,我会远离你们。」

        「你会这麽做?」她不能置信。

        「是。」素施垂下头不去看她,那姣好的脸孔背後是怎样的伤心?

        「那麽他呢?」

        「在机场你不是带走了他?」

        「带走了他?」她像被黄蜂猛螫一口。「他追着你上停车场,你们躲了一星期,到现在竟说我带走了他?」

        「我们没有躲一星期,事实上我没见遇他。」素施轻叹,「我不会跟你争,从一开始就如此,他愿跟你走,他有绝对的自由,真的。」

        「这是你最最可恶,最最恶毒之虚,你不跟我争,摆出大方的样子,其实你

        ……你……」菱子的脸扭曲着。她是真的愤怒,真的恨,真的痛苦。「你是故意伟大,你做给他看。你不敢跟我争,你没有把握,你知道赢不了。」

        素施呆怔一下。她没有把握?是是,直到现在她仍没有把握,那麽爱他却全无把握,那痛苦真是难以解说。如果有把握她会如何?

        她的心「怦怦」的急跳着,视线又停在菱子的脸上。如果有把握

        ……

        是,她一定一言不发,狠狠的把这个莫名其妙、恩将仇报、可恶可恨又可怜的女人赶出去。如果有把握。

        「怎麽不说话?说中了你的心事?别再在我面前假惺惺了,叫他出来,我一定要带他走。」菱子扬起头,有点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说过,找到他,如果他肯跟你走的话

        ……」

        「他自然跟我走,为甚麽不跟我走?他爱我,爱的是我,我离开他会痛不欲生,连工作都不顾的去找我。我回来了,他会不肯跟我走?你要霸估他,下辈子。」

        「其实

        ……」素施忍无可忍才这麽说:「在机场你就该带他走。」

        「还说机场?」菱子脸上全是青筋,暴跳如雷,简直变了一个人。「是你故意从柱後现身,引他走的

        ――你故意的,你是魔鬼。」

        「好,是我错。」素施到房里拿出小皮箱,「现在我离开,把他交还给你,行了吧。祝你们幸福。」

        「慢着。」菱子叫得惊天动地,「你怎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还有甚麽事?请勿无理取闹,」素施正色说,「你知道我是说一不二,不会反悔的。」

        「别再表示自己伟大,你不爱他吗?」

        「你不是说他爱的是你吗?我不想自己再痛苦。」素施直视着她,突然有个感觉,菱子来无理取闹只为羞辱她,但结果做不到,所以失去控制。

        「叫他出来,面对面讲清楚。」

        「你要怎样才相信他真的不在这儿?」

        菱子语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得出她内心波涛汹涌,起伏翻腾得很属害,但是她们之间真没有如此大的仇恨,为了一个男人,值得吗?素施都预备退出,她还不罢休。

        「总之你不能走。」

        素施无奈的苦笑。

        「菱子,」她放柔了声音,如果你真爱他,便离开那个有钱的男人,我会祝福你们。你

        也别再折磨自己。」

        菱子仿佛当胸被打了一拳,这样温柔满有感情的话,这样的真诚

        ……

        她呆怔的望着素施半晌,然後火山爆发般的跳起来。」

        「不要你假好心,假慈悲,你比毒蛇更毒,你会祝福我们?成全我们?而且是他爱我,不是我爱他。」

        「搞那麽多事,费那麽多精神心血,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不爱他?」

        「不,是他爱我,从头到尾都是。所有的男人都爱我,不能没有我,他也不能例外,是他爱我,发狂的爱我,不是我爱他。」她真是不正常的,竟然胡言乱语起来。

        「菱子

        ……」素施伸手想安抚她,被她像拂开一块烫手的铁般摔开。

        「别碰我。我

        ……我恨你。」她狂叫。

        她恨。是,这是真话,谁都看得出她恨素施,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她恨得那麽深那麽烈也那麽矛盾。

        一时之间谁也没再说话,屋子裹仅听见菱子急促而不稳定的呼吸声。恨,真是从何说起。

        这时的气氛有种一触即发之势。

        大门突然打开,她们同峙看见范伦垂头丧气的进来。他踏前一步,彷佛突然感到屋子裹有异样的氟氛,抬头,看见她。

        「素施。」他叫,快步奔过去。素施退後一步,目不转睛的望着菱子。

        范伦呆怔一下,循着素施的视线,这才看见菱子,他脸上掠过奇异之色。

        你去了哪裹,素施?我找了你一星期。」他转回来,急切的问。

        素施不语,还是望着菱子。菱子这时的脸色不停的在变化,难堪,尴尬,痛恨,妒忌又有着无比的兴奋,妨佛嗜血者看到鲜血一样。

        范伦,我回来了。」她终於说。浓重的鼻音带着比的诱惑。

        范伦脸上掠过一抹暗红。

        「请回去,勿再打扰我的生活。」他说。

        「你不是千方百计在找我?」菱子柔声问。

        「那是以前,不是现在。」

        「现在和以前有甚麽不同?你爱我,不是吗?你亲口对我说过的,你不能没有我。」

        范伦在忍耐着,他的神色在告诉她们,他已在尽最大的努力。

        「跟我走,回到我们从前的地方。」菱子在他面前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柔得像猫,「或者你说,我跟你去任何地方,我们从头开始。」

