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得（2）

    是都差不多：有味道，没性格；有牌子，没独到之处；有风情，没有属于自己的灵魂。

    目前的我们，是一个消费时代，人与事都可以轻易被商品。女性们争先恐后地丰胸瘦身，外型可乐瓶化；然后，看《杜拉拉升职记》《好女人上天堂》，学会技巧地谈钱要钱，钓金龟，内在可乐化……特立独行不再流行，理论上我们仍然承认环肥燕瘦，但事实上全社会只接受一种美：“越瘦越好，好女不过百。”

    大概，这也没什么不好：可乐几乎没有很难喝的，一切指数都在某一个范围之内，上限与下限靠得很近。但是——也绝对没有极美味的。

    一瓶可乐，喝完了，就像没存在过。你永远不会记得某一瓶可乐的气息、味道或者手感，因为相仿。快速易耗品的悲哀，莫过于此。可乐女子也如此，对男人来说，多喝一杯少喝一口，除了打几个嗝之外，没什么。

    而女子到底有没有另外的选择？夜晚幽黯处是否还有火焰猎猎燃起，如心魔如欲念。即使爱情像个笑话，道德越来越严苛，是否你还在追求，某些违禁的，不能写在标签成份表上的事物？

    而你，是否仍然渴望成为好酒，不怕巷深几许，仍会有一个热情的少年，冒失地扣门。那一定是一个花树下的下午，小几，对坐，草丛里连虫都叫得格外绵长，啜一口酒，只觉一道滑凉顺着喉口趟开，仿佛裹在冰里的火……

    要不要冒险一试？不做可乐，你才有成为佳酿的资格。但，容我冷酷地提醒你，也许你成为失败的错酿，来不及饮尽就被泼弃；有可能你寂寞地在瓶中终老，状元红了女儿老了，始终没有被喝下的机会。

    女人的保鲜期，那么短……可乐或者美酒，你的选择？

    谢谢你不在这里面

    忽然发现，心里仍然有一处暗伤，在极轻极细地流着血。偶尔，在星子全黑的熟夜，仍然能听见：叮咚，叮咚，耐心地水滴石穿，痛到骨髓里去，把她痛醒了。

    ——你也在这里吗？是她的声音在问。

    人生要紧的不过是那么几步，她一念之差，离开金光大道。美丽新大陆怎么可能没有虎豹豺狼？每一步都是披荆斩棘。

    那一年是她人生的最谷底，像一部无情理可言的盗墓小说，一脚踏空，一路跌下去，经过天塌地陷的大峡谷，感觉到越来越沉重的地心引力，每一次都以为见底了，每一次都没有。

    而在最绝望的时候，背叛、出卖、伤害她的人中间，有曾经爱过的人，有相交近十年的“朋友”——必须要打这引号了。

    她能说，她得到的，是帝王的待遇吗？凯撒大帝，被离心离德的亲信们在广场上阻杀，那是他生命的最后一天，他身中数刀，仍然拔出匕首浴血奋战。然后，他看到敌人中，有一张年轻的脸孔：是他的继子。（也有人说是他的私生子，更有人说是他的爱侣。）总之，他问：“我的孩子，你也在这里吗？”放下抵抗，任人宰割。

    而她说：我的爱人，你也在这里吗？我的朋友，你也在这里吗？

    这是哪里？

    是她的死亡之地吗？心如独鹤猝然倒下；身则是狂风过后的电线杆，歪歪斜斜勉强立着；周遭是开闸后的水库，浊浪缓慢攀杀。她曾经是一座城市，此刻正沉入湖底。

    这也是你的杀戮场吗？你扬名立万之机。也许是以前琐碎的恩怨，终于有了算总账的机会；也许不相爱便是反目成仇，于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可能也挣扎过吧，最终决定痛踩失势方，以实际行动向得势方献媚；更糟的是，这不过是本能，见落水狗不痛打是不行的……

    万念俱灰，才能说“哀莫大于此”。

    心已死，多个身死又如何？朋友的一句话救了她：“想想那些不在‘这里’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

    甲不在“这里”：一个落雪的冬日，甲给她打了三百元话费，说：“我帮不上你……这是心意，不是钱。”乙也不在“这里”：一夜一夜，乙陪她哭天抢地死去活来，小心翼翼在间隙建议：“咱们去大吃大喝吧。”丙当然更不在这里：她绝口不提，丙也从不曾问过，只是帮她介绍工作机会，无意中脱口说出：“你真是不容易……”

