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第四章 白莲之乱(3)
第四章 白莲之乱(3)
“你要我投降?”赛儿面露愤色。
“不是投降,是重做良民!”瞻基赶紧道,“皇爷爷已经下旨,蠲除山东今、后两年赋役各半,北京的工程也将完工,将来山东百姓的日子,肯定会比现在好过得多!刚才你也说了,百姓大都是被逼无奈才入教谋反。既然现在朝廷给了活路,那你们又何必要顽抗到底呢?何况而今局面,继续打下去,你们肯定是玉石俱焚!与其如此,还不如就此罢手,重做良民,如此对朝廷、对百姓都有好处!”讲完道理,瞻基终于道出自己的建议:“你是白莲教的头领,只要你愿意出面招各处白莲教兵马归顺,我便可向皇祖父求情,请他老人家放你一条生路!”
唐赛儿没有吱声。不过从表情可知,她已心有所动。瞻基也不再说话,他静静站着,等待唐赛儿的决定。
“我不相信!”良久,唐赛儿摇摇头,道,“当年修会通河时,你就说朝廷接下来会让百姓安生过日子。可不到两年,官府就把我家男人拉去了北京!”
瞻基脸一红,解释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现在北京宫室已近竣工,往后再也不用征发百姓作工匠,所以这次是做得数的!”
瞻基这个解释从实情出发,赛儿听后想了一想,又道:“咱们犯下这么大的罪,朝廷真能既往不咎?”
“可以!”瞻基赶紧打保票道,“刚才你也说了,你手下部众大都是良民出身。活不下去才被迫落的草。其实皇爷爷对此也心里有数,他老人家蠲免赋役,就是希望他们能重新回家种地,所以这一点你不必担心!”
“那我们这些领头的,朝廷也能免罪?”唐赛儿紧逼着又是一句。
瞻基这下犯了难。白莲军将士大多是受蛊惑的农民,对这些人朝廷当然可以宽宥;但是煽动并率领他们作乱的大小首领,大都是白莲教中的重要人物。白莲教与朝廷是生死仇敌,像他们这类头面人物,永乐当然不可能就此放过。哪怕就是瞻基本人,除了有旧情的唐赛儿外,对其他那些白莲教匪首,他也是非斩草除根不可的!本来,瞻基想在这一节上头含糊过去,但此刻唐赛儿专门提出,他便避无可避了。
“只要你率部众归顺朝廷,我一定劝说皇爷爷饶你罪过!”斟酌许久,瞻基冒出这么一句。
“我?”唐赛儿敏感地察觉到了瞻基话中暗藏玄机,“白莲教可不是只有我一个掌总,其他人也能免罪么?”
瞻基默然不语。唐赛儿见他如此,顿时心明如镜,当即冷笑道:“多谢殿下好意!俺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礼义廉耻,出卖兄弟姊妹换自己平安,这种事俺是做不出来的!”
瞻基身躯微微一颤。他抬起头,见赛儿一脸凛然之色,便明白其心志坚不可摧。想到这里,瞻基的心猛地揪紧——既然唐赛儿明言拒绝,那招安便已失败。一个是大明的皇太孙,一个是白莲教的匪首,截然对立的身份决定了瞻基只能痛下杀手!这时,一直在瞻基身后聆听二人对话的两个内官已欺身上前,只待瞻基一声令下,便要将这妖女当场拿下!
瞻基犹豫再三,一咬牙道:“这样吧!我不要你出卖你的那些同道,只要你答应不再插手白莲教之事,我现在就放你走!”
赛儿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明白瞻基私自放走自己这个白莲教匪首,需要承担多大的风险!本来,她一直认为瞻基之所以要招抚自己,主要还是为了为速平叛乱。但听了这句话后,她才明白,这其中眷念旧情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想到这里,赛儿芳心一颤,那些早已被岁月磨平的昔日情愫,又在她的内心荡漾起来。
瞻基的内心也不平静。这已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如果唐赛儿仍不领情,那他就是再有不舍,也只能挥剑断情。瞻基默默地注视着赛儿的脸,等待着她最后的回答。
唐赛儿回过头,望着远方层层叠叠包围着自己部众的明军,惨然一笑道:“俺走以后,你是不是就要令他们动手了?”
