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第六章 胡疆汉歌(3)
第六章 胡疆汉歌(3)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
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
好男儿,别父母,只为苍生不为主。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
我本堂堂男子汉,何为鞑虏作马牛。
壮士饮尽碗中酒,千里征途不回头。
金鼓齐鸣万众吼,不破黄龙誓不休!
永乐的脸倏时激得通红。“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一个甲子前,无数华夏健儿揭竿而起,他们借用这首慷慨悲壮的战歌,对残暴腐朽的蒙元朝廷发出满腔怒吼。韩山童,刘福通、郭子兴,无数英豪为之付出鲜血乃至生命!最终,在自己的父皇、大明王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手中,完成了文明对野蛮的致命一击!永乐至今都记得,当徐达攻克大都的捷报传回,整个京城都沸腾了!无数士民走上街头,他们手舞足蹈、他们喜极而泣,为大明,为华夏民族,为中华文明的新生而欢呼,鼓舞!永乐还记得,就在那个夜晚,年仅九岁的自己和所有兄弟,被一齐叫到父皇身边。当他们进入殿中时,惊奇地发现一向坚毅刚强的父皇,此刻竟泪流满面!这一首战歌,将永乐的思绪带回到那个风起云涌的铁血时代,带回到那个光复河山的峥嵘岁月!胡虏赶走了,但他们阴魂不散,他们幻想着卷土重来!他们要再次将华夏大地夷为焦土,他们要再次将汉家儿女贬为贱民!他们要再次将诗书典则、礼仪人伦毁之殆尽!而他朱棣,作为华夏正朔的堂堂天子,作为大明王朝的现任皇帝,有责任粉碎北虏的妄想,有义务用手中的刀和剑,保卫自己的国家,保卫自己的子民!保卫自己的文明!一团烈火在心中熊熊燃起,永乐血脉贲张!
“就是它了!”永乐豪情万丈地传下口谕,“命随军乐人大声领唱!教三军将士同声高歌!给朕唱出气势,让对面的鞑子闻之落魄,听之胆寒!”
“风从龙,云从虎,功名利禄尘与土。望神州,百姓苦,千里沃土皆荒芜。 看天下,尽胡虏,天道残缺匹夫补……”很快,战歌在山谷上空响起。先是乐官领唱,继而御营亲卫齐唱,到最后,成了二十余万大明将士的大合唱!将士们有的机敏,听两三遍便能熟记;有的稍显木讷,只能断断续续的附和。但是,不管唱词是否正确,不管声调是否精准,每一个战士的歌声中,都饱含着内心的激荡!
这是一首什么样的歌啊!它时而悲壮,记载着华夏文明曾遭受的屈辱;它时而激昂,象征着天朝上国当下的辉煌!数十万人齐声高唱,蕴含着无限感情的歌声汇聚成一波巨大的声浪,向前方汹涌奔去,让敌人惊愕,让敌人变色,让敌人战栗,让敌人胆丧!
远方,鞑子们终于停止了祈祷。他们默默拾起武器,在头领们的驱赶下小心翼翼地向明军奔来。只不过,在经历了胡疆汉歌的洗礼后,他们的脸上再也看不见狂妄,他们挥舞马鞭的大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这边,明军同样停止了高歌,他们重新拿起了武器,整理好战甲。但是,与鞑子不同的是,他们的脸上布满了对鞑虏的恨意,写满了对战斗的渴望!
山丘上,永乐也翻身上马。望着渐渐清晰的鞑骑身影,他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待号角响起,他抽出了银光闪闪的佩剑,将它高举过顶,对身后的骑士们厉声叫道:“健儿们,随朕杀虏!”说完,他一夹马腹,向山下俯冲而去!
“杀虏!”高煦与三千营铁骑绝尘而出!
“杀虏!”二十余万明军齐声高呼,向前迈步进逼!
山谷中,杀声四起,山河气壮……
五
自打朱高煦随军出征后,其在北京的宅子便就冷清下来。史复无事可做,便每日在后院的小花园中莳花弄草,或读写话本小说,仍与在南京时一般,从不迈出府门半步。史复自入汉王幕后一直深居简出,除了少部分汉王亲信,其余亲附汉藩的朝臣,甚至是汉府长史司的僚属,也都以为这个整天蒙着面纱的怪人不过是个普通清客,对他并不重视。因此在北京这几个月,除了偶与纪纲相见,史复每日便周游于园内花丛之中,安享清闲自在。
这一日,史复睡过午觉,旋又兴致勃勃地来到后花园,命下人搬来一张摇椅,放在墙角一片小竹林中。待将下人统统打发离去,史复躺到摇椅上,从袖中掏出一本当时民间颇为流行的《七国春秋平话》,津津有味地阅读起来。
看了大半个时辰,史复又觉得有些困了,遂将书放到一边,闭上眼睛准备小睡片刻。刚刚觉得有些迷糊,忽然园内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急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史先生,快起来,出大事了!”
