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 十六（5）

    僵持了一阵，柯勒感到力气将要用尽，浑身上下酸软无力，嘴巴更是又麻又疼，一些咸咸的东西在口腔里流淌，好像是血。可能是桑卡脖子上的皮咬穿了，也许是自己的牙床被硌破了。但柯勒顾不上这些，桑卡的下沉似乎加快了，柯勒快要支持不住，眼看就要被拽动了，它本来已经身处沼泽边缘了，一旦被拽动，只消再向前一点点便会滑到泥潭里面去。桑卡显然也感觉到了这一点，它开始扭动起脑袋，嘴里嗷嗷地叫着，似乎想挣脱开柯勒的口。

    它不想连带柯勒一起死。

    死亡的威胁刺激了柯勒，几尽虚脱的身体又不知哪儿冒出来一股力量，身体绷得像石头一样硬，四只脚爪掀开了草皮，在黑色松软的泥土里蹬出了四个深深的坑。因为用力太猛，心脏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周身的血似乎也要沸腾起来了，眼前金星乱冒，桑卡的身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两耳中响起了嗡嗡的耳鸣，混了血的腥咸的唾液顺着嘴角哗啦哗啦地向外淌。

    要放开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旋即便被否决了。不，决不能放开，一放口，桑卡就会被吞没。生命，是多么宝贵的东西！柯勒一次次从死亡线上挣扎出来，它比谁都更了解这一点，无论如何要坚持下去，哪怕只剩下一点可能也要坚持下去！

    眼前一片灰色，完全看不见东西了，脑中的嗡嗡声也越来越响，严重的缺氧令柯勒的感觉变得麻木迟钝，意识似乎在从身体里抽离远去。但是，它仍然死死地咬着桑卡的脖子，与吞噬一切的可怕沼泽做着最后的抗争。

    桑卡也停止了嗥叫，它知道自己无力改变柯勒的决定，它开始后悔，恨自己接受了柯勒的帮助而连累了它。现在弄到要同归于尽的下场。

    突然，前方的草丛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桑卡已经快要闭上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它呜呜叫着想提醒柯勒注意背后，可是柯勒现在已经近乎虚脱了，它听不到也看不到。

    一对绿色的瞳孔在草丛中亮起，又一只狼头探了进来。桑卡一见，心中瞬时腾起一阵欢喜，有救了！

    就在柯勒快要脱力倒下的一瞬间，身上的负担突然变得一轻，接着，它碰触到了另一具温热的躯体，同时那股熟悉而亲切的气味也传入了它的鼻子里。

    麦琪！

    柯勒猛地睁大了眼睛，随着负担减轻，眼前的金星慢慢散去，麦琪烟灰色的身体近在眼前。麦琪的头从柯勒身边伸了过来，一口咬在了桑卡浮在水面上的半边肩膀上，并肩与柯勒一起拽住桑卡向后拉。有了麦琪的加入，柯勒顿时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瞬间信心大增，莫名的力量自心房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两只狼一起用力，桑卡的身体终于渐渐松动了，上升了，一点点升起来了……

    终于，在麦琪和柯勒的齐心协力下，桑卡从淤泥里被拔了出来。

    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桑卡，浑身上下沾满烂泥，哆嗦着蜷缩成一团倒在草地上，四肢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它半张着嘴，舌头无力地耷拉在外面，虚弱得连发一声的力气都没有，只好用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救了自己一命的两只狼。

    柯勒和麦琪也齐齐地瘫软地趴了下来。三双眼睛互相看着，彼此用眼神传递着安抚的讯息，不再有任何敌意，不再有任何距离。

    休息了一会儿，麦琪最先站了起来，它走到桑卡身前，开始用嘴巴替弟弟清理起身上的泥污。那些淤泥好像一层又厚又黏的外壳，把桑卡裹得结结实实，让它又湿又冷，连活动一下身躯都困难。麦琪清理得很仔细耐心，一副慈母般的样子。又过了一会儿，柯勒也恢复了一点体力，它也学着麦琪的样子，上前帮桑卡做起了清理工作。

    终于，桑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的身子显得狼狈不堪，原本粗大飘逸的尾巴也变成了脏兮兮的泥棍。它抖动着身上的泥水，虚弱的身子几乎要再次摔倒。

    它望着柯勒和麦琪，直到这一刻它才明白了生命中最宝贵的是什么，一直以来它认为没有用而鄙弃掉的亲情，最后却挽救了它的生命。它为从前做过的事情感到羞愧。它慢慢伏下身子，低下头，将耳朵卑微地贴到了后颈上，向着柯勒和麦琪低低地摇动起了尾梢。

    面对弟弟的道歉，麦琪露出柔和的目光，轻轻晃动着尾巴回应着桑卡。两只狼把头凑到了一起，亲热地摇晃着尾巴，彼此舔着对方的毛发和嘴唇，喉咙里发出欢喜的哼声。柯勒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喜悦感，它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多了两个亲密的伙伴，再不是孤单单一个了。它情不自禁地欢叫起来。

    再没有任何感情比得上历经生死瞬间之后的感悟来得强烈了。姐弟的嫌隙也好，断耳的仇辱也罢，都在这一时刻冰释消融了。

    暮色中，泥沼边，三只狼亲密地挨着头，凑着肩，尾巴柔和地摇着，一股久违的温情气息在湿润的充满味道的空气中扩散开来。三只心思各异却又同样正逢失意的狼，因为这一次意外的历险而被连到了一起。共同经历过生死之后，它们的关系变得牢不可破，无坚不摧。

    那天之后，草原上多了一个新的小团伙，桑卡、柯勒、麦琪三只年轻的狼结伴而行，在安宁河谷开始了一段自由的生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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