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风云: 第五章 狼烟再起(4)
第五章 狼烟再起(4)
丘福和高煦放言主战,武官们亦跃跃欲试,连赵王朱高燧都出言附和,永乐本有些动摇的意志顿又坚定起来。毕竟丘福和高煦说得也有道理,北京将士大多都是当年追随自己征战天下的燕藩嫡系,论精锐在明军中是首屈一指,装备更是精良无比。故发此十万将士出征,其战力的确不下于二十万普通明军。
不过永乐仍有一个顾虑:此次出塞,总兵人选当然是淇国公丘福。丘福虽然武勇盖世,但用兵稍显鲁莽,虽然如今年事已高,但他这份急躁脾气却一直没有收敛。而且永乐对丘福极力请战的原因也隐约有所觉察。有张辅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后起之秀,丘福会不会因此倍感压力,因而愈发急于求成?以前靖难时,有他朱棣亲自统军,尚可对丘福有所约束;而今命其督率三军深入漠北,若他一旦冒进,那就后果难料了。
“丘老将军!”思忖半晌,永乐抬头对丘福道,“此次出塞,事关重大!老将军果愿带兵出征?”
“当然!”听永乐发问,丘福赶紧挺起胸膛,满脸坚毅地做答。
“仅发北京十万将士,百日为期,孤军深入突袭,隆冬之前必须南归,此节你可能做到?”
“可以!”丘福的语气毫不犹豫。
“那好!”永乐一拍御案,隻然而起道,“朕便应丘老将军之请,发行在将士十万,由你统率,下月出塞击胡!”
“遵旨!谢陛下!”丘福大喜,赶紧伏地领旨谢恩。
“且慢!”永乐阻止了丘福拜谢,一脸郑重道,“漠北不比中原,王师孤军深入,凡事需小心谨慎为上。老将军一向勇猛,但此次若要出征,务需戒急戒躁,不可有丝毫马虎!”
“臣记得了!”丘福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
“据逃回使者所言,阿鲁台部现在漠北胪朐河游牧!你到胪朐河一带后,若搜得鞑子则战;若未觅其踪,则班师即可,且莫求战心切,反遭算计!”
“臣明白,陛下放心便是!”永乐接连提醒,丘福心中有些不爽,遂道,“臣在洪武朝时便两次追随陛下出塞,靖难时又打了无数场仗,这‘以戒为固、以怠为败’的道理还是懂的,陛下尽管放宽心,臣必将本雅失里和阿鲁台擒回北京,献俘阙下!”
丘福说得斩钉截铁,永乐听了却愈发觉得不安。不过自己已答应以他为帅,此时再改口也来不及了。再说丘福毕竟是靖难第一名将,赫赫战功摆在那,本也无需自己多做提醒;加之丘福已觉得不快,若自己再不厌其烦的嘱咐,反倒伤了这位老将军的心。念及于此,永乐不再多言,此事就此定下。
朝廷既已定议,北京及周边各镇的卫所立即开始准备。虽然此次出塞有些仓促,但北京作为边防重镇,卫所将士一向训练有素;器械、马匹等战备军需也都十分充足。进入七月后,十万大军已集结完毕。
七月初二,永乐正式颁诏,命淇国公丘福为征虏大将军、总兵官,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为左、右副将,靖安侯王忠、安平侯王远为左、右参将,统十万大军出塞,讨伐鞑靼。
与洪武朝时动辄十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出塞相比,这次十万人马深入漠北,无论是规模还是气势都小了许多。但若往深处看,这十万人马有近半数都是追随永乐靖难的嫡系精锐,其余亦都是极为强悍的边镇戌军;而五位大将中除号称靖难第一名将的淇国公丘福外,其余四人亦都是靖难中立下汗马功劳的当朝名将!这样一支强军,纵然人数比往次少些,但战力仍是无可争议的天下之最!遣将誓师大礼上,丘福率着麾下将士气壮山河地振臂高呼,饶是永乐统兵多年,也被这种气势深深感染,而一旁的朱高煦则更是兴奋异常。这五位上将都与高煦关系莫逆,是他在朝中的最强助力!打败鞑靼后,丘福他们的势力必然大增,朱高煦接下来的夺储大计,又将增添一块重重的筹码!