“你不走,也救不了他们!”瞻基毫不犹豫地回过一句,随即又道,“能跟着你撑到现在的,十有都是白莲教中的头面人物。他们不死,国法难容!”
“那俺和他们一起赴难!”赛儿一脸决然地道,“我们白莲教友都是同生父母,我不能抛下他们独自偷生!”
瞻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事已至此,他已别无选择。片刻过后,瞻基豁然睁目,“嗖”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直直抵住赛儿的喉咙!
赛儿没有反抗。朦胧的夜色掩去了她脸上的风霜,皎洁的月光照射下,她白皙的脸庞看上去无比恬淡,中间甚至夹藏着些许安详。瞻基痴痴望着这个曾让自己情窦初开的女子,想到片刻之后,她就将成为自己刀下之鬼,年轻的皇太孙不由得潸然泪下。他几次想狠下心来,将手中利剑送出;可每次都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紧紧拽住他持剑的手。就这么不知过了许久,瞻基突然发出一声长叹,手中利剑“咣当”落地!
“你……”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赛儿有些迷惑。瞻基却一言不发,只疾步走到坐骑跟前,跃身上马,回头对尚在茫然中的赛儿冷冷道:“跟我来!”
瞻基的话中有着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赛儿听着不由一愣,但仍也依其所言,骑上自己的马跟上。两名内官也匆匆上马,四人一阵飞奔,回到了仍在包围白莲军残部的明军阵后。
“撤围!放他们走!”瞻基勒住马,对着迎上来的潘叔正和将佐们大声下达了旨意。
“什么……”潘叔正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瞻基再次下令,他们才缓过神来,潘叔正立刻冲上前,拽住瞻基坐骑的马缰,急匆匆地道:“殿下,不可……”他本想说“不可循私情而误国事”,但看到周围闲杂人等太多,他只得把说到一半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本宫令旨,谁敢不遵?”瞻基却是一脸坚毅。
潘叔正又气又急,但这里又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加之观瞻基神情,明显是心意已定。潘叔正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猛一跺脚,背着手气急败坏地去了。
潘叔正一离开,其他将佐更不敢抗旨,只能赶紧回去布置。很快,明军的包围圈散开,满脸惊疑的白莲军将士们慢慢走了出来。
瞻基冷冷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末了大手一挥,摒退周围随从,旋又侧过身子,对身旁满脸惊讶的唐赛儿道:“你走吧!带上你的兄弟姊妹,一起走!”
唐赛儿不可思议地望着瞻基,脸上迅速变换着各种表情。直到最后,她终于确信,瞻基已经决定网开一面,瞬时间,赛儿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夺目而出。
“你需应本宫一事!”瞻基目视前方,冷冷地道,“此去以后,脱离白莲教,不再对抗朝廷,更不得潜去安丘那边,继续督率教匪与王师为敌!”说完,瞻基扭头看向赛儿,见她有些犹豫,遂又道:“王师势大,绝非你等可敌。而且现在你们巢穴被破,军心已散,再打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全军覆没。你也是穷苦人家出身,迫于无奈才入邪教。既如此,便当知这万千教众所求究竟为何!现朝廷已拨乱反正,山东安宁可期。值此之际,若仍裹挟教众顽抗,那不仅有违天理国法,就是于你白莲教义,亦是不合!这一点,你需心中有数!”
听了瞻基的话,唐赛儿咬着嘴唇思忖许久,方道:“你说朝廷改了章程,俺不知道是真是假,所以不能帮你去招降东边的兄弟姊妹。但今天俺承了你的情,也不能不知好歹。俺答应你,从此以后隐姓埋名,不再跟朝廷作对。但也希望你劝住你那个当皇帝的爷爷,能记得答应过的事,让俺们这些老百姓真的过上两天安生日子!”
“这个你放心,皇祖父言出必践!”