史复睁开眼睛,见纪纲正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史复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道:“缇帅何以急躁至此?总不能是王师又败了吧?”
“你瞎说些什么?”见史复仍悠然自得地晃着摇椅,纪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将椅子按住,道,“大清河在东阿决堤了!江南北运的二十万石大米被困东平!”
“什么!”史复浑身一激灵,倏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惊讶地望着纪纲道,“大清河决堤?这怎么可能?今夏雨量不丰,北京都好些天没见着雨了,山东离北京不过数百里,那里怎么会发洪灾?”
“天晓得是怎么回事!”纪纲摇了摇头。
“不对啊!”史复眉头紧锁,“前些日山东布政司还报朝廷,言鲁省水利固若金汤,今年夏、秋二汛必能平安渡过。山东布政使石执中素有能吏美名,若非有十足把握,断不至于出此大言。既如此,那这堤决的就更不合情理了!”史复虽身处深宅,但纪纲每隔两日,便会把朝廷动态汇集成卷,送来供其参阅,故他对时局还是很了解的。
“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它怎么决堤的?眼下要紧的是这批大米如果不能按期送到漠北,那皇上和王爷他们就要断粮了!”纪纲边说边急得跺脚。这位锦衣缇帅在外杀人无数却依旧高官厚禄,靠的就是永乐的宠信和高煦的庇护。如今这两座靠山都在漠北,若北征大军因粮尽而溃败,永乐和高煦或就将步丘福后尘。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不管将来朝中形势如何发展,他纪纲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正是有这层计较,一向以冷酷闻名的他才慌了阵脚。
史复却显得十分镇定。他埋头思忖一番,忽然眼角一跳。猛一抬头,冷冷道:“赵王和夏元吉他们可有应对之策?”永乐北征前,命朱高燧总领行在军务,夏元吉则主持行在朝廷政事,此时北京乃至整个北疆的大政,都由他二人掌控。
“夏元吉已传令山东布政司尽快堵住河堤,修复道路,并下令将北京官仓存粮搬出,连军储仓的都已调了出来,准备运到宣府张辅处。赵王亦已派兵前往山东协助石执中。”
“既然他们已有布置,你我坐等消息便是了!何需再劳心费神?”史复淡淡说了一句,竟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悠悠然摇晃起来。
纪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史复,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急得大喊道:“这怎么能行?城里的存粮早就被充作军用,现在剩下的恐怕连两万石都不够,就算加上通州和天津卫,也顶多不过三四万石。这点子米,给漠北大军塞牙缝都嫌不够!”
史复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能顶一时是一时,赵王和石执中他们不是已经堵堤修路了吗?没准过两天山东那边便把路重新打通了呢?”
“这绝不可能!”纪纲心急火燎地道,“河水已淹了上百里地,就是现在把缺口堵上,待到洪水过去,再把官道修复,怎么着也要一两个月时光。到那时,漠北那边早就完了!”说到这里,纪纲见史复仍无反应,终于逼将不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几乎是用吼地道:“姓史的,你犯失心疯了么?你再不想个办法,待到皇上和汉王真的遭难,你我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我有什么办法?”史复隻然而起,一双眸子狠狠瞪向纪纲,咄咄道,“我又不是天上神仙,能逼退洪水,能变出粮米!”说着,他一把扯下面上黑纱,露出那张狰狞恐怖的丑脸,恶狠狠地道:“我就是个生着张鬼脸的废人!手头一无粮二无兵,你让我怎么救王爷?怎么救漠北大军?”
