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第一章 南北会通(8)
第一章 南北会通(8)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赛儿不加多想,顺着绳子就爬了下去,紧接着,在李谦的指挥下,蔺芳、金纯、两名护卫也依次而下,待到崖上还剩他自己和瞻基、白英三人时,李谦忽然轻轻“呀”了一声,一拍脑门,对白英道:“咱们这么下去,藤绳还绑在上头没砍,到时候草寇一来就暴露了!再说,没人在上头,到时候谁拉咱们起来?”
这个问题大家都没想到,李谦一说,白英先是一怔,继而不假思索地道:“那你们下去,俺在这里砍绳子!”
“那您老怎么办?”李谦紧逼着问道。
“这一带地形俺熟。再说了,俺就一个人,随便找个地方石缝、树洞躲一下,兴许不会被他们发现!”
李谦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跟您一起,相互间也可有个照应。”
话说到这个份上,瞻基已经完全明白了李谦的意思。若白英和赛儿果真暗通贼寇,那最有可能就是先让自己这拨人先下,他们则故意拖延到最后,这样一来,已先下到崖壁洞穴中的瞻基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不过赛儿未加犹豫便先头一个下去,这样他们是贼寇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不过李谦还是十分小心。若这二人暗中身怀绝技,有意在下面的狭小洞窟中突然发难,其他人猝不及防之下,同样招架不住。所以李谦借着砍断绳索的由头,把白英和赛儿分开。这样在洞中就只剩下赛儿一个女孩子,而自己这边不仅有两名护卫,就是朱瞻基本人也不是吃素的,基本可确保无恙。而李谦则是明宫内官中数得着的高手,有他在,就不怕白英暗中动手脚。而且通过这种做法,还可以再次测试白英和赛儿。若白英接受这种安排,那基本上可以排除他二人暗通贼寇的可能;反之,那李谦就真的要高度警惕了。
尽管不相信赛儿他们会暗通贼寇杀害自己,不过在这种形势下,瞻基也必须多留个心眼儿,于是默不作声,观察白英的反应。白英不知道李谦话中暗藏这么多玄机,当即面露难色道:“两个人的话,太扎眼了些,被贼人发现可就糟了!”
听了白英回答,瞻基的心猛地一沉。李谦则坚持道:“必须如此。这帮草寇没找到人,十有不会罢休,挖地三尺也是有可能的。您既然熟悉地形,那待会儿找个机会带我走出林子,咱们一起去济宁搬救兵!
听李谦这么说,白英想想也是,遂点头道:“成!待会咱们再往山里走,那边老树多,咱们找个树洞先躲着,待他们大部人马过去,咱们再出来去寻救兵!”
见白英答应,瞻基的心顿时落地,脸上露出笑容。又交代李谦几句,瞻基遂顺着藤绳溜了下去。
李谦与白英对视一眼,将缠在大石上的青藤砍断,扔到万丈悬崖下,随即消失在层层密林当中。
李谦他们一走,山谷中便只剩下呼呼风声。崖壁上的洞窟不大,六个人挤在里头,顿时满满当当。瞻基的位置紧挨着赛儿,闻着身旁传来的淡淡少女体香,瞻基不由心荡神移,但又想到刚才对赛儿和白英的猜疑,顿又羞又愧。好一阵,他方平复心情,不好意思地对赛儿一笑道:“赛儿姐姐,这次连累你们了!”
赛儿倒是很平静。借着洞外射进来的少许亮光,瞻基看见赛儿轻轻的一抚鬓角,道:“这几年山东世道乱,俺与姥爷行走江湖,打家劫舍的事听得多了,就算没今天这回,保不准将来也会碰上,谈不上连累不连累。”
听得赛儿之言,瞻基愈发觉得过意不去,正琢磨着再说些什么,赛儿突然道:“我看你不像是个衙内!”
“为什么?”瞻基反问。赛儿微微一笑道:“今天这架势,人家摆明了是求命不求财!你要真只是个出来游山玩水的衙内,哪值得这些山大王这么大费周章!”
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玲珑!瞻基心思一转,笑道:“其实我真是衙门,不过此衙内非彼衙内!”
“那你到底是什么人?”赛儿顿时也来了兴趣,一双大眼睛直盯着瞻基的脸问道。
瞻基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身份透露给赛儿,突然洞外传来隐隐的喧闹声——贼寇们搜到这里了,大家赶紧屏住了呼吸。
悬崖上,数十个贼人搜寻一阵,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其中那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头领走到崖边,向下张望一阵,狠狠跺了跺脚,道:“往山里走,就是把林子翻遍,也要把那小子找出来!”