六
丘福出征后的初几日,永乐心中还稍有些忐忑。但一段时间过去,他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这期间,永乐专门遣使奔赴军中,晓谕丘福小心进军。据使者回报,丘福对此遵行不二。听此回复,永乐终于放下心来。毕竟,阿鲁台虽说势力强大,但今日的鞑靼早已不是当年横扫天下的蒙古,就算他坐拥主场之利,但想要在堂堂对阵中击败十万精锐明军,那也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在永乐的设想中,丘福即便没有抓住阿鲁台的主力也没什么,只要他能在胪朐河流域这片漠北最为肥美的草场扫荡月余,鞑靼的夏秋游牧就会大受影响,到冬天时,他们的牛羊马匹就将因体格不健和供给不足而大量掉膘,甚至死亡。只要出现这种情况,那这个本就是这几年刚刚崛起的阿鲁台部就会实力大衰,到时候即便他内部不出乱子,盘踞在大漠西部的瓦剌三王也不会放过这个良机。永乐相信,此次出征过后,漠北的局势必然发生变化,至少在未来三五年内,鞑靼不会再有实力南侵中原,而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也会认清形势,重新对大明俯首帖耳!
放下对漠北军事的忧虑,永乐的心情就好转许多。过了几日,太子从南京报来个好消息——郑和船队二使西洋结束,现已平安返回刘家港。
此次出洋,郑和船队航行距离更远,除上次的古里、锡兰外,还造访了西洋的加异勒、柯枝等国;航行途中,郑和特地对西洋的山川水文、风土人情细加查访,为下一次向更远的忽鲁漠斯航行做了充足的准备。而且,二使西洋,也使大明在海外岛夷中的声威愈壮,早在去年八月,渤泥国王麻那惹加那便在郑和船队第二次造访后受华夏感召,亲自到南京朝见。麻那惹加那是继旧港施进卿之后第二位入朝的番邦国主,而且与施进卿这位华夏后裔不同,这位国王是个的土生土长的蛮夷,这样的人物也已感沐圣化,对朝廷无疑是一大鼓舞。当时永乐对麻那惹加那大加犒赏,并亲自封其为王。虽然后来麻那惹加那因水土不服,薨于南京,但渤泥之于大明的外藩地位已由此正式确立下来。此事过后,永乐对郑和愈发器重,只是当时郑和还在海外出使,永乐就是要赏也还不到时候。此次郑和既已归来,那自当论功行赏,以慰有功之臣了。今日早朝,永乐君臣就对郑和的封赏事宜商讨许久,因郑和、王景弘乃内官,且都官至四品太监,已无可升封,永乐遂特下恩旨,准他二人在同族中各选一子过继为己子,承袭朝廷恩荫;至于其余有功内官将校,亦有相应封赏。最后永乐又特命郑和赶紧修葺宝船,待到十二月时再接再厉,三下西洋!
早朝过后,永乐回到奉天殿后的凉殿批阅奏本。一到案前坐下,跟随自己北上的司设监太监狗儿便端了杯茶奉上前来。永乐接过茶啜了一口,抬头见狗儿一副苦哈哈之相,不由噗嗤一笑道:“狗儿,哭丧着脸作甚?难不成被人寻了晦气?”
“奴婢天天跟着皇爷,谁敢来寻俺的晦气?”狗儿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道,“奴婢只怪自己当初不识皇爷抬举,推了下西洋的差事,否则今日便能像三保大哥一般风风光光,也算是光宗耀祖了!”