“他守不守信用,俺不晓得。不过俺相信你是守信的!”说到这里时,赛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瞻基听了心中一暖,继而想到从此就将与赛儿相忘于江湖,他顿时又有些黯然。
两人又闲叙一阵,瞻基终于深吸口气,挤出一丝笑容道:“时辰不早了,你去吧!”
赛儿身子一抖,眼眶中又泛出泪花,赶紧强忍住了,对瞻基一抱拳道:“殿下珍重!”说完,便驱马走到白莲军残部当中,领着部众徐徐去了!
望着赛儿离去的背影,瞻基怅然若失了许久,半晌方发出一声叹息,调转马头准备领军回营。正在这时,忽然一阵马蹄声传来,瞻基回头一瞧,只见赛儿孤身一人,又返了回来。
“你这是……”瞻基有些疑惑地望着重新出现的赛儿,不知她为何折返回来。
“有一件事情,俺觉得应该告诉你!”赛儿将瞻基引到旁边,小声道,“九年前,咱们在梁山遇劫,那幕后的主谋,后来被俺查出来了!”
“哦?”瞻基心中一凛,赶紧问道,“你是怎么查出来的?”
“两年前,俺领着咱们白莲教的兄弟攻破了梁山上的清平寨,抓了他们的寨主马胡子。当年就是他的大哥和他一起带人追杀的咱们。后来俺盘问当年的事,他说是北京的一个王爷派人找到他的大哥,给他们开了两万贯的价钱,要取你的脑袋!”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瞻基整个人木在当场!永乐九年疏浚会通河时,高煦从头到尾都待在南京!而所谓北京的王爷,那只有一个——就是奉旨长年留守行在的三叔——赵王朱高燧!一直以来,他都认定当年的那次遇劫是出自二叔朱高煦的手笔,可眼下赛儿的话完全颠覆了之前的判断!震惊之下,瞻基哆嗦着嗓音道:“你此话当真?”
“马胡子亲口跟俺说的!至于他有没有撒谎俺就不知道了!”唐赛儿想想又道,“不过马胡子被抓住后,怕俺把他杀了,所以从头到尾都老实得很,应该不会在这件事上头跟俺耍心眼儿!”
瞻基眼光一寒:“这个马胡子在哪?还有他那个大哥,现在何处?”
“都死了!马胡子的大哥五年前带人去东平打劫,正巧撞着官军,被一箭射穿了心;他死后,马胡子接任寨主,这厮天生好色,到处抢掠良家闺女,后来咱们攻破清平寨,把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召到一起,当着大伙的面砍了他的脑袋!”
“唉……”瞻基十分失望。要是这二人还在,他一定要把他们抓回来问个明白。可现在二人已死,仅凭唐赛儿一面之词,就把九年前的旧账算到堂堂赵王头上,这无论如何也太轻率了些。
不过虽然不能服众,但瞻基相信唐赛儿不会骗自己。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想不通一直相处不错的三叔为何会从背后朝自己捅刀子。怔怔许久,他方暂将千般思绪收起,对赛儿笑道:“你这番话十分重要,来日我一定报答!”
“你放我们走,俺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唐赛儿嫣然一笑,又一叹道,“从今以后,咱们再无相见之日,又何来报答一说?”
瞻基一愣,旋也露出一丝苦笑。两人默然对视一阵,赛儿道:“时候不早,俺这就走了!”
“恩!”瞻基微微点了点头。赛儿拨转马头,随即马鞭一挥,胯下骏马飞驰而出,不一会儿便消逝在茫茫夜色当中。
瞻基在原地呆了好一阵,方拨马回到军阵前。这时潘叔正已领着人打扫完战场,见瞻基回来,旋上前问道:“殿下,这次放走了唐赛儿,回去可怎么交待?”
“交待?”瞻基想了想,道,“不用交待!军报上就写唐赛儿率残部逃逸便是!”
“可将士们……”
“这你自可放心,这里的人都是本宫嫡系,没人敢乱嚼舌根!”