“大哥!”另一个首领走到他跟前,道,“天就要黑了,要不等明天再找吧!”
“放屁!没准儿今夜他就跑了!”络腮胡子骂了一句,又道,“买主可足足出了两万贯!光定金就给了五千贯!这等大买卖,咱们到哪找去?”
小头领咕哝道:“一个半大娃子,竟值得了两万贯!看来他来头也不小。俺就怕真要把他杀了,会有人来找咱们麻烦!”
“怕什么!”络腮胡子不屑地笑道,“俺们干的就是绿林营生,还怕惹麻烦?就算是官府派兵过来,大不了咱们另寻山头!两万贯,足够兄弟们逍遥好多年了!”顿了顿,他又道,“别在这磨嘴皮子了,带着兄弟们去继续往前走!”
过了一阵,喧闹声逐渐消逝。洞中诸人纷纷松了口气。瞻基扭头再看赛儿,正巧她也看过来,眼光中充满惊讶,想来被刚才悬崖上的对话震住了。瞻基摸了摸脖子,自失一笑道:“没想到我这脑袋这么值钱!两万贯!啧啧,这买主可真下得起血本!”
“你到底是什么人?”赛儿问道,“你该不会是哪家王府的小王爷吧?”
“你将来会知道的!”瞻基一笑,避开了赛儿的疑问。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尤其是今天的生死与共,瞻基忽然对这个农家小户的少女滋生出一丝微妙的情愫。虽然双方身份差异巨大,但瞻基仍生出了将她带回宫去的想法。本来,他想将自己的身份告诉赛儿,不过刚才强盗的到来提醒了他:自己仍身在险境,现在还不是纠结于男女情事的时候。想到这里,瞻基理了理思绪,问坐在洞里最深处的金纯道:“德修先生,现下咱们该怎么办?”
金纯字惟人,号德修。自出京后,凡有外人在场,瞻基皆称其号。金纯听了瞻基的话,想想道:“有夜色掩护,逃出去自然容易些。不过现在咱们被困在这悬崖孤洞中,想爬也爬不上去,只能等白老和李谦带人来接应!”
瞻基略一思忖,道:“要不我爬上去。这里离崖顶不过两丈,中间凸石不少,爬起来应该不太难!”刚才听了贼寇头领的话,瞻基已确定这次遇劫其实是一场有预谋的暗杀,现在他最希望的,就是将这些草寇抓住,然后顺藤摸瓜找到幕后主谋。在瞻基看来,此事十有是二叔高煦所为,只要自己拿到证据,到时候回京往皇祖父永乐跟前一摆,他汉王就将彻底垮台。有了这些想法,所以他才有些急迫。
“不可!”金纯和蔺芳显然不可能赞同。金纯惊恐地道:“此事太过危险,少爷万不可以千金之躯犯险!”
“不错!”蔺芳也赶紧劝道,“现在李谦和白老先生已去济宁搬救兵,咱们不妨等等,只要潘知州他们赶来,咱们便能平安脱险。”
“万一李谦他们出了什么岔子呢?”瞻基又道。
“那也得等了才知道。现在咱们就在这里待着,若到明日救兵仍就不至,那时再寻他法不迟!”
听蔺芳这么说,瞻基才不吭声了。不过他刚才出岔子的话却让赛儿心惊肉跳,她有些担心地对瞻基道:“俺姥爷他们不会真出事吧?”
瞻基一怔,继而后悔刚才不该说什么“万一”的话,赶紧安慰赛儿道:“没事的,你姥爷对这里熟悉,李谦的武功又好,他俩在一起,肯定会平安无事!”
瞻基的话并不能让赛儿放心,不过她也未再相问,只是双眉紧锁,一副忧心忡忡之态。瞻基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心念一动,遂将手轻轻移过去,握住赛儿的芊芊玉手。赛儿浑身一颤,惊讶地望了望瞻基,见他一脸关切之色,赛儿的脸有些发躁,她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一用力,发现瞻基握得更紧了,赛儿顿时满脸通红,但却也未有再抽,只把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了下来,众人将出来时携带的肉干拿出来吃了,又闲叙了会子话,便各自打起盹来。经过刚才的事,赛儿与瞻基之间的距离不经意间又拉近了些,此时她靠在瞻基的肩上,睡得十分香甜。瞻基借着月光,看着赛儿清纯秀丽的面容,愈发意乱情迷,不知过了许久,才迷迷糊糊地跟着睡去。
第二日凌晨,众人均在酣梦当中。忽然,崖上传来一阵刀剑撞击的声音。瞻基就睡在洞口,立刻惊醒过来,他仔细听了听,将身边的赛儿推醒道:“上头打起来了!”