永乐一愣,随即放声大笑。狗儿在燕藩内官中武功仅次于郑和,靖难时也屡立战功。故当初选内官下西洋时,永乐本是想让狗儿和王景弘一起充任郑和的副手。无奈狗儿畏惧波涛,一听得要乘船出海,吓得脸都白了,随即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理由,在永乐面前推三阻四。永乐见此,遂也不为难他,就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侍候。谁知郑和把这个总兵正使做的是风生水起,莫说王景弘,就是张谦这等以前在燕藩上不得台面的小火者,如今也是功绩赫赫,狗儿瞧在眼里,悔得肠子都青了。此番郑和归来,朝廷又大加封赏,狗儿愈发觉得自己目光短浅,心里说不出的郁闷。
“这个可怨不得朕!”好不容易笑罢,永乐仍乐不可支地道:“当初朕可是给了尔机会的,谁叫尔自己不要哩?朕看尔这狗才就是贪图安逸,天生就没发达命!”
“奴婢这辈子是没光耀门楣的命了!只做好本分,侍候好皇爷就知足了!”狗儿从永乐手中将茶杯接过,跟着又一阵苦笑。
“莫非侍候朕,就不能光耀门楣了?”永乐一笑,旋不再理他,处理起案头堆积如山的公文来。
摆在公文堆最上头的是昨日刚刚从交趾送抵行在的一份露布。张辅率军入交后,一直在寻求机会与叛军决战。其时叛军得知张辅复来,皆惊恐异常,遂推伪帝简定为太上皇,另寻了一名所谓的陈朝王室后裔唤作陈季扩的为帝,改元重光。陈季扩登基后,赶紧打发使者去见张辅,言己乃陈氏后人,按理应承袭陈朝道统,故求上奏朝廷请封。
使者赴明军营中求见,张辅得报,赶紧找来沐晟和交趾布政使黄福,三人一琢磨:这陈季扩是真是假谁也不知;即便其果真为陈朝王族,当初朝廷寻访陈氏后人时他不现身,眼下却又跳出来说自己是陈朝后裔,这又是何道理?何况如今安南已回归中国,他此时请封,无疑是要朝廷撤掉交趾布政司,把吞进去的肉再吐出来。这种事别说朝廷绝无可能应允,亲手光复安南的张辅、沐晟还有黄福更不会答应。而且张辅他们还有个顾虑:当初朝廷收回安南,虽然实际上是为了光复汉唐故土,但表面上却是以陈朝无后为借口的。而陈朝无后的说法,正是来源于张辅他们在奏疏中的凿凿之言!故一旦承认陈季扩的身份,那张辅他们不仅有欺君之罪,朝廷痛失交趾之余,把怨气撒在他们几个身上也不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无论这陈季扩是不是陈氏遗族,但在朝廷这边,必须认定其为假冒无疑!故张辅当机叱斩来使,并立刻出兵平叛。叛军求和不成,无奈只得死战。时贼帅邓景异据庐渡江太平桥,阻断两岸交通;伪金吾将军阮世每率军二万,于江两岸大建栅寨,并搜罗各式船只六百余艘横于江上,杀气腾腾的只待明军来攻。明军杀至,正值西北风大起,张辅趁势而动,率云阳伯陈旭等一众部将驭船顺风猛攻。叛军本就势弱,又失了天时,再加上面对的是当年短短两月就剿灭胡朝,一战威震天南的英国公张辅,几重因素影响下,叛军立时大溃,邓景异、阮世每率残兵脱逃,伪监门将军潘低以下二百官吏被俘。张辅获胜后,督军乘胜追击,同时飞骑向朝廷报捷。
张辅他们关于陈季扩的计较,露布上自然没有提及。但永乐稍一揣摩,仍能多少窥得些端倪。不过永乐对陈季扩的身份同样毫不关心,他关心的是交趾的归属。张辅的举措,与永乐的心思不谋而合,而这一场大胜,让这位天子十分满意!
