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镜头后的眼睛(1)

    千祈万盼，终于盼到基础摄影开课的日子。

    「哇！超多人来旁听耶！」我好像乡巴佬进城，第一次看见连教室的窗户外，都有人佔位子。

    「那是当然，符志远去年和今年都受到卓越新闻奖提名最佳摄影项目，他愿意来我们系上开课，给系主任做足面子。」我和陈奕诚提早半个钟头就来佔位子，还只能抢到后排，场面真是壮观。

    我环顾四周，却没看见尹少芃的身影。

    「怎幺？在找『妳的』少芃学长？」陈奕诚不怀好意。

    「没有！」我赶紧撇清，试着掩饰意图。可是眼睛确有自己的意识，逕自朝人群中搜寻。不是约好要一起上课吗？为什幺尹少芃还没有出现？我的心跌宕不安。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是修这堂课的正式生，可以让个位子吗？」

    一个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的头髮都竖起来了！

    梁伍亿走进教室，时髦的打扮，高调的笑容，彷彿整个教室都是他的粉丝团。我赶紧回过身，假装没看见。不过不管我怎幺躲，宇宙还是公正地执行了莫非定律。

    梁伍亿直接走到我的后方，说服旁听的同学，「请你让一让。我跟他们是朋友，上课需要一起讨论。」

    我和陈奕诚交换一个受不了的眼神，天啊！

    「张敏敏，妳也修摄影？缘分真是奇妙。」梁伍亿越过我的肩膀，在后面碎碎唸。

    「没想到孽缘这幺难斩，今年普渡我会认真烧纸钱给冤亲债主。」

    「会紧紧跟随的，不一定是冤亲债主，有可能是缘定三生。」

    我正要开口修理梁伍亿，却瞥见陈奕诚和梁伍亿互相狠瞪，气氛剑拔弩张。

    「你们……」我还没来得及出言制止，就听见教室前方传来令我魂牵梦萦的声音。

    「都没位子？我可以坐在地上吗？」尹少芃打算在讲台前席地而坐。

    尹少芃望向教室里黑压压的人群，努力搜寻，直到我们四目相对。他对我挥挥手、投以抱歉的笑。

    陈奕诚用手肘轻轻推我，「要不要我去跟少芃学长换位子？」

    「没关係，下次上课再帮他佔位子就好。」我恨自己的口是心非。

    多希望陈奕诚继续坚持换位，我的心根本已经到讲台前陪着尹少芃。不过我没勇气把真正的想法说出口，对自己的死党这幺残忍，走出教室可能会被雷打。

    我斜眼怒瞠梁伍亿：你的位子让出来，让少芃学长坐我身后，多好！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就是我跟少芃学长的距离。

    天天相见，却日日思念。

    大家还在为座位伤脑筋时，符志远身穿黑色风衣，动作如疾风迅速切入教室，闹烘烘的课堂瞬间变得安静。

    符志远大约四十岁，中等身材、话不多，有张冷峻的脸庞。他在讲桌上放置一台底片式相机，nikon   fm2，搭配55釐米的定焦镜头，直接开始讲解相机结构与成像原理。

    符志远提到几位摄影师的作品集，例如布列松、弗里曼、吉布森，立刻令陈奕诚眼神为之一亮，认真记录中英文书名，笔记上标注构图结构的术语。陈奕诚这个摄影迷，一定会想办法打工赚钱，把符志远推荐的书买齐。

    一些男生会选修符志远的课，就是为了想看摄影大师最时髦的昂贵器材。没想到他第一堂课拿出的是老掉牙的底片相机，上课内容又平实，课程进行到一半，窗外的旁听人潮开始鼓譟。

    真是没礼貌啊！不过课程的确有点沈闷，我也开始浮躁，忍不住转身四处张望。

    哼！背后那个花心大萝蔔梁伍亿，应该已经被符大师催眠成功了吧？我忍不住回头要活逮他。

    出乎意料，梁伍亿正专心地誊写黑板上的曝光原理。他的图画得很漂亮，笔触就像图鉴一样乾净俐落，搭配娟秀的字迹......他的笔记好美唷，我忍不住看呆了。

    他起头，看见我在发呆，凑近搭讪，「我画得不错吧？」

    「嗯。」

    「广告系的基本功，我们班女生都觉得我画的图很可爱，妳看是不是？」

    梁伍亿此话一出，立刻把我从欣赏的梦幻中打醒，你还是去骗小妹妹吧，别想拐我。

    讲台前的符志远清清喉咙。

    「第一堂课的回家作业，请大家用十张照片交代生命中重要的事物。可以写实、可以写意，每个人都要上台报告。」交代完毕，就走出教室。

    几位力求表现的同学立刻跟上，陪他一边走一边发问，包括少芃学长！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我感觉好失落。我到底为什幺要修这堂课？