赛儿一个激灵,惊慌地道:“难道姥爷他们被发现了?”
瞻基摇头道:“不像。听这动静,应该是两大拨人在对打。”说着,他又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回头兴奋地道:“现在已近拂晓。这么长时间过去,没准儿是李谦他们赶回济宁,搬救兵过来了!”
瞻基这么一说,大家都精神一振。果然,没过多久,崖上的打斗声停止,紧接着,一条藤梯被甩了下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李谦的叫声:“殿下,潘大人带兵来了,您请上来吧!”
“啊!”听到“殿下”二字,洞里其他人自没什么,赛儿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瞻基瞅瞅她,做了个鬼脸,也不解释,便沿着藤梯爬上去。其他人也依次攀爬,不一会,大家都重新回到了悬崖上。
待大家站定,济宁知州潘叔正走了过来,一骨碌跪倒在地,道:“臣救驾来迟,请皇长孙恕罪!”
“无妨!”瞻基潇洒得摆了摆手道,“此处本不归你管,你能带兵前来,已是大大有功!”梁山、安山俱是东平地界,本来就是要求援也该是去到东平。只不过瞻基是微服来鲁,新上任的东平知州对此并不知情。李谦贸然前往,恐难使人信服,故最后还是舍近求远,去济宁找知道内情的潘叔正。
待潘叔正起身,瞻基又问道:“刚才可有逮着贼寇头领?”
潘叔正露出抱歉的神情:“喽啰倒是抓住好些,不过几个带头的却都跑了。卑职已派人追捕,但这一带地形复杂,能否抓获他们恐怕难说!”
瞻基脸上飘过一丝失望。此次暗杀,一般的小喽啰肯定不会知道内情。本来,若能抓住头领,便有希望从他口中审出幕后主谋。要真是二叔策划,人赃俱获之下,自己告起御状来肯定胜算大增。可是现在既然首领脱逃,自己想要扳倒二叔可就难了。
“这次你立了功,回京后我会向皇祖父禀明,届时他老人家自有褒奖!”跟潘叔正说了一句,瞻基又回头看赛儿,见她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不由一笑道:“我也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你这么瞧我做什么!”
赛儿被他逗的一乐,不好意思地道:“往常也只在戏里见过皇子皇孙,没想到竟真就碰见个大活人!倒像是在做梦似的!”
瞻基哈哈大笑,这时候白英也过来行礼。瞻基上前扶住他,亲切地道:“白老先生受连累了!”
“能给殿下出力,是俺这糟老头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有连累一说!”在济宁州衙见到潘叔正,白英才从李谦口中得知这位“金衙内”竟是堂堂的皇长孙!初听这个消息,白英惊讶得许久合不拢嘴,直到这时见到瞻基本人,他仍是难以置信,说话的嗓音中都明显透着激动。
白英的反应早在瞻基预料当中,他淡淡一笑,正欲再说几句嘉勉的话,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旋跟白英道:“白老先生,这次梁山贼寇虽损失惨重,但头领却都已脱逃。他们吃了大亏,肯定会记恨在心,万一将来打听到是您带李谦去搬的救兵,难保他们不会找您报复。您家离梁山不远,要是出个岔子可怎么办?”
“这一节草民已经想好了!”白英道,“俺本是汶上人,二十年前才迁到梁山这边。现在既然惹了这些强人,大不了迁回汶上老家。那里与梁山隔了上百里,就算他们将来打听出什么,也找不到俺!”
瞻基听了,遂笑道:“白老先生也不用忧心。此次您救了我的性命,又为疏浚运河出谋建策,将来皇爷爷得知,肯定会大加褒奖。要我看,到时候您没准不用迁去汶上,反倒要搬去京城呢!”