潘叔正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点头应诺。随即,瞻基派人去鲁军营中,命他们各守本寨,自己则带着手下亲随返回土坝老营。
第二日,明军沿着山间小道开始向卸石棚寨进发。昨晚唐赛儿突围全军覆没,山上已无白莲教守军,明军未遇抵抗,便轻松进入山顶寨中。瞻基站在南寨寨顶,放眼望去,附近的山峦沟壑尽收眼底。瞻基对潘叔正笑道:“杜甫诗云: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依本宫看,这里丝毫不比岱宗差!赛儿建大寨于此,除了地势险要,没准也是看中这番美景哩!”
攻下卸石棚寨,潘叔正心情也不错,听得瞻基打趣,他也笑道:“景虽美,却缺水!这种地方,屯几百口子土匪倒还凑合,几千人齐聚山上,山上积水肯定不敷使用,一旦山下水源被断,就只能坐以待毙!唐赛儿毕竟是草莽女流,见识不广,不知马谡失街亭之典故!”
两人正闲叙间,北面的柳升也带兵上得山来。待与瞻基相见,听他详细叙述昨日战况后,柳升满意于大获全胜之余,亦对刘忠的殉国惋惜不已。末了,他叹息一声道:“可惜让那妖女逃了!她是皇上明令要生擒的人!她既漏网,此次剿匪的战果便大打折扣!”柳升身经百战,平定这种教匪暴乱在他看来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故他十分希望能功德圆满。此次唐赛儿脱逃、又殁了山东都指挥使,这让他觉得十分憋气。
瞻基不想在赛儿的事上和他揪扯,赶紧将话题引开,道:“一个妖女,无足轻重。现在教匪老巢被破,余部亦身陷重围,军心大乱,咱们只要乘胜进击,全歼乱匪,照样是大功一件!”
柳升也认为只有如此,遂又和瞻基商议围剿白莲军余部之事。当天,明军留下三千人马拆毁卸石棚寨,其余大部全部返回青州。进入青州府后,明军休整三日,旋又大举东进。不出瞻基所料,白莲军根基被破,军心大乱,石执中又调在胶东备倭的驻军回师青州。四面合围之下,白莲军土崩瓦解,莒县、诸城、即墨纷纷陷落,安丘城下的白莲军亦在明军猛攻之下溃不成军。柳升与瞻基一边进剿、一边广发揭帖,昭示朝廷蠲免赋役之谕。在朝廷的软硬兼施之下,一度呈星火燎原之势的白莲教之乱,不出旬月便被平息下来。
暴乱既平,柳升与瞻基的任务便已完成。在留下部分兵马稳定局势后,柳升与瞻基便率援鲁明军踏上南归之途。
四
进入南京城后,随征京卫各自返回驻地,柳升与瞻基二人直接进宫复命。永乐命在武英殿议事阁召见。二人刚进武英殿,便听房门紧闭的议事阁中隐隐传来永乐的训斥之声。二人面面相觑,这时马云过来对瞻基行了个礼,小声禀道:“殿下和柳侯稍等,皇爷在跟方本兵说话!”
“皇爷爷为何发怒?”瞻基问道。
马云叹了口气,一脸愁容地道:“刚刚接到军报,交趾叛贼黎利大败王师,左参政冯贵、右参政侯保殉国!”
瞻基和柳升闻言,心中俱是一沉。自打前年交趾清化府巡检土官黎利扯旗反叛以来,一度被镇压下去的交趾乱贼又一次肆虐起来。张辅、沐晟回朝后,丰城侯李彬接任总兵。李彬平叛不利,致使交趾形势江河日下,叛乱此起彼伏,让朝廷伤透了脑筋。这次交趾布政司左右参政同时被杀,足以见交趾局势败坏到了何等地步!本来这次平定山东之乱,朝廷循例当举行奏凯嘉礼,但就在渡江前,一道圣旨发来,临时将嘉礼取消。圣旨并未明言原因,当时瞻基和柳升还不明其故,此时听了马云的话,顿才恍然大悟。
瞻基与柳升正胡思乱想间,议事阁房门被推开,方宾一脸灰败地走了出来。见到瞻基,方宾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做了个揖,又对着柳升点点头,旋失魂落魄地去了。瞻基和柳升见状,一声也不敢吭,只小心地躬着身子跟着马云进入房中。
见他二人进屋,永乐阴沉的脸稍稍舒缓了些。二人行礼毕,永乐指着面前两个凳子,示意他们落座,旋又对马云道:“马上去文渊阁,命杨荣拟旨,严斥李彬讨贼不利之过,命其加速进剿,年内必须把黎利给朕擒回京城!”
