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至尊者的罪身——张汤之殇（2）

    讯问已明仍然不代表即可宣判，帝国法律为确保每一次审讯的公正性，明确规定必须要在不同时间对被告进行两次及两次以上的讯问，只有前后几次所得的供词彼此没有出入，方可最终认定罪行属实，以供量刑参考，这就是爰书制度。待到严格履行完毕每一办案流程，张汤依照帝国法律第一章《盗律》定罪量刑，拟判磔刑①。

    关键的一点即在于此。《盗律》规定：赃物价值六百六十钱以上，判处黥面后服劳役四年，男犯修筑城墙女犯则舂米；二百二十钱到六百六十钱，判处服劳役四年，男犯修筑城墙女犯则舂米；一百一十钱到二百二十钱，判处服劳役一年；一百一十钱以下则仅处罚金②。最高不过四年徒刑的罪行，张汤重判为死刑，未来帝国酷吏的风范已然隐约可见。

    最后的一个环节是，将整个审理过程中形成的一切文书，以规范文本的形式呈报上级审定许可（论报）。张汤自己呈报自己批准，随即当庭判决窃贼老鼠磔刑（具狱）。接下来的举动不再仅仅是一个少年对工作的模仿，那要算是一个人天性中的残忍、冷酷和强烈的报复心最为真实的流露。张汤亲自行刑，将老鼠一寸一寸砍死在自家房屋模拟法庭大堂之下。

    待到这一切结束，少年张汤才将本案所有相关文书，包括起诉书、审讯过程文书、爰书、判决书等文件呈交父亲过目。这里的重点倒并不在于，一个少年如何能够在以刑狱为职业的家庭中自学审案并如此逼真，关键在于，所有这一切结束之后，张父就只能相信儿子报上来的材料，再无法去核实重审，这才是少年的心机。

    张父未必理会得到这一点，他早已被儿子的气度折服。再审视所写的判词，老到专业不输资深职业狱吏，大为叹服之余，从此将自己审理的案件判词都交由张汤草拟③。

    二　仕道维艰

    回到景帝统治的时代，奠基已经半个世纪的帝国在每一个方面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战乱中凋敝的民生，逐渐让位于府库的殷实。靠着亡命数载夺取政权的开国元勋，作为一代人也几乎全部凋零，退出了政治舞台，代之而起掌握帝国航向的，是他们良莠不齐的后代，以及生于本朝长于本朝的新一代职业官僚。

    时间的流逝同样改变着每一位臣民的生活，张汤儿时的传奇慢慢成为甜美而久远的回忆，严厉的父亲已经过世，只有坚强的母亲依然陪伴着成年后的儿子。依照子承父业的传统，张汤在长安县谋得一个小吏的差事，一做就是多年。就是在这个时候，张汤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有意识地为未来打算。

    阅读或者回顾历史时，最为普遍而又几乎必不可免的一种错觉，便是以为登峰造极的人生乃是唾手可得的寻常之举。打开历史文献，不少人会盲目地为曾经的英雄人物激动不已，然后在潜意识中将某个俊杰置换成自己的形象，再沿着历史人物的成功轨迹演练一番，最后得出“彼可取而代也”只可惜自己生不逢时的无聊结论。

    真正的历史能够让每一个人清醒。

    哀帝建平二年（前5），全国的吏员自佐史至丞相，十三万零二百八十五人。东京时期的班固，采用纪、表、志、传四种体裁，撰述《汉书》一百卷，记载本朝上起高祖下至孝平、王莽被诛之间十二世共二百三十年的史实，帝王将相、巨商大侠、文人学者领一时者，约三百四十七人④。即使不以整个西京二百三十年间累积拥有的人口为分母，仅用平帝一朝人口五千九百五十九万四千九百七十八人推算，本朝臣民成为王侯将相一类精英人物，并做出足以垂名史册的功绩，其概率也仅为百万分之五点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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