史复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纪纲一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其实纪纲心里也清楚,就算是诸葛再世伯温复生,碰到眼前这情况,也只能是徒唤奈何。他之所以来找史复,实是抱了万一之念,希望这位满肚子智谋的汉府首幕能够想出个化解危机的妙策。而当史复也表示无可奈何之后,纪纲已是方寸大乱,再加上史复又反常地显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纪纲看在眼里,火气上涌,这才有了这番极为罕见的失态。待到史复突然发作,纪纲触不及防,气势顿被压住,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被浇灭,只剩下一片茫然。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纪纲绝望地问史复,只不过与刚才声嘶力竭的大喝不同,此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没有了!”史复坚定地摇摇头,道,“眼下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纪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与史复说话。默立半晌,他转身挪步,缓缓向院外走去。以前纪纲到汉王府,素来都是步伐矫健、来去如风。而这一次,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锦衣缇帅,竟少有的看上去有些踉跄。
史复至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待纪纲的身影完全从眼前消失,他布满伤疤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嘴里也不合时宜地发出“咯咯”的笑声。尽管经过刻意压抑,笑声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从史复激动的神色中可知,此时此刻他竟然十分开心。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史复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眉心挤成一个“川”字,面露疑惑地喃喃自语道:“这堤也决的太是时候了吧……”
六
就当北京的王公大臣被大清河突然决堤刺激得没回过神来之时,宣府镇内,镇朔将军、督粮总兵官张辅已经陷入了更大的麻烦当中。
这一日上午,宣府城南军储仓内的空地上,皇长孙朱瞻基正满头大汗地指挥宣府递运所的民夫们搬运粮草。自打接到大清河决堤、江南粮米被阻山东的急报后,张辅便立即下令,将宣府所剩存粮全部装车,准备即日运往军中。瞻基虽是天潢贵胄,值此危难之际也不含糊,当即主动接下了这个差事。昨夜他一宿未睡,一直忙活到现在,双眼已熬得通红,但仍不肯休息。就在刚才,小瞻基还亲自爬上一辆装满粮包的武刚车,在确认绑绳牢固后,遂又要爬下来,一旁的丰城侯李彬见着,赶紧上前伸出双臂相扶,同时口中说道:“殿下,这已是最后一批了,装完后您便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交给臣便是了!”
瞻基在李彬的协助下,轻轻跳回地上,待站稳后,他方从自己的贴身内官李青手上接过一个葫芦樽,仰头将里面的凉水全灌进肚子里,末了撩起袖子一抹嘴道:“眼下的情势,吾岂能睡得着?李侯不用管我,我还挺得住!”瞻基说话时一脸疲惫,但神情却颇坚毅。李彬见他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心中十分敬佩,遂脱口而出道:“有殿下这样的皇孙,实乃我大明之福!”
瞻基动了动嘴唇,没有吱声。自到宣府参赞军务后,瞻基抓住这个难得机会,在历练自身的同时,也注意与军中将校拉拢关系。瞻基少年老成,对人情世故十分熟稔。他虽贵为皇孙、但却丝毫没有金枝玉叶的骄气和派头,与将士们打交道时皆亲和有礼,待人接物的分寸都拿捏得恰到好处。由于表现极佳,加之他乃东宫嫡长子,又深受永乐喜爱,是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孙,宣府众将亦都乐意与他交往。一段日子下来,除总兵张辅生性谨慎,仍只以寻常礼节对待瞻基外,其余将领自李彬以下,对瞻基的暗中结纳也都欣然受之。像今日李彬这话里,就隐含着已将瞻基视为未来君主的意思。若在几天前听到这句话,瞻基一定会暗自欢喜,可现在却无心顾及这些,此时的他,正陷入莫大的忧虑当中。
瞻基当然担心皇祖父和漠北五十万将士。但与其他人不同,除了因运粮被阻可能会给漠北大营带来不测外,瞻基还面临这一个巨大的危机,就是自己的父亲——太子朱高炽会因此受到严厉的惩罚!
北征大军的粮食大半需靠江南供应,而粮食的筹措和北运则由南京留守朝廷,也就是监国太子朱高炽负责。换句话说,从粮食装船渡江的那一刻起,直到运抵宣府张辅军中,这其间出了任何差错,高炽都将背负全责。尤其是前些日永乐为追击阿鲁台而临时改变计划,大军归塞时间将因此再往后拖延,这使得本就不充裕的粮草供应更加紧张。可偏偏就在这关键时刻,大清河却决了堤!对漠北大军至关重要的二十万石大米无法按期运抵宣府!得知这消息的第一刻,瞻基便意识到情况严重。若漠北大军因粮草不足而全军覆没,皇祖父也因此丧命,那父亲高炽除了自尽谢罪,已不可能有其他选择。就算到时皇祖父没事,可陷了四十万大军性命,这样的悲惨结果,也足以将父亲从太子宝座上被赶下来。而即便是漠北大军侥幸平安归来,可在这种关键时刻犯下如此大过,以皇祖父对父亲的一直不满,加上他老人家赏罚分明的治国手段,父亲同样没有好果子吃。虽说大清河决堤出人意料,可以瞻基对永乐的了解,他明白:皇祖父震怒之下是不会管这些的,作为在御驾北巡期间代为打理天下政事的监国太子,父亲必须为决堤背负罪责。反复计算后,瞻基惊恐地发现,无论如何,父亲这次都是在劫难逃!