出使西洋、光复交趾,这是大明在开拓振兴国策指引下收获的丰硕成果!再加上海内的安宁富庶以及象征煌煌文治的《永乐大典》,如今的永乐已经明显感受到了强盛的气息!只要丘福再击败鞑靼,横扫漠北,那永乐便可确信,自己统治下的大明,已经达到了鼎盛的境界;而作为永乐盛世的缔造者,自己也将功载千秋,成为万世所公认的帝王楷模!每念于此,永乐莫不激动万分!
“皇爷!”就在永乐志得意满之际,乾清宫打卯牌子马云小心推门进来,轻声禀道,“二殿下、三殿下还有方本兵在奉天门外求见!”
“他们几个一齐?”永乐先是一怔,继而自言自语道,“难道是漠北有军情?丘福他们这么快就打败鞑子了?”想了想,他随即直起身子道,“唤他们来这里见驾!”
马云应声出门,不一会,高煦、高燧还有兵部尚书方宾三个便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进门,高煦“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满脸泪水地哭道:“父皇!开平急报,漠北大败,我军全军覆没!淇国公他们……被鞑子杀了!”
“什么!”犹如一个晴天霹雳,朱棣的心情一下子从云端跌落谷底。看着哽咽不止的高煦,永乐先是呆若木鸡,继而一阵头晕目眩,最终双眼一黑,身子顿时瘫倒在坐榻上……
永乐七年八月十五,淇国公丘福中阿鲁台诈降之计,率轻兵突进,于中途中伏被擒,后怒骂贼寇被杀,武城侯王聪、同安侯火真、靖安侯王忠、安平侯李远一同遭戮。五将殁后,阿鲁台趁势追击,十万明军群龙无首,被鞑子一举聚歼!永乐遭遇登基以来最为惨重的失败!
朝廷没有隐瞒丘福兵败的事实,何况也不可能隐瞒得住。此次阵亡军士有一大半是从行在卫所征发,他们与城中居民有着各式各样的联系,或为亲戚,或为朋友,或为邻居,或为熟人。当晚,城中四处哀嚎之声,无数军民焚纸燃香,挂起招魂幡,北京城上空蒙着一片阴霾。
文明门内的临时府邸里,汉王朱高煦也是心如死灰。此次死难的丘福等五将都是他的铁杆拥趸,是他在朝中的最大助力;就是那阵亡的十万将士,其中也有好些是他靖难时带过的旧部,是他在军中最重要的根基!高煦本期望着他们在北征中立下大功,成为自己入主东宫的最重要一块砝码;可未曾想一仗下来,自己的所有老本都被赔了进去!从得知丘福全军覆没的消息的那一刻起,高煦就意识到自己败了,而且败得十分彻底!从此以后,汉王府与东宫的实力对比已发生了逆转,自己已没有实力与高炽叫板;那个曾经近在眼前,看上去触手可及的太子宝座,如今已似飘零的残叶般,无可奈何的雨打风吹去了!
高煦身旁,纪纲也是如丧考妣。这场出乎意料的大败同样重挫了这位锦衣缇帅。作为大明的头号酷吏,纪纲这几年下来构陷了无数良直文臣,聚敛了数不清的财宝,气焰嚣张无人能及。纪纲之所能横行海内,令人闻风丧胆,固然是借了皇帝之势,可也与汉王的庇护不无关系。没有汉王这棵大树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对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文官们早就蜂拥而上,将他撕成了碎片! 可是现在,大树根基大伤!虽说高煦本人一时无恙,可失去了入主东宫的希望,他也就失去了掌控未来的能力。一旦永乐驾崩,太子登基,那自汉王以下,所有曾经反对东宫的势力都将遭受疯狂的反击!就算高炽顾念兄弟之情,放自己的二弟一条生路,但他也绝不会放过恶名远扬、双手沾满无数文官鲜血的自己!想到文官们仇恨的目光,纪纲已是肝胆俱裂。
与哭成烂泥的高煦,以及失魂落魄般的纪纲不同,史复显得十分冷静。丘福的惨败,也同样出乎他的意料。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来不及了。史复在高煦身上投入了巨大的心血,要借着这位王爷实现自己的梦想,他绝不能允许汉王就此一蹶不振。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要赶紧找到对策,挽救汉藩行将崩溃的命运!