    不过回家作业挺有挑战：什幺说是生命中最要的东西？影像到底能承载多少意义？我第一次用摄影师的角度去思考。

    「陈奕诚，你要拍什幺？」我问，希望能从陈奕诚的答案得到启发。

    「还不知道，摄影是直觉的。到时再说吧。」

    摄影果然是他的强项，简单的回覆也超有气势。

    「张敏敏，妳有没有空？」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当然没空。干嘛？」

    「一起去外拍吧！我看妳今天没带相机，应该是还没有準备，我可以借妳。」

    我这才发现梁伍亿準备了两个相机包，该不会其中一个是为我準备的吧？

    「我已经帮她準备了canon   550d，不用麻烦你。她连基础都还不懂，用不到你的高阶相机。」陈奕诚强势打断对话，不耐烦的语气。

    canon   550d？什幺时候陈奕诚的蒐藏又多了一台基本款？我记得他的相机都是高阶全幅机种。

    「陈奕诚，你凭什幺阻拦？我也可以教敏敏，让她有更好的选择。」梁伍亿不甘示弱。

    梁伍亿和陈奕诚是怎幺回事？打辩论时也不曾如此凶悍地对峙，吃错药啦？

    我赶快缓和气氛，「过几天我会叫我爸买一台单眼给我，到时候谁也不麻烦。」

    虽然我向陈奕诚借相机，但是我不喜欢被男生看成弱者。过度的呵护，让我感觉很糟。

    「外拍约我，我可以开车带妳。」梁伍亿看我心意已决，懒得再争。

    说完，他就离开教室。

    陈奕诚逕自收拾书包，东西碰撞的声音有点大，他绷着脸，一语不发。

    「怎幺了嘛？」我问。

    「妳看不出来他想干嘛吗？」

    「知道。」我回答得很小声，「他想追我。」

    陈奕诚把头抬起、盯着我质问，「妳要让他追吗？」

    「开玩笑，怎幺会呢？」我赶紧撇清关係，「你知道我不喜欢他那种油嘴滑舌的男生。」

    「如果你不要他追，就要狠狠拒绝。那个家伙追女生的风格就跟他打辩论一样，得寸进尺、死缠烂打，烂名在外！」

    「我拒绝了啊。」

    「妳拒绝他的语气，根本像打情骂俏。没有一个男生会认为妳真的要拒绝。」

    「该做的我都做了，他要当黏皮糖，我又能怎幺办？」面对陈奕诚的指控，我觉得委屈。

    今天怎幺搞的？一口气被三小时的摄影理论轰炸，不但没跟尹少芃说到话，还白捱陈奕诚一顿训，感觉糟透了！

    ☆☆☆

    下学期有些课跟广告系一样，开在城区部。

    王海玲开车来接我们时，陈奕诚脸色还是很阴沈，一个人开了后车门就钻进座位，都不吭声。

    这种事情当然逃不过『读人精』的法眼，海玲一个眼神，我就什幺都招了。

    「敏敏的桃花开了，小女孩终于要长大了。」咦？海玲这口气活得像个妈。

    「拜託，我还没饥不择食到那个程度！」

    「让小开宠爱，一辈子舒舒服服地当女人，没什幺不好。」

    「被他看上，算我倒楣！」

    「那是妳心里有个尹少芃。等你们的事清楚了，再看梁伍亿，感觉就会不一样。」

    「喂，不要随便扯上学长。」

    王海玲的口气，根本看衰我跟尹少芃，令我心情很不爽。

    「依我看来，梁伍亿不像会轻易告白的人，他计画追妳应该很久了。」

    「妳对梁伍亿评价这幺高，有没有考虑收编？他喔，我无福消受。」我对海玲扮鬼脸。

    王海玲的脸浮现一个佞笑，「敏敏的恋爱神经肯定少了两条，超级专情，又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奕诚，你说是吗？」

    陈奕诚没搭理她，在后座依然沈默，盯着窗外。

    「陈奕诚，你打算下午都不说话吗？」王海玲透过后照镜发问。

    「你们女生聊的，男生不方便插话。」

    「敏敏的桃花开了，你呢？最近有对象？还是又拿卡了？」海玲的口气，是问是谑。

    「掷爻杯啊。」陈奕诚懒洋洋地。

    王海玲透过后照镜对陈奕诚微笑，唇上的口红看起来明媚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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