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马车一路颠簸着来到了青云山脚，烈日当空，马儿也累得直喘气。

    最后面的马车裏坐着奕瑾和奕汐。其实奕瑾也分不出到底是路的崎岖还是怎麽的了，只因一路上，奕汐根本就停不下来地左右在车内窜，看看左边的花，望望右边的树，好几次都差点翻了出去。奕瑾除了担心她会不会随时滚了出去，还要担心这马车会不会塌了。

    翊璃和淩绮灵坐在了中间的马车内。淩绮灵一路上如小鸟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难掩内心的兴奋之情。翊璃只是安静的听着，安静地坐着，保持微笑的表情以示她有在听淩绮灵说话。但毕竟一个人说话实在无趣，说着说着，淩绮灵竟就这般靠在翊璃的肩上睡着了。

    领头的马车是奕澈与淩紘所坐的。淩紘一路上绷着脸，一直向后看，一言不发。奕澈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他只是皱着眉，在颠簸的路途上看着手上的诗书。只是一下车，就马上开口：「登基后必要修葺一下这路。」

    驾车的公公们皆转身离去，留下六人在山脚準备。

    奕澈背好包裹，背对着五人，望向高耸入云的青云山。「现在上去，傍晚我们便能到达山顶的竹屋了。」翊璃也随之望向那遥不可及的目的地，「我们要去的地方，美吗？」未等奕澈开口，淩绮灵已抢着说话了：「自然是美！不然奕澈怎麽会带我们来？」说着，又看向奕澈，「奕澈，我们上去吧？」能直唤太子的名字，已然是让淩绮灵昏了头脑，她更期待的，是他也能唤她的名字。

    奕澈只是淡然笑笑，再次抬头仰望，「似乎快下雨了，还要上去吗？」奕汐疑惑地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哪有一丝要下雨的景象？「大哥你骗人吧？这明明天朗气清的，哪来下雨之说？我不管，我要上去！」受尽万千宠溺的郡主一声令下，连太子和成王可也是不得不从，谁让他们如此疼爱这个妹妹呢？

    一行人也只能顺着山路，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

    「来，我背你。」奕瑾弯下身子，对着奕汐说。奕汐涨了脸，「谁说要你背了？我自己可以走！」奕瑾戏谑地笑着，凝视奕汐红红的小肉脸颊，「好啊，你说不要的。」翊璃看着两人的举动，对他们之间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会武功的奕瑾和淩家兄妹走得倒是飞快轻鬆，从小开始閑时便四处登山的奕澈也自然是好体力，只剩两个体弱的小女子在后面慢慢攀爬着。

    奕瑾有些不耐烦，回头看看还在喘气的两人，想了想，直接走过去把奕汐背在了身上。「慢吞吞的，拖慢速度。」看似埋怨，但语气却满是疼溺。

    淩紘和奕澈也一并回头，向翊璃伸出了手。翊璃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怎麽做。最后，她一手搭在奕澈手上，一手抓着淩紘，让两人一起拉她上去。「我背你吧。」到了一块较平坦的地，两人竟同时对翊璃说出了这句话。翊璃忙望向奕汐，奕汐却在奕瑾背上睡得正香；翊璃继而望向淩绮灵求救，淩绮灵却别开了头，一声不吭。

    淩紘淡淡看向奕澈，「奕澈，还是我来吧，我会武功，背她也不会太吃力。」看似轻描淡写，却带着威胁的语气。奕澈也不退让，「我的体力也足以把她背上山顶。」又淡然看向翊璃，「虽然是沉了些。」

    翊璃想到那天自己是如何从御花园回到星辰阁的，双颊又涨红起来，即使不施粉黛，也显得楚楚动人。又恼又羞之下，她跳上了淩紘背上，「紘哥哥，我们走吧。」

    奕澈怔住，又自嘲笑了笑，跟在他们身后。

    突然雷声轰动，着实把这六人都吓了一跳。「怎麽可能啊！刚才还好好的啊。」雷声把奕汐惊醒，惊恐地看着头顶灰暗的天。

    奕澈环顾四周，「那边有个山洞，我们暂且进去躲躲吧。看样子，一场大雨是免不了的了。」众人无他法，也只能听从，纷纷跑向山洞去。

    前脚刚进了山洞，下一刻便如打翻了水盆，大雨倾盆而下。

    奕汐从奕瑾身上跳下来，看着山洞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小手拍了拍胸口，「还好我们走得快。」然后又抱着奕澈的手，「大哥，你怎麽知道会下雨的？」奕澈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看你以后还敢不相信我。」奕汐讪讪地笑，转身乖巧地黏在奕瑾身旁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山洞的气氛冷到极致，所有人都不再开口。

    一直到傍晚，雨还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愿。淩紘靠在山壁，淡淡地看向山洞外，「天色已晚，就算雨停也怕是不能赶路了。大家就先吃些乾粮，早点休息吧。」

    闹腾了半天，奕汐也累了，早早就睡得沉。淩绮灵胡乱咬了口窝头，也沿着山洞石壁躺下，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奕澈向淩紘点点头，「你也去休息会吧，我还不累，先替大家守夜。」淩紘思索了一会儿，想到山中也的确有不少猛兽，是需要有人看着，他点点头，顺势在洞口点起火，「以防万一。」他头也不抬，率先回答了奕澈未说出口的疑虑。