自北巡以来,东宫一直顺风顺水,尤其丘福几个的死,更使汉府元气大伤,瞻基私下里对此还有些幸灾乐祸。可现在,一切都随着泛滥的大清河水付诸东流!瞻基虽得永乐喜爱,但他毕竟是东宫的嫡长子,如果父亲因此失位,他也难逃池鱼之殃。每念及此,瞻基便心惊肉跳。他这几日愈发勤于理事,也是想藉此多攒些军功,以在皇祖父回朝向父亲问罪时,有更多资本在其中斡旋。
瞻基正胡思乱想,远方驰来一匹骏马。待到跟前,一名帅府亲兵从马上跳了下来,上前道:“禀殿下、李侯,张帅请二位移步总兵府,有要事相商!”
“哦?所为何事?”
“似与漠北有关,不过具体情况属下亦不知!”
“难道父皇击败阿鲁台了?”瞻基心中一喜、若现在就得胜凯旋,那军粮还是勉强够用的。想到这里,瞻基赶紧一招手,李青忙招呼人将牵了两匹马牵过来,瞻基与李彬飞身上马,一溜烟儿奔出仓场大门,向总兵府方向驰去。
张辅的总兵府设在原谷王府内。靖难之役后,永乐将谷藩迁往长沙,宣府城内的谷王府便空置下来。张辅到宣府后暂无合适宅院作衙门,永乐遂命其暂在旧谷王府内开府建衙。
谷王府的布局与当年的燕王府如出一辙,只是规模小了许多。张辅为人谨慎,占用谷王府后,从不启用承运殿和东殿,平常只在东殿后的凉殿召见属下。瞻基和李彬进入凉殿,发现张辅一脸凝地重站在大堂正中的帅案后头,下面则站着十余个宣府将佐。瞻基见气氛有些凝重,心中遂是一凛,也不多说,直接上前走到张辅身旁为自己专设的坐骑前,李彬则站到了左列将官的班首。
待瞻基站定,众人肃揖,张辅请瞻基先坐了,自己方也坐下道:“今日请两位殿下和诸位大人前来,是有一大事相商!”说到正事,张辅脸上严肃起来,“就在半个时辰前,成安侯自开平送来急报,言鞑靼知院失乃干降而复叛,已夺下广武镇!城内军粮二万石全部被劫!”
“啊!”张辅一说完,殿内众人顿时变了颜色。广武镇是明军在瀚海中的一块绿洲上所建的小堡。虽然小,位置却十分重要,是漠北明军与后方之间的交通要道。而且,按照永乐修改后的班师路线,明军在击溃阿鲁台后,将从阔滦海子改道直奔广武镇,然后再沿原路班师,这其间无法得到粮草补充。而根据事前估测,漠北大营所剩粮草并不足以支持这长达千里的行程,届时要靠成安侯郭亮从应昌运粮接济。而广武镇就是郭亮粮队与主力会合的必经之地!如今广武镇被夺,那不仅意味着明军的预定归路被截断,更重要的是一旦粮草接济不上,明军主力就有断粮的危险!一时间,殿内气氛紧张起来,文武官员也都露出惊惶之色。
“王友和刘才呢?他们为何不剿灭这股鞑子?”瞻基赶紧发问。清远侯王友和广恩伯刘才奉旨接受失乃干的投降,同时也有暗中防备鞑子使诈也的意思。既然失乃干果然复叛,那他们理所当然应率兵征剿。
“据鞑子中的线报称,失乃干攻破广武镇后,又转而奔袭王友,王友猝不及防,一时乱了阵脚,现已向北暂避!”
“什么!”瞻基惊讶地道,“王友所部不下三万。失乃干能有多少人?顶多也就万余男丁!他怎就这么轻易退兵?”想了想,他又道,“还请兵主赶紧催促王友进兵,一定要赶走失乃干,夺回广武镇!”