        「不,请勿再打扰我。」范伦痛苦的,「请勿再捉弄得我好像小丑。」

        「你怎麽可以这样说?我怎会捉弄得你像小丑?」

        范伦沉默一下,下了最大的决心。

        「你走吧。」他站在素施身边她并肩而立,「以前的事让我们大家都忘记,是噩梦。」

        菱子的脸一下子改变,快得令人吃惊。

        「算了?忘记它?不,我不罢休,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她尖叫,「你说过,永不离开我,永远爱我,保护我。」

        「是你离开我。」

        「我回来了。」她的声音又温柔动人,「我专程来找你,你不能不理我。」

        「我不知道你这是为甚麽,但是请放过我,不,我们,」他捉住素施的手,「我们有权追寻幸福。」

        「不不,」菱子眼中如猫般的光芒有点妖异。「你

        她无关,不是她,绝对不能是她。你过来,我们走,天涯海角我都跟你去,永远也不离开,我发誓。」

        范伦深沉叹息。

        「不要再玩,不要再做戏,我们不是你的对象。你回洛杉矶,让我们可以正常生活。」

        「谁在玩?谁在做戏?」菱子陷在自己狂热的思绪中,「我为你回来,你却不理我,不跟我走,你忍心吗?你舍得吗?我是你亲爱的小菱子啊!你最爱的女人,你忘了吗?」

        范伦的脸扭曲起来。

        「那一切已过去,请正视现实,」他无法不这麽说,「现在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不要再把过去痛苦的错误再拿出来,生活是真实的,不是玩,不是演戏。」

        「为甚麽你总说玩,总说演戏,为甚麽不相信我是真心的?」菱子向前走一步。

        「从头到尾,请凭良心,」范伦用力握住素施的手,「你真心过吗?你的目的只不过打击素施,我只不过被利用了。」

        他感受到素施手中的温热,心中一紧,一句藏在深心中从未讲过的话冲口而出。

        「其实一直以来,我爱的是她,是素施。是你迷惑了我。」

        菱子的眼睛睁得好大好大,仿佛要夺眶而出。自傲自负又绝对自卑的她不能相信她所听见的,一直以来,男人只是她手中的玩偶,任她摆布指使,范伦也不能例外。

        他竟这样讲。

        「不,不是真的,你爱的是我,不是她,绝对不是。你曾经因为我的离去而自暴自弃,痛苦得想死。你爱的是我,不是她,不是她,」她掩着脸叫,「告诉我,不是她。」

        「我是曾因你离去而痛苦,而自暴自弃,因为我发现自己的错误,」范伦忍无可忍的说:「发现为你所惑,所骗,我不能原谅自己。我竟为你而伤害了一直深爱的人,我

        ……我……」

        素施的手紧紧握住他的,紧得颤抖起来。

        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而流,那是快乐,感动,庆幸。

        她终於听见范伦说从未对她说过的爱字。

        「不,你骗我。」菱子将要崩溃,「你们合起来骗我,事情不是那样的,你分明爱我,你说过

        没有男人曾逃过我手掌,你也不能,我是菱子

        我不能输拾她,我要爬得比她高,我要比她好,比她强,我要她终有一天会像当年我求她般求我,我

        ……我……」

        素施黯然摇头,怎样的一段五百年前纠缠不清的冤孽?

        他们之间到底谁欠了谁?

        谁又对不起谁了?

        为甚麽非要互相伤害不可?

        范伦的表现令她再也不能不开心了,心情大好之下,她完全不计较菱子的一切,菱子的往事和遭遇令她如此变态,她是可怜人。

        而且

        ……

        她那样的不甘罢休,素施心中也明白,她仍爱范伦,一定是这样。

        「菱子,忘掉以前,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好不好?」她柔声说,「没有我,没有范伦,也没有你,也没有东京。现在在香港,那些往事,放手吧。」

        菱子仍然双手俺着脸,却不再尖叫,身体还是激动的颤抖着。没有人懂得她复杂的内心世界,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所有的事都是她率性而为,她不择手段,只为她那坎坷悲惨的往事找回补偿。是,她一定是这样,才会不顾一切的抢走范伦,伤害素施,然後又为追求更高更好的享受而离开。她根本矛盾得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也许,偶尔,一丝良知也会出现,但她要找回补偿,这令她疯狂。大概这就是她,绝对不正常。

        「你现在已高高在上,没有几个女人比得上你,回洛杉矶,那是你的家,你的世界,那裹有你的幸

        ……」

        幸福两个字刺激了她。

        「不,我不放过你们。」她狂叫。她像欲爆发的火山,像一脚正踩在上面的地雷

        像一锅煮沸了却倾斜的滚水,她需要有人帮她一把,扑灭火山,拿开地雷,扶正滚水,但那人绝对不是范伦和素施。但,谁能在这个时候帮他们?范伦和素施只能火上加油,只能令人更受刺激,更反覆无常。

        谁能帮他们?