“阿!”马云赶紧答应,旋出房门去了。房中只剩下永乐和瞻基、柳升三人。永乐坐在御案后,胸口剧烈起伏,想是还没从交趾惨败的震怒中恢复过来。瞻基和柳升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口,只心惊胆颤地坐在凳子上,等永乐问话。
过了好一阵,永乐总算开腔:“报捷的露布朕几天前已经看到,这次尔等打得不错,短短两三个月,便平定山东全境,比那个不争气的李彬要强得多!”
听永乐夸奖,二人心中一宽,忙起身作揖道:“此全赖陛下洪福,臣不敢忝居其功!”
“有功就是有功!”永乐大手一挥,道,“朕非不明事理之人,功过还是看得清楚的!”
永乐这句话仍是夸赞,但瞻基和柳升听在耳里,却总觉得有些别扭。这时,永乐又问道:“那个唐赛儿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让她逃了?”
瞻基身子一抖,赶紧回道:“此全是孙儿之过。当时教匪突袭鲁军大营,刘都司战殁。孙儿率亲随赶到后一阵混战,虽终全歼其军,但乱军之中,却未能擒住匪首!”说到这里,瞻基赶紧跪倒于地,道,“孙儿有罪!请皇爷爷责罚!”
听过瞻基解释,永乐颜色稍缓,抬抬手示意他起来,道:“此非全是尔之过错,关键还是刘忠玩忽职守!一万官军,竟被区区四五千匪寇打个落花流水!真不晓得他这个副总兵是做什么吃的!”说到这里,永乐鼻子里喷出一股粗气,恨恨道:“要不是看着他最后为国捐躯,朕定会好好治他的罪!”
听永乐如此说话,瞻基心中愈发惶恐,赶紧把脑袋垂得更低。柳升在此次平叛中与瞻基相处的颇为不错,此时又想给这位未来的大明天子做个人情,见永乐如此纠结于唐赛儿逃匿一事,遂帮瞻基开脱道:“依臣看来,白莲叛贼已全军覆没,区区一个唐赛儿,就是漏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永乐扫了柳升一眼,冷冷道,“去年黎利被李彬逼得躲到老挝深山中,当时本就该继续追剿。可李彬却以为黎利已是冢中枯骨,翻不起大浪,于是就此撤兵。可结果如何?不到一年,黎利死灰复燃,搅得交趾天翻地覆,两个三品大员因此殉国!”说到这里,永乐的声调骤然升了好几拍:“除恶务尽!否则黎利就是前车之鉴!”
这一下,瞻基和柳升均都坐不住了,赶紧跪伏于地,连连叩首道:“臣有罪!”“孙儿有罪!”
“都起来!朕已说过,尔等功过朕心中有数!”永乐不耐烦地摆摆手,道,“黎利的事也不能全怪李彬,当时是朕准李彬退的兵,为的是怕王师入境惹得老挝惊惧!不想最后竟留下这么个祸根!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从今往后,朝廷对这些匪首,绝不能有丝毫手软!”说到这里时,马云正好回来复命,永乐指着他道:“你待会儿再去一趟文渊阁,命杨荣再拟道旨,付行部尚书郭资、山东布政使石执中,命他二人严查唐赛儿下落,一经发现,立即逮捕!若遇反抗,就地诛杀!”
“唉……”瞻基心中一声哀叹。不过他也不敢劝永乐,只得暗暗祈祷,希望唐赛儿能逃过此劫!
“尔等都出去吧!”交待完,永乐挥挥手道,“尔二人剿灭教匪,不日朕自有奖掖!”
“阿!”瞻基与柳升如蒙大赦,赶紧行礼退了出来。出了武英殿,二人均觉满身大汗。这时马云也跟着出来,三人遂一道往外走。走到半路,瞻基问马云道:“怎么本宫不在这几个月,皇爷爷的脾气似乎大了好些!”