瞻基这话看似开玩笑,但其实却隐含着深意。本来,白英虽立下大功,但毕竟只是乡民出身,加之他本人年事已高,所以受封官爵是绝无可能的。通常,朝廷对此类有功百姓的奖励都是赐予綵币,并命当地官府妥善安置,绝无可能迁到京城。不过瞻基现在对赛儿起了意思。若将来纳她为嫔妃,那白英自然就要跟到京师安住了。可是纳妃一事瞻基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此时他不能明确地说出来。
白英却不明白瞻基的意思。听得此言,他憨厚地笑道:“俺一个乡野村夫,一辈子都在这山东地面上讨活,去那京城做什么!能平平安安在这里终老,就是草民最大的福分。”
瞻基一笑,也不解释,转而对金纯道:“既已脱险,眼下最要紧的,便还是勘定河道。时间紧迫,咱们也不回济宁,直接到开河站暂歇一日,明天便去南旺现场勘察。金大人意下如何?”
这一天一夜的胆颤心惊,是金纯半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赶紧点头称是。瞻基旋对潘叔正道:“潘大人,烦请您将所擒贼人押回济宁详加审讯,并留一部衙役随我赴开河站!”
潘叔正赶紧道:“殿下,济宁衙役不太多,为保殿下安全,还请允臣行文兖州府,从任城卫调一部军士前来护卫如何?”
经此一事,瞻基身份已经曝光,想再不惊动地方官府也不可能,而且他也怕贼寇去而复来,遂点头道:“可以,尔即刻行文,命他们直接赶去开河站!”
“是!”潘叔正应诺,随即找了块干净石头,趴在上头开始拟文。瞻基他们则站着闲聊了会,待一切妥当,众人遂在济宁衙役的保护下走出树林,上马向开河站而去。
十
到开河站之后,瞻基他们歇息半日,到傍晚时,得到消息的任城卫指挥使亲率二百骑兵匆匆赶至,潘叔正这才向瞻基告辞,率衙役押着俘虏回济宁。到第二日早上,奉旨协办河工的都督佥事周长也终于抵达济宁,并一起赶到开河站与瞻基一行会和,宋礼也从东平赶了过来。一班人马齐聚,瞻基精神大振,带着大家一起来到南旺。抵达南旺后,瞻基登高一望,见地势果如白英所说,心中顿有了底。接下来,大家在南旺逗留二日,将当地地理详细描绘成图,随即又在白英的指引下一路北行,将预计中的新河河道全部勘定。到二月二十日,瞻基带着大家精心拟定的治河方案,在蔺芳的陪同下暂别山东,回京向皇祖父永乐述职。
南京这边,永乐已经得知了瞻基在山东遭劫的消息。瞻基所乘渡船刚在三山门外码头靠岸,江保便就过来传旨,命他即刻进宫见驾。瞻基跟蔺芳简单交待两句,便带上记载着方案的奏本随江保进宫。
进入乾清宫御书房,永乐已经等候多时。待瞻基行完礼,永乐招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前,仔细打量了一遍,方笑道:“黑了,瘦了,不过却也精神许多。看来这次山东之行,对尔磨砺非小!”
见皇祖父这么关心自己,瞻基心头一热,随即笑道:“皇爷爷说的是。这次去山东,孙儿眼界大开,阅历广增,这是在宫中读再多书也找不来的!”
永乐哈哈大笑,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被梁山贼寇打劫,这种经历当然是书里给不了的!不过此事中尔临危不乱、应对有方,最终化险为夷,这份胆略和机敏殊为难得!由此可见,尔虽长年居于深宫,但却未染颓靡之气,对此朕甚感欣慰!”
得到永乐这个评价,瞻基心中喜不自胜,不过外表仍一派谦恭:“孙儿自小便追随皇爷爷左右,耳濡目染之下,自然获益匪浅。这次能够成功脱险,说到底还是皇爷爷平日教导有方!”
“朕可没教尔被贼人打得四处躲藏!”永乐又是大笑,然后又郑重道,“这次遭劫,到底是怎么回事?先前山东布政司已有本呈上,但所述甚为简略。尔既已回宫,便将这前后经过详细道来!”
“阿!”瞻基拱手一揖,随即将经过全盘托出。在讲到听见贼寇头领在悬崖边对话一节时,瞻基尤为细心,连二人的语调都刻意模仿了出来。说完后,他便目不转睛地望着永乐,希望从他的脸色中窥的什么端倪。
永乐眉角猛地一跳。在山东布政使的奏报中,只提到瞻基勘探途中遭遇草寇,但内情却未有详述。此时听瞻基讲述,他才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拦路打劫,而是针对瞻基进行的一场早有预谋的暗杀!
有人暗杀皇长孙!这简直是耸人听闻,永乐的内心无比震惊。他在脑海中将可能的主谋搜索了一遍,一个熟悉的名字随即冒了出来。永乐的心猛地一抖,沉着脸问瞻基道:“尔所言可是实情?”