        突然之间,菱子从皮包裹拿出一枝小手枪,掌心那麽大,她指着范伦。

        「跟我走。你永远不能属於她,永远不能。」她眼睛有狂乱的红丝,极可怕。「跟我走,否则死。」

        「菱子

        ……」素施吓傻吓呆了。

        「我得不到的,她也休想拥有。」菱子残忍的笑,「跟我走,你们赢不了的。」

        「你疯了。」范伦愤怒得脸色发青,「你让我跟你去哪裹?走了又怎样?我是人,不是玩偶,我有感受,有感情的。」

        「你爱我,就是这样。」

        「你不顾马来西亚那个有钱人?你不回洛杉矶比华利山漂亮的家?你一意孤行,对你有甚麽好处?」

        「好处?要她得不到你。」菱子放肆的笑,「要她痛苦一辈子。」

        「她痛苦你就开心?」

        「开心?谁知道。」她下意识的摸一把脸,「我只是不让她得到你。」

        「你恨她或是我?」范伦叫。

        「你,你。」她用手枪指着她又指着他,「你竟然告诉我,从头到尾爱的是她,哈,那我是甚麽?这麽荒谬的事,你竟不爱我而弃我跟她而去。哈,想伤害我?没这麽容易,我发过毒誓,以後的日子所有的事必须在我控制之下,任何人不能控制我。」

        「放下枪,这太危险。」素施吸一口气。

        「危险?我哪一天不是在玩最危险的游戏?甚麽时候我害怕过了?」

        「放下枪,他跟你走就是。」素施再说。

        「你

        ……」范伦不同意。

        「不要再玩花样,走。」菱子笑得凄厉,「你现在跟我走,我要你走得心甘情愿,说,是你心甘情愿跟我走的,不是我逼你。」

        范伦望着她手中的枪,这女人疯了。

        「我不跟你走。」他深深吸一口气,「我不能再错第二次。」

        这个错字刺激了她,下意识的扬一扬手,也许她并不真想开枪,也许只是她太激动,手指已不受控制,只听见「砰」的一声,范伦大叫一声跌倒地上,鲜血不知从哪儿

        的流出来,染杠了地毡和他的衣服。

        「范伦

        ……」立刻扑过去的是素施。她的动作和枪声同时开始,只是她不够枪快,否则她一定可以挡在范伦前面。「范伦

        ……」

        菱子呆怔一下,看见痛苦倒地的范伦和惊惶欲绝的素施,她竟然仰天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一齐来,笑得整个人都直不起身,远远的靠在一张沙发上。

        「打电话,打九九九叫救伤车,」素施拥着尚未昏迷的范伦,「快!」

        「告诉我,你後不後悔?」菱子彷佛完全听不见她的话,「你争不赢的,我是菱子,你不能忘记。我不会输的。」

        「请你,求求你打九九九

        ……」素施叫。

        范伦在她怀中变得越来越重,她无法抽身。

        「你并不想他死」

        「他死了。是,他死了」菱子慢慢支撑着站起来,「他死了,世界上不再有他,哈哈,不再有他,太好了,太好了

        ……」

        「菱子

        ――」素施叫。

        菱子打开大门,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和正待进来的菲撞个满怀。菲看见屋裹的情形,吓得双手掩面尖叫起来。

        「停止,」素施大喝一声,「打九九九叫救伤车,快。」菲这才看清面前的是女主人,慌手慌脚的打电话。

        「拿绷带来,帮忙。」素施惊魂甫定。看见范伦仍在痛苦呻吟,并未昏倒,更不是菱子所说的死了。

        「范伦,你怎样?」

        「手

        ……左手,」他额头全是豆大的汗珠。「她打中我左手,我不要紧,你放心,只要你在身边就行。」

        范伦尚能讲话,素施心中大定。立刻用蹦带替他扎紧了手臂上部,让伤口的血不至於流得那麽多,那麽快。

        范伦靠在她胸前,呼吸比平日急促些,他强忍着痛楚,没有呻吟。她用手环抱强壮的他,有一涸感觉,他们往来没有这麽接近过,即使在造爱时。

        这是心灵的紧密结合,不再需要任何言语行动。救伤车来到,把他们带到医院。范伦立刻被送进手术室开刀,子弹头必须取出来,虽然明知没有生命危险,素施也不安的在手术室门外徘徊。

        然後,警方人员来到。医院报了案,因为是枪伤。

        晚上,当所做手术十分成功的范伦已沉沉入睡时,警方人员又来到,并告诉素施,菱子早已在案发後一小时离开香港,回洛杉矶去。

        「我们可以引渡她回来受审。」警方说。

        「不不,这只是场意外。」素施肯定说:「我俩绝对不追究。」

        「那样,我们暂且把案子放在一边,若持枪人菱子再入境,我们再处理。」

        事件就这麽结束。

        菱子真的疯狂了吗?