“够了!”沉默良久,史复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高煦和纪纲的哀叹。面对二人惊讶的目光,史复冷笑一声,道:“事到如今,哭有何用?难道王爷准备引颈就戮了吗?”
高煦苦笑一声,双目无神地喃喃道:“大势已去,我能奈何?”
“糊涂!”史复一拍桌案,挺身而已,咄咄逼人地道,“眼下殿下还有皇上的宠信,还有汉藩三护卫亲军,五府中也还有大量拥趸,何谓大势已去?不过就是败了一阵而已,何以颓丧至此?”看着高煦颓丧的脸,史复恨铁不成钢地道,“百炼方能成钢。能成大事者,莫不是历经艰险,方修得正果!殿下连这点心志都没有,又何必来争什么皇储?莫如一早就向东宫摇尾乞怜,求得一富家翁罢了!”
“你……”史复的无礼让高煦诧异的同时也有些恼火,但这番话也起到了效果,高煦总算止住了哀戚。而一旁的纪纲却窥出了些门道,双眼中冒出希冀的光芒,一脸期盼地道:“难道先生有计可扭转乾坤?”
“那得看咱们的王爷还有没有雄心!”史复望着高煦,不无轻蔑地道,“若王爷就此自暴自弃,那就算有回天之术又有何用!”
高煦眼角一跳,冷冷道:“先生不用激将,有什么良策,但请直言!”
话虽这么说,但史复见高煦神色,已知道自己的激将法多少起到了些作用,心中顿时一喜,旋道:“请王爷重振精神,来日廷议时请命领军出征!只要王爷能战胜鞑靼,那不但可以重振声威,还可借机重新在军中培养势力,弥补丘福前番惨败之失!”
“领军出征?”高煦一愣,随即脸上露出失望之色,摇头哀叹道,“这绝无可能!这几年来,父皇虽对我器重有加,但即便是在朝堂,也绝不许我直接理政,只能从旁赞襄。朝堂理政尚且如此,何况出兵放马?”
“不让藩王领兵,固然是防患于未然!但凡事有经亦有权。今丘福已死,朝中威望才干堪当统帅者,唯殿下与张辅二人。然张辅现在交趾平叛,不可能统兵出塞,故只剩殿下可当此任。”吸了口气,史复又道,“当下之患,以鞑靼最大,皇上纵有顾虑,权衡利弊之下,也未必不会答应。”
“史先生说得有理,此乃殿下东山再起之最大机会,无论如何,都当尽力一搏!”纪纲也跟着撺掇。
高煦沉吟半晌,一咬牙道:“好!便依你所言,明日廷议,本王亲自请征!”
“臣倒觉得殿下还是别直接出面的好!”史复想了一想,又道,“亲王领兵,毕竟触动了陛下的隐忧!若能稍加变通,效果或许更佳!”
“你的意思是?”
史复嘿嘿一笑,走到书案前,拿起笔蘸满墨汁,随手在案头的宣纸上,写下了大大的一个“赵”字。
高煦见着,脸上露出一丝犹豫道:“三弟虽说与本王关系不错,但像这种事,恐怕他未必会答应吧?”
“在下正是要借此机会,试一试这位赵王!”史复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
高煦仍有些信心不足。不过藩王领兵毕竟犯着忌讳,如果真能说动高燧出面,无疑比自己亲自出头要好的多。想到这里,高煦点点头,道:“便就如此。先生且先在府中歇着,纪纲与我一起,去找我那三弟!”
……
就在高煦兴冲冲地去拜访赵王朱高燧时,杨荣也借着自己是皇长孙师傅的特殊身份,直入旧宫后苑,在寝殿见到了朱瞻基。
“小殿下!”将房内下人摒退后,杨荣沉声对瞻基道,“明日廷议,或将议定对北虏方略。一旦决定出战,殿下觉得这主帅人选会是谁?”