“句句是真,孙儿敢以性命作保!”瞻基十分坚定地回答。
永乐脸颊猛一抽搐,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但立刻又敛去,只小声道:“看来这世道还是不太平!”
瞻基有些迷惑:皇爷爷这句话究竟是说山东贼寇猖獗,还是如自己期望的那般另有深意?他正要洗耳恭听下文,永乐却只摇摇头,道:“终究是有惊无险,你下次多加小心就是了!还是说正事吧!河工的方案带来了吗?”
瞻基微微有些失望,不过仍很快调整好心情,从袖中拿出早以准备好的本章,双手呈上道:“带来了,请皇爷爷御览!”
永乐将本子接过,又从身后上拿出会通河流域的地图,铺到书架上仔细查看,瞻基则从旁解说,二人议了小半个时辰,永乐才点点头道:“河道东移,点子确实不错!工期和工程耗费可有估出来?”
“大约需要半年,前后需征发民夫三十万,开支大约需七百五十万贯!”
“七百五十万?“永乐眉头一皱,“记得那个蔺芳跟朕说最多不过六百万贯!怎么一下超出这么多?”
“当时未曾料到会重开新渠!而且此次改道后,要在汶上重新筑坝,这笔开支也是少不了!”瞻基先解释了原因,又话锋一转道,“不过即便如此,也用不了七百五十万贯。按照蔺芳的核算,工程本身大约也就需个六百五六十万贯的样子!”
“那这多出来的一百万贯是做何用?”
“是这样!“瞻基一欠身,道,”孙儿这次去山东,发现流民甚多。百姓衣食无着、流离失所,此素为国家动乱之源。譬如这次所遇贼寇,其中虽不乏奸诈之徒,但想来也有许多是穷极无奈,不得不做这伤天害理的勾当。按理说,对此等流民,当由朝廷出面安置。只是若要如此,恐又要花一大笔钱,以朝廷眼下财力,恐难以支应。故回京路上,孙儿便想,不如以工代赈,将此等流民组织起来修运河。如此既可减轻百姓徭役,又可让流民有个活命的路子,以防他们穷极生乱。一百万贯虽然不少,但较之于其他安置之法,却就节省多了!此乃孙儿一孔之见,是否妥当,还请皇祖父圣裁!”
自打上次在开河站与赛儿争论后,瞻基便对山东民生艰难生出恻隐之心。不过他也明白,山东之所以隐患丛生,根子还在于朝廷对百姓剥削太重。但若要减免山东赋役,又会影响到朝廷在北疆的整体战略,进而对开拓国策造成冲击。瞻基不想也不敢去触皇祖父的霉头,但也不能对流民之事无动于衷,于是便想到了以工代赈的法子。
像修河这种事,以前都是作为徭役摊派给百姓,朝廷不需支付任何工钱,最多安排个伙食而已。百姓对此虽然不愿,但因有家有业,却也不敢推辞。流民都是家破人亡之辈,没有牵挂,自然也不可能再给朝廷白干活,要组织他们修河,工钱肯定是免不了的,这一百万贯便是支付给修河流民的工钱。这样既稳住了流民,又避开了赋役这个禁脔,瞻基自信是两全其美的好方法。
果然,听了瞻基的话,永乐心有所动。其实山东之困,他心中一直有数。只是正和瞻基所忌惮的那样,永乐本人也不敢轻易减免山东的赋役。这些年来,朝廷之所以能在北疆取得诸多成就,无一不仰仗山东的赋役。有这么层缘故,永乐只能对山东民生之困视若罔闻。不过承受了多年的苛捐重役后,山东的民怨的确已到了一个必须正视的地步,尤其这流民滋生,更是成为大明王朝的隐忧。
赋役一时半会是不能大减的。虽然漠北军事已告一段落,但山陵还在修建,接下来还要营建北京城,这事已搁置了好几年,实在不能再拖。但流民之患也必须尽快消除。面对这种两难之局,永乐一直没找到好的解决之道。但今日瞻基的话,倒给他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尔之言不无道理!”思忖再三,永乐道,“只是疏浚运河,工期不过半年,过后民夫没了差事,依旧会沦为流民!如此岂非治标不治本?”
“这个不会!”瞻基笑着道,“运河一通,不仅漕船,就是商船也会大大增加,到时候这些流民便可改行做船夫或纤夫。总之只要有口饭吃,谁又会再铤而走险呢?”
