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生是自主选择的产物

    这是一家典型的法国式咖啡馆，空气里满是咖啡的香味，醇厚如天鹅绒。有圆桌子，有黑色沙发。转角处摆着三角钢琴。四处弥漫着淡淡的音乐，是一位男子的嗓音。歌声低沉宽酽，流转回环，袅袅如大漠孤烟，绵绵如千里山河，是久历人世的成熟味道，让人心里熨帖。

    窗边坐着一人，穿灰色风衣，戴黑色方框眼镜，眉心紧锁，手里把玩着咖啡杯，正透过窗户，看塞纳河上变幻的云雾，以及出没其中的飞鸟和游船。杨略知道，这就是让-保尔?萨特，存在主义大师。

    爸爸领了杨略过去，简单作一介绍。萨特点了点头，左眼看着杨略，右眼却斜视一旁 ，于是有一种既不热情，也不疏远的光芒。然而等杨略和爸爸在对面坐下，他就发问了，并且直切主题。

    “可以告诉我，什么是自主吗？”

    杨略倒是一愣。自主，这是极为熟悉的概念，但细心一想，却又疑窦丛生。

    “自由，就是自己做主吧。”

    “你喜欢自主吗？”

    “当然。”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句话：我的青春我做主。他喜欢这样的个性张扬。

    “但许多人在逃避呢。”

    “为什么呢？”

    “我们生而为人，被抛掷在这个荒凉而惊险的世界上，既不能依赖上帝的启示，也没有永恒的人性可以凭借，然而我们要生活，要度过漫长的一生。我们孤立无援，无依无靠。”

    杨略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蚀刻版画。无遮无挡的一片旷野中，乌云如墨，狂风劲吹，百草偃伏，一群人正在原地徘徊，其中有衣冠楚楚者，也有衣衫褴褛者，但表情一律是茫然的。有人高声祈祷，但天地置之不理。有人奋力要去踏出新路，也有人迟疑着追随，但立即又陷入新的迷途。

    “这听起来多么让人沮丧！”

    萨特瞪了他一眼，高声驳斥。

    “沮丧？不！只有那些思想上的懒汉、行动上的懦夫才会这样想。我们获得自由，理应感到欢欣鼓舞。想象一下，未来的生活道路由我们自主选择。我们将成为怎样的人，有限的人生如何使用，走向何方，全由我们的意愿决定。不等待救援，不依靠向导。人，从未如此高贵！”

    “高贵？”爸爸也曾用这个词赞美人类。

    “不错，高贵。我们自主选择，然后，我们又为自己的选择而负责！独立天地之间，勇敢，智慧，坚强！宇宙中从未有过这样高贵的物种！”

    萨特越说越激动，似乎觉得有点失态，就顿了一顿，优雅地拿起咖啡杯，呷了一口，放在原处，放缓语速，做了一个小结。

    “人刚出生时，什么也不是，但随着时间推移，他想要变成某种人，于是通过行动慢慢改造了自己。归根到底，人就是自己行为的雕塑。所以，不管是英雄还是懦夫，人都是自己造就的。”

    杨略听到这里，心里对自主有了新的认识，但也生出了许多疑问。做善人还是做恶人，做英雄还是做懦夫，人确实能选择。可是——

    他一吐为快：

    “我们真的有那么多选择机会吗？我无法选择出身、相貌，也无法长生不老。如果我是个残疾人，那只能无奈地度过一生，哪里有真的自主呢？”

    “你有！”声音斩钉截铁。

    “在哪里？”

    “在心里。”

    “唯心主义！”

    “哈哈！”萨特不由放声大笑，让杨略一时觉得无所适从，“唯心主义？多好的批判。如果我天生是瘸子，这是没法改变的，但我还是有选择的权利。我可以自强自立，不求怜悯和救济，反而做出事业来让人尊敬。也可以自哀自怜，自暴自弃，博得社会的同情，把人生的倒霉归咎于瘸子这一事实。其实，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这只是意志的自由。”

    “我重视的就是这个，利用自主选择，创造自己的生活，进而影响别人。我最不要听的，就是怯懦者的抱怨。说什么我本来可以成为作家，但苦于没有时间。说什么我没有爱情，是因为生活空间小，找不到合适的人。这都是懦夫的托词。就算不能保证成功，我们也必须行动，才有成功的希望。在茫茫人世间，我们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可是，我该怎样行动呢？”

    “自主选择。”

    杨略依然感觉置身荒野，处处是路，也就无所谓有路。如果怎么做都行，那不是极易陷入享乐主义和虚无主义吗？

    “好了，我今天说得也够多了。我得走了，一会儿还有个约会。我不想迟到。你知道的，波伏娃可不是个脾气好的女人。”

    说毕，萨特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将风衣扣好，拿上帽子，交给服务员餐费和小费后，就推门出去了。透过窗户，杨略看到他逆风而行，帽子被风掀动，他用右手压住。当然，他也可以选择放手，让帽子飞进塞纳河里去。此外，与波伏娃的约会，他完全可以不去。但是，这样的选择有意义吗？

    爸爸刚才不发一语，此时却说话了。

    “萨特提倡的学说，被二战后的年轻人追捧，却变了味。既然他强调每个人都有绝对的自由，而且否定社会规范，那么奋发图强和消极散漫是一样的，无高下之分。所以‘垮掉的一代’选择了花天酒地、纵情声色。”

    杨略点点头：“很容易有这样的后果，因为他只谈理念，没有方法。”

    爸爸站起来，拍了拍杨略的肩膀。

    “走吧，我们去见下一位导师。他对人的需求和满足，还有自我实现，研究得最为深入。”

    “自我实现？是马斯洛？”

    “没错。”

    “太好了！”

    在杨略心目中，马斯洛是心理学家，融合了科学家的严谨与哲学家的睿智于一身，定然更加靠谱。而且，高中时父亲给他上的十堂课里，也提到过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这让他内心非常崇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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