瞻基人虽小,但脑袋却机灵得很,尤其是这几年常随永乐左右,心智见识都远较同龄人要成熟。此时见杨荣一脸郑重的提出主帅之事,瞻基稍一思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当即脸色微变道:“难不成会是二叔?”
“十有就是!”杨荣点点头。
瞻基脸色沉重下来,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眨眨眼笑道:“瞻基年幼,此等大事,恐非能计议周全。故师傅此来,肯定不是与瞻基商量对策的,而是已有了应对之策!还请师傅明言,瞻基自照师傅所言去做就是了!”
杨荣没想到瞻基心思如此玲珑,倒被他说得一怔,继而也笑道:“小殿下果有甘罗之才,臣佩服佩服!”随即将心中想法跟他讲了,瞻基仔细听完,连连点头,最后向杨荣行一大揖道:“幸赖师傅相助,瞻基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这位聪明过人的学生,杨荣终于露出放心的笑容。
七
永乐怀着万般沉重的心思召集了丘福兵败后的首次廷议。明军这次惨败,使大明与鞑靼之间的战略态势发生了巨大的逆转。此战过后,鞑靼气势大振,极有可能在来年南侵中原;而各其余胡部闻得此战结果,其心态和战略亦会发生改变:本就心猿意马的朵颜三卫会愈发与鞑靼暗通款曲;受大明鼓动,一直积极牵制鞑靼的瓦剌三王也有可能因畏惧阿鲁台之势而就此收敛,乃至向鞑靼屈服;甚至在更远些的黑龙江,那些新近归附的女直得知明军漠北大败,也有可能重新叛离而去,转而臣服于鞑靼。总而言之,大明北疆的整个战略态势,都会因这场惨败而发生根本性的动摇!一旦鞑靼一统大漠,并成功慑服东北女直,那阿鲁台就将成为新的成吉思汗!中兴后的鞑靼,会对大明产生严重的威胁,整个北中国又将回到无穷无尽的战火当中!想到这里,永乐忧心如焚!
“方卿家!”强捺心中忧虑,永乐沉声问方宾道,“值此危难之际,尔身为本兵,可有应对之法?”
方宾浑身一哆嗦。方宾本是兵部左侍郎,原尚书刘俊在交趾殉国后接任其职进位本兵。虽然以前已在兵部摸爬滚打多年,但甫为主官,方宾知自己资望不足,故在任上也是小心谨慎,绝不多言。这次北巡,本轮不到他扈驾,但另一位老资格的兵部尚书金忠突然告病,他这才被永乐带来了北京。丘福北征,方宾作为本兵,负责调度运筹,本还想着趁此机会捞上一功,为自己攒些资历,谁知竟撞上永乐登基以来的第一大败仗!本来,前方惨败至此,他这个兵部尚书多少也得担个“运筹不力”之责,故方宾心中一直忐忑不安。永乐一发问,更让他胆战心惊。
“回陛下!”方宾尽全力按捺住心中慌乱,拱手道,“事已至此,朝廷已无退路。唯今之计,只有发举国之兵,再伐鞑靼,以雪前番奇耻!”方宾已算计好了,若朝廷就此罢手,那秋后算账,必然得有人来承担十万大军覆没的罪责。虽说这事主要得怨丘福这帮武将,可他们都已成了鞑子的刀下鬼,朝廷再寻替罪羊,多半就只能找自己这个兵部尚书了,到时候自己纵不至于罢官下狱,但这苦熬多年得来的兵部尚书职位则肯定被夺。要想自保,唯有兴师再战,如此一来,自己多半可以“戴罪立功”,只要下一次打败鞑靼,自己也就算是将功补过了!