“眼下联络不上!”张辅阴沉着脸道,“失乃干现仍盘踞在广武镇一带,阻断了应昌与漠北之间的交通,要与王友联络,唯有绕道而行!而且眼下也不知道他们到了哪里!大漠茫茫,寻找起来可不容易!”顿了一顿,他又道,“王友退后,并未即刻反攻,或许是已绕道南返也未可知!”
“他怎能绕道?”这下瞻基再也坐不住了,他焦急地道,“广武镇是预定的会师之地,现在被鞑子占据,那漠北大营怎么办?皇祖父那里的存粮可是不多了!”瞻基激动得小脸通红,“于情于理,王友都当整军再战!否则一旦皇祖父有事,他万死难辞其咎!”
瞻基慷慨激昂,张辅听着却是一脸黯然。虽然绕道不过是张辅的猜想,但根据鞑子仍安然无恙的占据广武镇这一情况来判断,王友很有可能确是避敌绕道了。作为带老了兵的主帅,张辅大致也能猜到王友的难处:永乐督军穷追阿鲁台,留给王友的肯定大多是老弱。他们千里迢迢从胪朐河赶到广武镇,必定已是疲惫不堪,突遭失乃干偷袭,慌乱之下失了先机,又气势被夺,再聚集起来肯定也是军心惶惶。在无法保证必胜的情况下,王友选择绕道而行,这也不失为自我保全的一个办法。不过王友此举保全了自己的三万部众,却把仍在漠北的明军主力,乃至皇帝都推入不可知的境地!漠北大营的存粮绝对无法支撑他们走回塞内,甚至走到应昌都不行!万一粮草不能及时送到,这剩下的四十多万大军就将分崩离析!从这个角度说,王友就是拼光了自己的三万人马,也要夺回广武镇!夺回这个事关明军生死的命门!可他却选择了避战!王友两次随张辅南征交趾,二人关系颇为不错。如今他犯下如此大错,张辅内心愤怒之余,也生出一丝哀伤。他知道,也许过不了多久,王友就将为自己的目光短浅付出沉重的代价!
王友的下场还是小事,更为要紧的是漠北大军的命运!本来,张辅已致函留守北京的夏元吉,请他以户部尚书、主持朝政的名义向大同、太原乃至开封等地发文催粮;同时,张辅还准备立即派出信使赴漠北大营,请永乐即刻班师。按张辅所想,若永乐接信后立即班师,同时自己再将在北疆各省临时筹集到的粮食陆续北运至漠北大营,这样或许还是足以支应大军平安返回塞内的,却不料这一应急之举也因为失乃干的突然搅局而濒临流产。粮道被断,信使无法北上,就是绕道,也会多花好些时日,到那时就算永乐立刻班师恐也来不及。何况没有自己的军粮接济,明军只怕还没走到开平就已经瓦解了!
“如果能尽快赶走失乃干就好了!”殿下不知哪个偏将咕哝了一句,却不经意间提醒了瞻基,待再一思索,他忽然想到什么,当即对张辅道:“张帅,咱们马上调集兵马,将他赶出广武镇!眼下开平和应昌还有上万兵马,把他们全带上,足以与失乃干抗衡!”说完,他又特地补充道,“一旦漠北大营覆没,阿鲁台必将气焰熏天!失乃干是本雅失里的人,阿鲁台壮大对他没什么好处!故他也犯不着和咱们死顶!只要咱们大兵压境,再派人跟他讲清这层道理,并许下封赏之诺,多半能让他退出广武镇!如果不成,咱就跟他硬拼,就算不敌,也能把他耗的精光,到时候他即便胜了,也在广武镇站不住脚,唯有远遁一途!”