马云脸上划过一丝犹豫。他一向口风甚紧,从不敢在外人面前议论永乐。不过此时是皇太孙发问,他也不敢含糊应付。想了想,他方苦笑一声,道:“皇爷年纪大了,最近遇的烦心事又多,所以性子就比往常急了些!”
柳升一旁插口道:“也是!又是山东又是交趾,天下竟没一时安宁。陛下已经年过花甲,就算身子仍康健,精力也不如往常。每天被这些糟心事搅和,换谁都受不了!”
三人一路絮叨,直走到午门前,柳升遂告辞出宫。马云要去文渊阁传旨,瞻基也有事要跟几位阁臣师傅商议,两人穿过左顺门,直朝文渊阁而来。
文渊阁是内阁阁臣们办公之所。当年初设内阁时,共选解缙、黄淮、胡广、胡俨、杨士奇、杨荣、金幼孜七人入阁。后来胡俨调任国子监祭酒,解缙、黄淮相继下狱,胡广也于两年前病逝,永乐未再命人递补,现在内的便只剩下杨荣、金幼孜、杨士奇三人。听得马云传旨及太孙造访,三位阁臣一起来到门口迎接。马云先把旨意传给杨荣,随即回武英殿缴旨。待马云走远,瞻基笑道:“离京数月,三位师傅也不考校考校功课,看本宫有无长进?”
听话听音,三位阁臣立刻知道瞻基这是有事要找他们商议,遂不再多说,只请瞻基进入阁中。
四人一起来到杨荣的值房。杨士奇最后一个进屋,他刚回过身将房门关好。瞻基便一脸郑重地道:“本宫这次去山东,偶察一事,需跟三位师傅商议!”说完,他便将赛儿与他的往日纠葛,以及这次临走时告诉他关于九年前遇劫一事幕后主谋的情况说了,只隐去自己私放赛儿一节不提。末了,瞻基朝三位阁臣一揖,道:“此事太过骇人,本宫难辨真假,还请三位师傅代为参详!”
先听瞻基说与白莲教妖女曾有情缘时,三位阁臣已是惊讶得合不拢嘴。又得知赛儿言当年追杀瞻基的劫匪是北京的王爷所雇,三人更是瞠目结舌。待瞻基说完,三人面面相觑许久,竟是一个也说不出话来!
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三人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杨荣撩起袖子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道:“殿……殿下真和白莲教妖女……”
“那是以前的事了!何况那时她还是良民!”瞻基不想在与赛儿的关系上纠缠,遂道:“师傅请只管议唐赛儿所言之事即可!”
“是!”杨荣强使自己稳住心神,思索许久,方道:“此事真假难料!首先,照唐赛儿说辞,她是从马胡子口中得知此事,而当日受所谓北京的王爷所雇的,又是马胡子的哥哥,这中间隔了好几层。所以雇佣马胡子之兄的是否是赵王,以及马胡子的交待是真是假,这都不好说!”
“而且唐赛儿的心意也不能断定!”金幼孜忧心忡忡地道,“虽说殿下与唐赛儿有旧,此次又放其离去,但她毕竟是白莲教匪首。谁能保证她不会利用往日情分,故意使个绊子?朝廷是白莲教的死敌,要是能挑唆得殿下与赵王反目成仇,致使庙堂再起纷争,那对白莲教可是有益无弊!”
瞻基眉头一皱,不悦道:“本宫了解赛儿,她不是这样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何况殿下与唐赛儿已分隔九年,这其间她历尽沧海,殿下岂能保证她的心思仍与当年一样?”金幼孜顿了一顿,又反问道:“敢问殿下,当初您与她分别时,可曾料想到她现在会变成白莲教的匪首?”
“这……”瞻基哑口无言。本来他对唐赛儿所言并不怀疑,但这时听了两位阁臣的分析,他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可要是唐赛儿所言属实呢?”正在这时,一直没吭声的杨士奇突然冒出一句。紧接着又道,“若唐赛儿胡言乱语,那咱们自可置之不理。可要是其所言是真,那这事情就麻烦了!”