方宾的建议,虽有为自己前途考虑的成分,但也的确是大明眼下唯一的出路。若此仇果真不报,那不仅阿鲁台,大漠的其他部族也会从此轻视大明。到时候阿鲁台登高一呼,必然会有无数胡虏应声云集。既然大伙儿有能力到中原这个花花世界烧杀抢掠,那谁还会在荒无人烟的大漠为几个牛羊奴隶拼个你死我活?一旦出现这种情况,那局势将崩坏得不可收拾!故,就算明军实力大损,就算朝廷眼下用度紧张,可只要中国没有分崩离析,就得拼出吃奶的劲儿,找鞑子兴师问罪!唯有如此,才能打消漠北胡人觊觎中国之心,才能确保中原得以安宁!这一点,方宾明白,满朝文武也明白,永乐本人心中更是一清二楚!
“以何人为帅,以何人为将?”永乐紧逼着又是一句。
“这……”方宾一时犯了难。明军这一败,不仅丘福被杀,连带着火真等四人也身首异处,换句话说,朝廷在北京的大将已全部阵亡!将军还好说,五府中还有一些可以独当一面的靖难名将,可这统领三军的主帅就真不好选了!此次兴师,必然声势浩大,而朝中公认有能力统驭数十万之众的,就只剩下英国公张辅一人。可张辅眼下正在交趾平叛,且已到关键时刻,此时将他召回,万一交趾局势因此变得不可收拾,这责任谁又负担得起?左思右想,也没个合适人选,方宾头上顿时冒出一层细汗。
“方卿家?”永乐又开始催问,且语气较方才已略有些严厉。方宾急得相热锅上的蚂蚁,无计可施之下,他只得把心一横,沉声道:“回陛下,微臣以为,放眼天下,可以统驭数十万大军者,唯英国公一人耳!”
“张辅?”永乐尚未及说话,序班中一直未吭声的赵王朱高燧忽然眨眨眼睛笑道,“方本兵糊涂了吧?张辅现正在交趾剿贼,这时让他回来,交趾那头可怎么办?这不是顾此失彼么?”
“并非如此!”方宾话既出口,思绪也随之活络起来,当即挤出一丝笑容跟高燧解释道,“眼下已过中秋,马上便要入冬。即便朝廷定议北征,真要出塞也得等到明年开春了!如今交趾局势已经改观,贼寇主力覆没不过旦夕间事,纵然拖得久些,到年底应也就差不多了。到时候英国公先班师回朝,再北上履新,时间上也是来得及的!”
“话说得好听!可纵然皆是贼寇主力尽没,但简定、陈季扩二酋能否擒获却是难说!退一步说,即便张辅抓住此二贼,可要铲除乱军顽部却绝非数月便可做到!除恶未尽,便撒手北归,必将遗患无穷!”
方宾本不善言辞,但此刻已被架到刀刃上,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张辅回朝,实乃势所必然。此番王师战败,接下来若要再征,则必举倾国之兵。以朝廷财力,实无余力同时应付南北两地开战,故无论北征主帅为谁,交趾战事都必须尽快结束。交趾既已休战,朝廷置张辅不用而另选他人,似也无此道理,何况朝中眼下也无其他合适人选。退一步说,交趾于我大明不过癣疥之疾,鞑靼则是心腹大患,张辅既为眼下朝中无二之良将,则当以其才用于漠北,如此方符正理!”
“那也未必!”高燧一哂道,“天南与漠北风土迥异。张辅虽为良将,但在交趾日久,讨蛮自轻车熟路,然要突然出塞击胡,恐非旦夕间可以胜任。且北征大军自以北军将士为主。张辅往日所驭,皆南方士卒,对北军多不熟悉。《尉缭子》云:信在期前,事在未兆。今突命其接任北军主帅,恐有将不识兵,兵不认将之虑!此正为兵家之大忌!故即便仅就北征一事而言,张辅亦不当为帅!”说到这里,高燧忽然话锋一转,冷笑着对方宾道:“而且照方本兵刚才的意思,那便是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难不成方本兵是要借此机会,劝朝廷就此放弃交趾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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