        当然不。她能从容的在一小时後离港,表示她清醒理智得很。

        这个女人

        ……

        罢了,不必再研究,反正她也不能再来香港,她知道香港警方会追究她。

        一星期後,范伦出院,只要再休息一个月,他的左手就完全痊愈。

        他向公司请了假,婚假。

        「我要真真正正、完完全全、正正式式拥有你。」范伦对怀中的素施说。幸福已洗清前事。素施脸上尽现阳光,完全不同於以前的那种美。婚礼在深湾俱乐部举行,在露天花园中。

        灿烂的冬天阳光下,满是玫瑰花的环绕中,他们请来所有的好朋友,好同事,甚至素施酒吧的夥计。

        他们要所有的人都为他们高兴,祝福。

        美好的天气还有微微的风,吹起了素施的长发,吹起了她珍珠色的衣裳,吹动了她满脸的幸福美丽笑容。

        「我想起一句话。」范伦在人群中突然对她耳语,「风中梦裹人,你好美。」

        素施呆怔一下。旁边有人低笑插嘴。

        「我听见了,风中梦裹人。」是凯文,他带着凯莉一起来了。

        「你漂亮得令人受不了。」凯文握着素施的手,紧紧的凝视他。

        「谢谢、谢谢、一切。」素施由衷的说。

        「希望你的诚心多少能令哥哥心裹舒服些,」凯莉半开玩笑,「你结婚其实是他最大的打击。」

        「不不不,」凯文有点窘迫,「即使范伦的手受伤,我仍然赢不了他,我是说拗手瓜。」

        大家都笑起来。

        素施望着凯莉,这个女孩子的神情彷佛经过了沉淀,安详多了。

        这是成长、成熟,社会上每天发生的每一件事都在教育我们。

        「下次希望轮到你,凯莉。」素施握住凯莉的手。

        「结婚很幸福。」

        凯莉有一刹那间的错愕,想说甚麽,忍住了,只含笑点头。

        她真的成长了。

        欢乐中,霭文、康正和霭然、冼怀之两对新婚夫妇同时来到。

        好朋友相见,不须多言已从互相的凝视中了解。

        他们都得到了向往的幸福。

        中间或者有许多经历,许多挫折,许多不如意,但都过去。

        当幸福经过他们身边时,他们都毫不犹豫的伸手抓牢,并紧紧的不再放手。

        他们都得到了。

        从婚礼中回到家,凯文有点累,倒在沙发上。

        「不是累吧?」凯莉为他送上一杯白酒。

        「是颇有感慨。」

        「是。我们都是潇潇洒洒的风裹人,以不为被任何人或物所牵绊,但一个个他们都结婚了,霭文、康正、素施、范伦、霭然、怀之,真的,颇感慨。是不是你也该积极进行了呢?」

        「不不,宁缺勿滥,不能人有我有。」

        「对素施还不死心?」

        「怎麽会呢?她的幸福得来不易。」他若有所思,「只是那个范伦

        ……」

        「还是对他不以为然。」

        「不。看走了眼,他是真心对素施的。」

        「只因他捱了一枪?」

        「不不,面对菱子那样的女人,他要坚持立场,恐怕非巨大定力不可。」

        「把菱子说得那麽可怕,到底她是怎样的女人?」凯莉好奇。

        「祸国殃民,迷惑皇帝的那种。」

        「发神经。」凯莉也轻啜白酒。

        「凯莉,你有甚麽打算?」他忽然问。凯莉呆怔一下,她听得出话中的关心。凯文的关心要好仔细、好小心才能觉察的。

        她感动,却却有点难堪。

        「我?赚钱咯!香港人的大前提。」她夸张的,「尽快的赚我第一个一千万。」

        「我不是指钱。」他深深望看她。

        「我还不到二十岁,要我嫁?」她挥挥手,「我不打算结婚,这辈子。」

        「没听到素施说结婚很幸福?」

        「素施的话对我不是圣旨,」凯莉认真想一下,「凯文,你自己考虑。」

        「我?」

        「你已到适婚年龄。潇洒风里人,让我继续上路吧。」

        潇洒风里人。

        (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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