“将士们去广武镇,开平和应昌便空了!那里屯着皇上的救命粮,万一有失可怎么办?”张辅随即问道。
“从宣府调兵递补!宣府不够就从行在调!”瞻基想都不想就做答。
瞻基的提议很有吸引力,大殿上先是一阵议论,不多时,大半文武官员便点头表示支持,有些武将还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张辅也有些心动。失乃干降而服叛,多半是受人鼓动,想抓住明军的战略失误来个致命一击,以狠狠打击大明这个蒙古部落的共同宿敌!并借此一举树立其在草原上的至高威望!但正如高煦所说,失乃干与阿鲁台也积怨甚深,一旦明军覆没,阿鲁台便会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这对失乃干本人来说是极为不利的。若能抓住失乃干和阿鲁台这两个鞑靼权臣之间的矛盾,对他施之以威、诱之以利,那让他改弦更张也是极有可能的。实在不行的话拼死一搏,也不是没有希望,总比待在这里束手无策的好。
不过张辅毕竟是百战名将,他对战事的把握远比纸上谈兵的小瞻基要全面的多,思忖再三,张辅方沉着道:“殿下之策甚佳,但也存着几个不妥。其一,且不说开平、应昌之兵能否击溃失乃干,即便能成,粮草耗费也会不小!应昌存粮用以支援漠北大军都嫌不够,若再耗在征战上头,将来就算打通粮道,咱们一时半会儿又到哪儿去找粮供应漠北将士们?”
“其二,此次北征,北疆各省军卫都抽调一空,眼下边塞各镇军力已经不多,且就是这剩下的,还多是临时征调的贴户(世袭军户家中的候补兵丁,几同于后世之预备役),各卫所的正军都已随皇上到了漠北。若再将贴户调往塞外,一则他们战力不济,二则边塞将就此一空!万一朵颜三卫趁机发难奈何?若彼攻应昌、开平,则存粮难保,漠北大营必然覆没!若其直接破关南侵,那莫说漠北大营,就是我大明北疆,也将岌岌可危!”
瞻基见张辅置疑,本还有些不服气,待听了这番话,顿时哑口无言。自永乐北征后,朵颜三卫已安分了很多。但这不过是因为畏惧明军势大罢了,绝不代表着他们已对朝廷真心臣服。如今明军出现重大疏漏,整个漠北战局有可能一夜翻转!值此关键之机,天晓得这帮兀良哈人会不会再生二心?别说狼子野心的朵颜三卫,就是盘踞在大漠以西的瓦剌三王,在窥此良机后,也保不准会插上一杠子!这种形势下,贸然征发已所剩无几的边塞戌军,的确是风险难测!
“可是皇祖父那里怎么办?难道咱们就只能在这里干等吗?”瞻基又出言相询,不过嗓音已有些颤抖,神色中也显出几分惊恐。他毕竟才十三岁,虽然早熟,但终究还是个孩子。如今漠北大营危在旦夕,皇祖父身陷绝境,瞻基惊惧彷徨之下,心神已经大乱,再也拿不出往日那份镇定和从容。
张辅一阵漠然。眼下的局势,他也不可能有什么万全之策。但他却必须要为他的决定负全部责任!不管是漠北大营覆亡还是鞑子破关,任何一种情况的出现,他张辅作为留守统帅,都将百死莫赎!
“夏大人来了!”就在殿内众人沉默无言之际,一个帅府亲兵闯进大堂禀道。众人闻言扭头,只见户部尚书夏元吉已进入堂内。
“见过皇长孙、英国公!”夏元吉满面风尘,神色也颇为疲惫,不过眼中仍是精光闪闪,“下官解粮五万石至此,请国公爷派人点验!”
“五万石!”夏元吉此言一出,殿内众人皆是又惊又喜。他们虽不清楚北京各仓存粮的具体数量,但大致也都心里有数。张辅虽发文向北京催粮,但照他预计,夏元吉能解来个二三万石就已经很不错了!五万石虽仍不敷所需,但对张辅这个正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督粮总兵来说绝对是个意外之喜!
张辅赶紧命亲兵端了张交椅过来。夏元吉虽自称下官,但他与自己的这些属下是不一样的。对这位朝廷重臣,张辅自不可能让他站着跟自己说话。待请他坐下,张辅才笑道:“维喆大人到底是管钱粮的行家,这才短短几天,便能筹到这多军粮。待陛下回朝,吾必为大人请功!”张辅两次征讨交趾,钱粮开销都仰仗户部调度,其时夏元吉供应十分得力,从未出现短缺和延误,故张辅对他颇有好感。此番夏元吉又在短短时间内给他送来了五万石救命粮,张辅自然十分感激,这所谓的为其请功也非客套,而是实实在在的致谢之语。
夏元吉见包括丰城侯李彬这样的勋贵都站着,自觉不应安坐,几次想站起来,不过瞻基此时已走到跟前,硬将他按在椅子上。无奈之下,夏元吉只得略一欠身,笑道:“都是为了皇上和北征将士,谈何功劳?其实这粮也不都是从官仓里扒的,其中一半都是临时买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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