    是否一定要见过最深切的黑暗，才能明白光？那夜盲一样的黑。认识了那么多在场者，才知道缺席者的高贵。

    懂得不爱的荒凉，才更有可能爱。大风呼啸，山庄早已废弃。斯时斯世，人情稀薄如如在高山顶上，她喘不过气，终于尝到了氧淡淡的甜。

    如果确实放不下那些“在这里的人”，就多想一想，那些“不在这里的人”吧。到了这个年纪，终于懂得人生最重要的事，不是哭着追问：“为什么你也在这里”，而是笑着鞠躬：“谢谢你不在这里面。”

    她翻一个身，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心意，继续去睡，睡姿像舞蹈者张开的手臂很像张开双翅天鹅。她还有诺言即将实现，还要奔行万里，才可长眠。

    十年后，你与我

    十年后，我还在这里。

    这十年，不比曾经的十年更好，也不更差——每个时代一样，最好也最坏，最物欲横流也最情贞义烈，有蜜糖、三叶草、柔软的吻，也充斥着股票、现金、人的私欲……这就是时间里的清明上河图，爱情与人生的河流迤逦而下，我们也许在船上，也许是两岸人家，在看风景。

    十年来，我一直在听取读者的故事，回答读者的来信，我看过那么多哀怨。桑榆晚景的，一样会不快乐，又老得不能够再做什么，我只能安慰。新生代，在风口浪尖上，更自恋更自私，更无私更无畏：闪婚、闪离、短信恋、劈腿、小三……我也无法谴责。

    树木总从大地上重新出发，每一朵花都有自己的芳香。人们总是面对相似的悲伤与痛，大部分的爱情不过是“正确”、“错误”、“时间”、“人”四者的混合搭配——我们都有四分之一的胜算，但输面是四分之三。我是手上没有血的人吗？我没资格批评，我也不过是趟过情天恨海的痴男怨女之一枚。因此，我不够耐心、温柔以及通达，却努力不妄想占据道德的至高点。

    如果一定要我说这十年来的变迁，我只能说，十年前，大部分感情烦恼在说“爱情”，而现在，大部分，在说“钱”。这曾让我不安，但现在，我想通了。

    让我说个比喻吧：我还记得人行道上跳绳的小女孩，以及野地里一棵歪脖子的槐，沾着尘埃、油烟，顶着一天一地的车声人声，这里那里到处被撞出伤痕——也许粗糙，但更真实。这些都已不见踪影，每个城市都是高楼大厦，被割切的是什么？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而我，也变了……我仍然在写，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姿态。但我写的东西，与当年不一样了。如果你曾经用“缠绵”“缱绻”甚至“纠缠”来形容我，现在也许你会换用“理性”“犀利”甚至“冷酷”。

    我又掀起新一轮的减肥大战，很抱歉我还没有做到如我理想中，与身体及和平相处。要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到不必靠有限的姿色在江湖上打拼，才能安心地发胖吧。

    我曾经羞于承认，我上一次发愤减肥，是为了某个我终将不要的男人。到最后，兜兜转转，他终于真心对我说：还是你对我最好。——如果人生是一篇心灵鸡汤，我应该潸然泪下，发出类似“平平淡淡才是真”之类一毛钱三打的金句感言。但事实上我不过不耐烦地笑了一声——还用说吗？说这些有什么用呀。

    有过新欢，问起过这一段旧爱。我想了又想，慎重地答：幻象。新欢问：如果我离开，你也会认为我是幻象吗？一语成谶。而如果他看到这篇文章，他会看到我的答案：是的。离开过的，都不过是波光云影。

    而现在的我，减肥是为了工作：我想上电视好看一些。我想座谈会后，与读者合影时，不必难为情地把自己的庞大身躯半藏在读者背后。读者是我的衣食父母，如果她们希望看到我的美丽快乐聪明优雅……那么，我尽全力。

    十年间，发生了什么？无论是中国，还是我。不过是：得到与失去，相信与幻灭。我忽然去看《心经》或者《增广贤文》，并且坦承里面说的句句都是真言。

    你还相信爱情吗？我信。

    但你更多的在谈钱吗？我也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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