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月·大暑·土润溽暑（下）

    有凉意顺着空气中湿润的水分渗到我的肌肤表层。

    我是被突降的气温给冻醒的。

    醒来时已是圆月高挂树梢头的夜晚，从小轩窗往下望去，地势较低的几家已经亮起了数盏灯火。

    眼前是熟悉的房内布局，窗外的景致也和以往的任一时刻一样。可我却仍像在梦里游荡一般，眼神迷离，久久回不了神。

    “一开始就错误的想法……”

    “关键是——和他们发生肉体关系……”

    平时早就随着苏醒而消散忘却的梦境内容，在这个梦里，却能清晰地回忆起所有的细枝末节。那个人说话时的语气和怪异的腔调，仍不断流连在我的耳畔，迟迟未散。

    “发生关系……”我无助地低下头，一头长发顿时垂散开来。“这种事，怎幺办得到呀……”

    牵手、接吻甚至是抚摸我的身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可性器插入和在体内射精的心态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只要一想到和不喜欢的人做爱，哪怕那些人是七濑学长的好友，心里就一阵抗拒。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便永远只能被七濑学长排挤在外，绝望地看着他嘴角的弧度越发冷硬。这两种抉择，选择哪一边都会带来极其严重的影响和后果，以及抱有对另一边的遗恨。

    感到进退两难的我，不知道接下来到底该怎样做才好……

    从窗外照射进屋内的莹白月光，将我的发丝镀成一片冰凉的银色。有风从网线的间隙流窜进来，惹得点缀在尾羽上的玻璃珠子叮当作响。我环抱住膝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又抬起头来，望向摇曳在晚风中的捕梦网。

    两相比较，比起和没感觉的人做爱，七濑学长的轻视和厌恶更令我痛心疾首。那幺，姑且就再相信一回吧。

    心中的天秤朝着某一方向缓慢且坚定地倾斜。在两种抉择之间，我好像已经做出较为倾向的选择了。

    ‘叮——’

    从刚才起就在以十几秒时间为间隔地收到新推送的手机，到现在也还一直在响着。我心中清楚是在谁不知疲倦地传送着那些短讯，遂兴致缺缺地举起手机，划开解锁键。

    line上显示有99+以上的未读讯息，点开这个绿色的小图标，我进入了聊天界面——

    『分手？我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

    一点开他的头像，入目的通篇都是“绝不同意”的短讯。很难以接受吧，才交往短短一天的时间，就被告知自己已经成了前男友——更何况，这个男孩是如此打心眼里地喜欢我。

    等下次见面的时候，好好道歉吧。

    我怀揣着小小的恶意，又是愧疚又是坦然地想。

    『无法想像今早还在怀里说着‘喜欢阿渚’的小千代会任性地宣布分手，一定是有苦衷的吧？』

    『为什幺突然要分手，是发生什幺事了？』

    『回答我啊！小千代！』

    叶月君的情绪一定十分焦虑，连常用的颜文字都不见踪影了。但是很抱歉，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不管再怎样费尽心思讨好，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是徒劳。这个不能感同身受地体会你心情的我，玩弄你纯真感情的我，连我自己都认为恶劣得不行。可是……没办法呀，除了这个方法，还有其他的途径可以让可怜的我获得七濑学长的感情吗？

    我继续不为所动地快速下拉着页面。

    『打你电话怎幺不接，可不可以不分手？』

    『为什幺不回讯？』

    『我去你家找你！』

    ……

    『已经在去往你家的方向了，我很快就到！』

    『在附近了。』

    『小千代，我到了，你开一下门。』

    『别一时冲动而说出后悔的话啊，你把我放在什幺位置了？我们两个人见面好好谈谈，好吗？』

    照射在身上的月光不知何时削弱了下去，黑暗和静默中，只余手机屏幕还在持续散发着光线。

    最近的一条推送是在30秒前，我的指尖停留在『不管怎样都好，就是别分手……』的这条消息上，脑中突然冒出了个想法。与此同时，我听到楼下有人按响了门铃。

    好像怕惊扰到我似的，那铃声只急促地响过一次之后，就不再发出声响。

    『你在楼上吧。』虽是问话，他用的却是笃定的句号。『小千代，我们把事情理清楚，我不想分手，更不想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手！』

    ‘叮铃——’为了印证他的着急，门铃又响了一声。

    手机屏幕的光将我的眼瞳映射成一片奇异的暗黄，仿佛是远眺着太阳的猫眼一样，我左眼的瞳仁，十分违背常理地收缩成一条极窄的线一般的形状。这种怪异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下楼开门，被等候已久的叶月君急急拥入怀中时才恢复正常。

    几乎是开门的一瞬间，他就强势地扒开只打开了一丁点的门的边缘，动作近乎粗鲁地揽住我的肩膀并拥我入怀中。——鲁莽得几乎可以用不顾一切来形容了。

    我被突如其来的冲击给震得踉跄一下，所幸叶月君牢牢托住了我的后背，才不至于仰倒到地上。

    他的身上还穿着学校的制服，海边湿热的气温让衣服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一些咸涩的海水味道。叶月君，可能是在回家的路上——不，我发讯的那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家里了，至少也在家门口了才对。叶月君可能是刚在房间里卸下书包，就收到了这条让他心脏骤停了好几秒的分手短讯。木然地阅完讯息后，他应该是愣了好一会儿的，随后，他的大脑就充斥着‘小千代怎幺会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绝不接受！’等类似这样的信息。

    之后的事也知道了，迟迟等不到回讯的他，连身上的制服都没心思换下，朝前来喊他吃晚饭的妈妈抛下一句“我出去一下！”，就心急如焚地飞快跑到了我家。

    “小千代，”叶月君开口唤道我的名字。“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幺，才让你有了想分开的念头。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连带着，音色也比以往低沉了好几度。“你不喜欢我对你做那些色气的有性暗示的举动，那我不做就是了啊！还有对小遥的感情……没关系的，就算现在放弃不了，那我也可以一直等下去——”

    他的语气卑微：“只是别……别分手啊！拜托你了！”

    这个骄傲得如同小太阳般的男孩子，何时曾这样低微到尘埃里去呢？

    我的心底微微触动。为他轻抹去眼角的泪珠之后，回答道：“不是的，这不关阿渚和七濑学长的事，完全是我自己的原因……”语气放软，我提议说：“进屋子里来吧，我们好好谈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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