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2）

    分手这事，短小精悍的栏目剧，好过长篇家庭伦理悲情连续剧，一语即出，驷马难出，直接干净麻利敲出字幕最好，十八般武艺，留到下一次施展吧。

    有些爱，不堪到，连自己的付出也要全盘否定。像误买了一支股票，看它一路跌停板，叹息道：只当我从来没有过这几万块钱。从来没爱过，是对一段感情最严厉的审判。

    到最后，绝大多数人都是要结婚生子的。我们，大概都不过是条大马哈鱼，年轻时一定要离开，要远行，要去向大海。睡在大海安静的怀里，却听见远处溪头的呼唤，当年轻所剩无几，纵然历尽千辛万苦，也要回游到出生地。

    生命如果是系统软件，大概也会提示给你三种安装模式：一，全盘安装——你真的什么都想要吗，功名富贵、儿女成群、醒拥天下权、醉卧美人膝？你得先看自己硬盘空间够不够大；二，自选安装——如果你懂，你对人生所能、所要、所为，全有主张，你能掌控一切；三，标准安装——那不过就是生儿育女，过一份平静的小日子。生育，是人生的标准安装模式。

    年过三十之后，无论曾经多么理想主义的女子，在择偶的时候，都不约而同，把“经济”列入了条件之一。更心口如一的，索性直说：有钱是第一位的。而她们，都不是缺钱的人，买花戴都绰绰有余，谈不上依赖，也并不想靠男人改变命运。这份固执，往往就是来自于自保。都曾经为男人用过心用过钱吧，给出去，是一掷千金，到最后，一无所获。她视为无价之宝的，对方当作是免费；她以为是合身扑上，灵肉合一，对方却有一句最下流的刻薄话等着她，“卖那啥贴干粮”。

    恋爱结婚的结果，如果是降低自己的生活水准，这确实是伟大高贵的情操，但也实在悲凉。爱上穷人，意味着与人共苦，到最后，同甘的，却未必轮上你。

    爱与控制何其接近，也许是一件事物的两面，就像内衣，暖则往往有束缚感，轻若无物的舒适呢？又不够暖。我们总得在两者之间，寻找极微小的平衡。

    据说香港的甜品店招牌上的“甜”字，右边的“甘”字都会少一划：甜少一些，甜久一些。太多的甜太多的幸福，反而让人味蕾迟钝，终久生齁。幸福的甜滋味，要靠岁月的苦来打底。

    《聊斋》是中国古代最猖狂的男性幻想，狐女鬼女总是二话不说，事先不必沟通交流，事中更无需前戏后戏，事了更是拂衣而去绝不留手尾，一不会怀孕——除非男主角需要一个孩子；二不会传播疾病，偶尔吸吸阳气；三不要男人负责；四不需要花钱，狐女们往往还赠金数百。这么安全可靠的一夜情，书里却羞怯得必须用“解裳”“共赴”来指代，更以证实这不过是书生们的白日梦，一遇到要害处就马塞克。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说得极透彻也极平和。饿了，于是要吃；饱了，就停手；美味佳肴，切不能胡吃海喝；粗茶淡饭，也许更利于养生。酒至微醺，饭至七分，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在禁忌之外，在标新立异之外，每个人寻找最适合自己的模式。那愿意三贞九烈的，是他/她的权利，不能逼他/她必不羁。贞洁不值得立牌坊，因为那是自愿的选择。但也绝不是羞耻。婚前的性，不应该被沉塘，而留到婚后，也不要嘲笑说“买货不试用”。风流倜傥也不是罪过，爱了，不爱了，离开或留下，都也是一种正当的需求。那最狂野不羁的，如果不曾伤害任何人，无论你觉得恶心觉得荒唐，你也要知道，你没有指责难的权利。

    见了哥哥忘了弟

    红学家们管自打得不亦乐乎：你说我猜笨谜，我说你一肚子肮脏——却都承认作者预埋的小线索：天崩地裂之后，袭人与琪官将共同迎养宝玉。

    如果作者真的就是翻过筋斗来的宝玉，大概能理解他对袭人的天然信仰：她像个小母亲，照拂他的起止；她也是温柔的姐姐，引领他走过从男孩到男人的窄窄独木桥；她曾是内定的妾，却娇嗔箴言，一个“贤”字，各路评家都说：当得起。他未必心服，但知道她是为自己好。他衷心地想：“还是和袭人厮混，只这两三个人，只怕还是同死同归的。”——真的吗？

    宝玉是最深情厚意也最薄情寡意的人。他爱谁都爱得不彻底：心属黛玉，看着宝钗雪白一段酥臂, 不觉动了羡慕之心,暗暗想道：“这个膀子要长在林妹妹身上……”意淫得不得了；才为无辜惨死的金钏儿上过坟，却姻缘际会为平儿理妆，于是“喜出望外”——死的人，转眼抛在心肝后头。关于他，还是林姑娘评得的当：见了姐姐忘了妹妹。

    而袭人是另一种人：“有些痴处，服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今跟了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她曾是小户人家得宠的女儿，一遭被卖，她是喜儿一样逃出去变成白毛女吗？不，她就全心全意地当这丫环。“心地纯良，恪尽职守”。哥哥有意帮她赎身，她哭得死心活来——出了花家门，不是花家人，她心里眼里只有贾家了。

    付出总有回报，她成了宝玉身体上最亲近的人。她不曾拒绝，这是当然的。你能想象双儿拒绝韦小宝，神灯奴拒绝神灯吗？她的半生，眼看就是复古版《杜拉拉升职记》，从女奴到姨娘也算成为打工女皇了。她于是更兢兢业业，对同僚们督促严格，这是她最被人诟病的一段。我有一位女友曾经几乎与我翻脸：“你会愿意与袭人做同事吗？被她打小报告出卖。”我好笑得不得了：“你忘了晴雯是怎么赶坠儿，骂小红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呀。”别怪袭人对晴雯不曾姐妹情深，说过了：“她眼里心里只有宝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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