众人闻言俱是一凛。半晌,金幼孜方道:“可赵王为何要杀太孙?杀了太孙,他又有什么好处?”
杨士奇幽幽道:“永乐九年时,太子与汉王平分秋色,可一旦殿下被立为皇太孙,那东宫就稳操胜券。所以赵王临时出手,想杀掉殿下!”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瞻基大惊失色道,“这不可能吧!真要把我杀了,那受益的也是二叔!”
“汉王其实捞不到好处!”杨士奇摇头道,“殿下被杀,傻子都会认为是汉王所为!百口莫辩之下,汉王就是不死,也会被皇上猜忌,从而失去夺储之望。而没有殿下,以当时太子的圣眷,也难以保住东宫之位,他赵王就正好可以混水摸鱼!”说到这里,杨士奇苦笑道,“都说当今圣上是唐太宗再世。如此看来,他赵王没准引而伸之,把自己比做唐高宗李治了!不过也是,他俩都是嫡三子,都有两个为储位长年争斗的哥哥,赵王由此产生效法李治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杨士奇说罢,房内众人都目瞪口呆。过了好久,瞻基才一抹头上冷汗,呐呐道:“果真如此的话,那本宫应该立即揭发三叔阴谋!否则如何安坐?”
“不!”杨士奇又摇摇头道,“殿下奈何赵王不得!”
瞻基一愣,随即明白了杨士奇话中深意。这所谓的赵王雇凶,本来就无定论。即便是真,现在也是人赃俱无,仅凭唐赛儿道听途说的一面之词便要指证高燧,这未免太过草率。而且,要揭发高燧,瞻基首先就要把自己与唐赛儿旧情以及私放她逃脱之事公诸于众。这事要是大白天下,瞻基立刻就会身败名裂,堂堂皇室也会因此脸面尽失。所以,无论从哪方面考虑,瞻基都只能忍辱负重,强咽下这口气。
计议再三,瞻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苦笑一声道:“士奇师傅言之有理。可若唐赛儿之言是真,那三叔简直就是当年二叔的翻版!就算现在不能下定论,但仍需未雨绸缪,以防万一!”
杨荣和金幼孜这时也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听了瞻基的话,金幼孜想了一想,道:“防范自是必然。不过殿下也无需担心太过。既然赵王打的是渔翁得利的念头,现在东宫与汉王胜负已分,他既是聪明人,自就会弃了这份妄想!前几年汉王和纪纲合谋作乱,他始终未有介入,由此看来,这位王爷还是识时务的。”</p>
<b>狠男人小说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
狠男人网最快更新,无弹窗阅读请收藏狠男人小说网(www.41nr.com)。
- 大玄印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参赛名单 - 仙道少年行
第143章 行路 - 规则怪谈:死亡黑猫饲养指南
第218章 诡梦列车(11) - 骑砍玩家狂想曲
第一百三十二章 诺德王国分裂 - 猎天争锋
第1900章 跨越星区的薪火相传! - 秦刀
第八十三章洗脱嫌疑 - 得知真相,七个师姐跪求我原谅
第一百三十三章关键时刻 - 大隋:我杨俨,继承大统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审问 - 十日诡谈
第一百八十五章 强煞(二) - 界起通天
第1069章云尘闭关再入极境 - 开局:葬神峰主,我培养大帝无数!
第九十六章 我应该没有强迫你吧?求推荐 - 灵宠创造模拟器
第1295章 冥府与后土大神的关系 - 重生:我在修仙界大杀四方
第一百零一章一剑斩苍穹 - 亿万萌宝老婆大人哪里跑
第3645章 你们都还好吗? - 永夜圣典
第九十七章,全新的魔族 - 第一瞳术师
第1882章 番外:现代篇(44) - 道婿下山
第24章 挖祖坟 - 恐怖复苏之全球武装怪胎
第2249章 拔钉(下) - 抛夫弃子,我带六个女儿吃香喝辣
第834章 电棍 - 妈咪轻点虐,渣爹又被你气哭啦
第350章 别让她伤到自己的眼睛 - 刚出娘胎,定亲转世女帝
第182章 赢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