永乐心中盘算:实行以工代赈,流民有工可做,同时朝廷也不需再额外摊派徭役。而到运河贯通,不仅给流民开辟了新活路,原先山东百姓应承担的陆免也就不用了,这其实是变相的减免徭役,山东百姓的日子因此会多少好过一些。这种办法既可以将现有的流民妥善安置,又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新流民的滋生,用一百万贯解决这个大麻烦,的确是十分划算的。想到这里,永乐颇为赞许地对瞻基道:“《易》中有云:‘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天下之能事毕矣也。’尔能从河工中寻到改善民生之道,着实难得!这笔钱朕掏了!”
“孙儿代山东百姓谢皇爷爷恩德!”虽然未能如愿将遇刺的祸水转嫁给高煦,但却从永乐口中得到如此高的评价,瞻基失望过后总算也获得了些满足。
永乐将手中本章放回书案,对瞻基道:“明日便把尔之方案付诸廷议。若群臣无异议,过几日朕便下旨正式疏通会通河。至于这这具体工程……”永乐想了想,又问道,“尔还要赴山东协助宋礼他们督办河工吗?”
“是的!”现在会通河已经成为瞻基最大的政绩,他当然要全程参预其间,将这份大功给稳稳当当地坐实了:“孙儿愿亲眼见证会通河全线贯通,还请皇爷爷务必成全!”
“尔不怕再次遇劫?”永乐笑着问道。
“男儿行事,岂能稍遇险阻便半途而废?”瞻基先是豪气冲天地说了一句,继而又笑道,“何况孙儿此次也不可能再微服赴鲁。到时候出入都有大批侍卫跟着,草寇又岂再有觊觎之机?”
永乐哈哈大笑,道:“好!便让尔再去山东!尔打算何时动身?”
“孙儿准备在宫里歇两天,待皇爷爷圣旨一下,便和去山东传旨的中使一道启程渡江!”
“不用这么急!”永乐摆了摆手,忽然话锋一转,道,“过几天你五、六两位叔爷爷就要进京,你见过他们后再走!”
所谓的五、六两位叔爷爷指的是周王朱橚和楚王朱桢。瞻基闻言,一愣道:“各位叔爷爷不是要到皇爷爷的万寿节才进京么?”
“朕已命他们两个先到先回。其余诸藩如期在万寿节进京!”
当年永乐以反对削藩为名靖难,但在取得天下后,却引自己之事为戒,对藩王暗中防备。每隔一两年,永乐便会召诸王来京住上一段日子,名义上是一叙亲情,实际上是通过这种方法钳制藩王。而在诸王来京的日程安排上,永乐也会有意错开,以防这些各霸一方的兄弟叔侄们私下里凑到一起搞什么合纵连横。周王朱橚和楚王朱桢在诸王中年纪最长、辈分最高,将他们和其他藩王隔开,就是怕这两个藩王牵头惹事。瞻基久随永乐左右,深知其心意,此时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目的。不过他又想到:皇爷爷为何特地要自己与周、楚二王见面呢?难道……”
“尔五叔爷爷五天后就到。到时候尔代朕去三山门外码头迎接!”永乐淡淡又道。
“啊!”瞻基兴奋得都快要叫出来。自己的父亲朱高炽一向和周王父子关系甚笃。当初父亲与二叔还在为谁当太子争得头破血流时,周王朱橚就曾上奏,请皇爷爷立父亲为国储。故世所共知,自己这个五叔爷爷是亲东宫这边的。现在,父亲正为策立自己为太孙的事大造声势,这次周王进京,明显对自己大有好处,皇爷爷明知如此,不仅不阻拦,反而特地要自己去迎接周王,这就非同寻常了!
虽然以前永乐也经常流露出对瞻基的好感,但这种形势下,用这么明显的方式鼓励瞻基去和朱橚见面,这实际上就是对东宫推立太孙的变相鼓励。而这种情况,也只有在皇爷爷对二叔高煦心生嫌隙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发生。“皇爷爷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对我遇劫内情还是颇为关注的!”瞻基十分愉快地想着,口中恭敬地道:“孙儿领命!”
“恩,尔先道乏吧!尔父亲和母亲肯定早在春和殿翘首以盼了!”永乐点点头,旋又挥了挥手。
“阿!孙儿告退!”瞻基按捺着内心的喜悦,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待瞻基出门,永乐默默坐了半天,方充满疑虑地咕哝出一句:“难道真是煦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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