    此时雨已渐停，奕澈走出山洞，在离山洞不远的石上坐下。奕瑾体力也渐渐不支，就这样躺在了奕汐和翊璃中间。

    翊璃毫无睡意。自弟弟失蹤以来，她从来没有试过在晚上好好睡上一觉   --   除了在御花园回到星辰阁，从晌午睡到大清早之外。她翻来覆去，见众人都睡下了，便悄悄起身，走出了山洞。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晰，漫天星光比昨夜蒹葭池上空的更胜一筹。

    星光下，那个清淡的身影独自屹立在石边，竟显得有些苍凉孤单。翊璃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他偏过头微笑，也慢慢坐了下来。

    「怎麽，睡不着？」奕澈看着她的眼，竟发觉满天繁星也比不上这双眸。翊璃点头，「翊瑾失蹤后就没睡过好觉了。」奕澈再次望向那片夜空，「我给你讲故事吧。」翊璃睁大了双眼，静静等着他开口。「小时候睡不着，母后就会给我讲故事。」奕澈又看进了翊璃眼裏，似乎眼前双眸，比那片夜空更吸引。他解开胸前御寒大衣的带子，「靠近些吧，下过雨会冷的。」他把大衣敞开，覆盖在两人身上。翊璃闭上眼，认真地听他说那些关于他的故事。

    「小时候，我很尊敬我的母后，也就是霍太后。可是之后发生了一件事，我便再也没有在睡前听过故事了。」奕澈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感情。

    「发生什麽事了？」翊璃顺势靠在奕澈肩膀，她似乎有些累了。奕澈偏头，感受着从她头顶散发的温度，还有那温度伴随的髪香，像那天的桃花般，清香，还隐约带着一丝妩媚。

    「八岁那年，母后陪着我去见上官妃，那时的贵妃娘娘，也是奕瑾的母亲。奕瑾一直待我如他的亲哥哥，他总是无条件地相信我、支持我。而贵妃娘娘也视我如己出，一直都很照顾我，而我也经常跑去贵妃娘娘那玩。而那天，贵妃娘娘一如往常地準备了我最喜欢吃的桂花糕，迎接着我的到来。」说到这裏，奕澈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这件事，似乎是他内心一个结了痂的伤口，而他现在正慢慢地把这层保护揭开。

    「但当贵妃娘娘看到我身后的母后之后，那亲切的笑容便凝在了她的脸上。这时奕瑾跑过来叫我陪他捉迷藏，他躲，我找。十声后，奕瑾躲好了。我走出了偏厅，来到贵妃娘娘和母后身处的正厅。母后唤我过去，递给我一个茶壶，让我给贵妃娘娘倒茶。怎料，贵妃娘娘喝了一口后，便吐出了黑色的血。我吓坏了，转身想去找父皇，却被母后一把拉住。母后对我说：『这是为了你好啊澈儿。』我哭喊着叫奕瑾，但奕瑾却没有出现过。直到我九岁那年，亦瑾再次出现再我面前，但模样却有些不同，对我也极为陌生，他身边的嬷嬷说，是因为贵妃娘娘的死对他造成了打击，所以失忆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一岁，所以模样也有些改变了。」

    听到这裏，翊璃猛地睁开了眼。这就是那天，奕瑾叫她问奕澈良心是否受谴责的原因吧？

    似乎感受到翊璃内心所想，奕澈轻轻点点头，「这麽多年，宫中什麽流言蜚语没有过呢？奕瑾会从中听到些当年的事也是正常不过，所以他才会如此恨我吧。毕竟，他曾经是如此真心待我，他的母亲也是如此真心待我，却是由我亲手杀了他的母亲。」他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似乎不带一丝感情，但翊璃知道，他其实十分难受。

    两人就此沉默。半晌，奕澈轻轻拊了拊翊璃一头青丝，「你先闭上眼休息一会吧，等我，等我再想一个故事，然后说给你听。」翊璃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

    不知过了多久，奕澈轻轻开口，「我说说那个和你一样爱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吧……」刚想继续，却听见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就像那天在桃花树下一般。他没有叫醒她，也没有动，就任由她这样静静靠在他的肩膀。他把覆盖在他们身上的大衣再拉紧一些，安静地仰望那片星空。这一刻，他的心似乎也像被照耀着，前所未有的明亮。

    淩紘怔怔站在山洞口，看着依偎着的两人，又看看手上的大衣，苦笑一声，折返回山洞。

    当日出的光照射在翊璃脸上，翊璃也睁开了眼。她揉揉眼睛，看着挺直了身板坐在她身边的奕澈，吓得跳了起来。「我……我什麽时候睡着了？」

    奕澈疲惫地笑笑，揉了揉肩膀，「就在我打算说第二个故事的时候。」翊璃见他如此疲惫不堪，加上一整晚都靠在他肩上，想必是很累了。

    她坐回去，替他轻轻按揉着酸痛的肩。「为什麽不叫醒我？」翊璃轻声问道。

    「难得你睡了，叫醒你岂不是要你一夜不眠？」奕澈笑道，「你按摩的手法倒是奇特，而且也挺有效呢。」

    翊璃嘴角上扬，「自然，至少从我有记忆的九岁开始，我便一直研读医书了，虽然这倒是第一次实践。」

    奕澈没有说话，他只是轻轻按着肩膀上的那双手，看着渐渐升起的红日，「别浪费了这番景象，裏面的大懒虫可看不到日出呢。」翊璃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也安静地望向那抹艳丽的绯红色，看它映红一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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