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零和同僚关系——杨仆、咸宣（10）

    右扶风一员属吏叫成信，因得罪于咸宣而逃入了上林苑。咸宣派出郿县（右扶风属县，今陕西郿县东）县令带吏卒追捕，县令跟踪闯入上林苑，将成信围困在蚕室，县令显然获得了咸宣的授权，没有迟疑就指挥部下将成信射杀，正是这次抓捕行动断送了咸宣。

    咸宣绝不会料到成信会逃入上林苑，他也不会料到县令会做出闯入上林苑的举动。本朝法律有“阑入”的罪名，没有获得批准或者授权，任何人严禁进入或者叫做擅闯皇家禁地，包括宫殿、上林苑。元封元年（前110）山都侯王当因阑入甘泉上林，免。征和二年（前91）开国功臣曹参之后、第六代平阳侯曹宗与宫女私通，阑入宫廷掖门获罪，纳财赎罪之后完为城旦⑨。

    以咸宣对法律的精通他绝对不会知法犯法，征和二年的案例他无法获知，但元封元年的案例他必定了解。问题在于咸宣的严苛驭下使得绝大多数部属对他的指令不敢存有半点违背，当县令面临侵犯帝国重罪法条还是无法完成咸宣的指令这样的两难选择之时，出于对上级的极度恐惧甚至宁愿选择侵犯帝国法律。更为严重的还不在阑入，格杀成信的时候有吏卒射中了蚕室的大门。

    无法弄清获知这一切之后的咸宣到底会作何感想，也许他为郿县令的愚蠢而愤怒，也许他将此事归因于运气不佳。但是，真正值得咸宣反思的，其实是他糟糕的同僚关系。杨仆三次出征，就有两次因为不能与同僚协作双赢而落得或者郁闷或者悲哀的结果，咸宣同样在处事与协作方面存在重大缺陷。作为张汤的部属（当然御史中丞具有极大的独立性），咸宣与上级矛盾重重，位列九卿又招致丞相石庆的弹劾，主政京畿又因为和下属成信的矛盾获罪。事实上，紧张的同僚关系并非咸宣独有，酷吏中的周阳由、张汤、义纵、王温舒、杨仆、严延年都存在这样的问题，因此，一种零和而非双赢的同僚关系在某种程度上就成为酷吏的集体性格之一。

    无论如何，咸宣被论罪定为大逆当族，他选择了自杀。

    咸宣就此结束了生命同时结束了一切，仔细考察他的左内史六年任期和右扶风任上之死，那么就前者而言他创造了奇迹，就后者而言他死得其所。

    三辅为京师所在，因帝国的迁豪政策和多勋臣权贵号称难治。三辅巨富、地主、豪杰密度之大为帝国之最，这根源于始自秦朝延续至本朝的迁豪政策。秦灭六国之后为防止六国余孽造反，大规模逼迫六国贵族、商人、豪强迁离故土移民到关中定居。本朝同样沿袭秦朝的做法，数十年大规模的迁徙豪强政策将盘踞各地数百年的地方势力连根拔掉的同时却也将无数日暮途穷的旧贵族移植到三辅、蜀地。⑩

    然而秦始皇以来的历任天子都低估了这些旧贵族血液之中的顽强生命力，他们在新的土地上逐渐发展成为豪富、官吏、地主，再次成为这个时代的佼佼者。西京酷吏田延年、大儒田何皆为被迁移至关中的齐国王族后裔，豪商卓王孙是被迁移至蜀地的赵国商人后代；东京时的《汉书》作者班固则是楚国公族、令尹子文的后人。{11}

    京师号称难治的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里云集着本朝新贵群体。且不论三公九卿等朝廷高阶官吏数量庞大，仅高帝十二年间所封开国元勋便有一百四十三人。列侯虽然也有自己大小不等的封国，却很少像诸侯王一样就藩而多数居住在京师，骄奢不法行为比比皆是。如绛侯周勃之子周胜之杀人；如季布之弟季心为关中大侠，豪侠少年经常窃借他的名义行事，数千里之内，士争为死，甚至连郅都都对其敬畏有加。如此种种难以言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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