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权交替”能否改变日本？（2）

    日本著名政治评论家上杉隆在《从拖延实施世袭限制看到自民党的局限》（2009年6月4日：diamond online）一文中提出：“多个世袭议员诞生，政治家变得纤弱，社会的脆弱性增长，甚至降低国际社会上日本作为国家的地位。这是我一直反对政治世袭的最大理由。”其实，在日本，反对世袭的声音已经铺天盖地，却因长期一党独大的自民党本身充满世袭色彩，而始终无法改变僵局。

    “主权交替”实际上也能够在同一逻辑框架里得到解读。日本战后的政治发展与“官僚主导”密不可分。在制定、执行政策的时候，官僚往往掌握发言权和支配权。官僚指的是基本在各个省厅（外务省、财务省、经济产业省等）工作到退休年龄的专业队伍，是日本两大组织文化“终身雇用、年共序列”的代名场所。而政客往往不是专家，也不太理解政策的内涵、背景和效果，就只好被官僚控制为政策所需要的几乎所有“情报”。鸠山大力提倡要改变这种局面，必须由被国民选的政治家来主导政治。作为具体方案，他提出了把大约100个政治家派遣到各个省厅（行政部门，等于政府）当副大臣；设立首相官邸直属的“国家战略局”，并由此主导政策的制定等。

    不过，我很质疑这些政策的可行性。在日本，大部分真正有能力的“非太子”们一般试图去最高学府——东京大学法学部，然后去各个省厅“当官”。官僚是通过国家公务员考进去的精英分子。没有政治背景的人只能以当官的方式为国家服务。那么，精英集团通过发挥自己头脑和智慧去掌控政策资源和情报，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日本战后始终无法改变“官僚主导”政治的根本原因归根结底来自“世袭”现象的长期泛滥。按常识，假设从政的“前门”是开着的，大家都能够公平竞选，而没有必要走“后门”，我坚信，许多社会的精英分子们愿意“经从政”为国家服务，而不去当官。毕竟，政治家拥有立法权，官僚只能升到副部长级别，部长以上的组成内阁的成员都是政治家，他们才是国家的决策者。世袭者有背景和财产，但其本能相当值得怀疑，否则我们怎么解释“政治家把资源和情报被官僚拿走”的深层原因？难道不是官僚与政治家之间纯粹竞争的结果吗？在日本，“聪明的官僚”与“无能政治家”这一结构早就成为舆论界的共识。

    谈到“聪明官僚”与“无能政客”，我趁机向中国读者朋友们解释一下：在日本，官僚和政治家是如何截然不同的。

    日本的政治体制至少在形式上继承了17-18世纪法国思想家孟德斯鸠(1689—1755)所主张的“三权分立”，即政体由立法（国会）、行政（政府）、司法（法院）机构组成，而三者必须是相互独立，形成制衡（check and balance）的形态。三权分立后来广泛而深刻地促进了西方资本主义的发展。

    根据日本的制度，所有省厅都叫做“大臣”，如外务大臣、财务大臣、总务大臣、经产大臣等，可能大家从媒体报道上听说过。它们都是组成内阁的“阁僚”，阁僚的顶点是内阁总理大臣，兼任首相。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福田康夫、麻生太郎，都担任过这一职务。

    不过，一个问题是，所有阁僚都不是所谓“官僚”，而是“政治家”。官僚只能升到次官的位置。两者的区别何在？显而易见，相对于官僚是“考进去”的，所有政治家都是“被选进去”的，成为议会里的议员的。他们是在国会负责立法的。施政的“决策权”在议员的手上，官僚有的是“执行权”。不过，日本还是官僚主导的社会，虽然立法机构的权力凌驾于行政机构，毕竟人家是个决策者，但官僚在执行那些法律的过程中，往往把权力拉在自己身上，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玩弄政治家，因为政治家不是对所有专业问题的专家，只不过是拿到来自官僚的各种信息和方案之后，权衡国内的利益关系、权力结构，做出决定而已。被考验的更多是判断能力。

    选举永远是权力博弈，日本有著名的“选举语言”，“资金是选举的本钱”，许多知识分子一直研究日本社会上的“政治与金钱”的关系。选举来临之前，每位竞选者都在各个选区到每一位选民家庭去拜访，有时候还行贿，“花钱”对选举文化来说再正常不过，谁花钱多，谁赢的可能性更大。不管是众议院还是参议院，国会议员选举还是地方议员选举，选举前后的大街上永远是那么热闹，坐在大车，拿着麦克，带着几名帅气秘书的政治家向选民们主张自己的政策和理念是如何对的。对于你能否当选，还是前期的准备决定一切。当然，每一位竞选者都要遵守规则。

    在当议员之面前，不能说大家都是“机会均等”。据说，长期掌握日本政坛执政权的自民党的四分之一是所谓“太子党”，就是上一代或上上一代也是政治家，自己靠着其家属背景上的资源优势，接着当政治家。最近的政客：小泉、安倍、福田、麻生以及民主党后的鸠山由纪夫，都是如此。仅有现任的菅直人是草根运动出身的。

    它意味着什么？当政治家与所谓“背景”密不可分，毕竟必须被老百姓选，成长的土壤极为重要。许多政治爱好者则在相当多的情况下只好依靠上一代继承下来的各种资本、财产。反正，在日本，真正的精英分子倾向于当官，因为只要你很聪明，能应考，都能有资格成为官僚。进入东京大学，然后进入省厅，依然被视为“最为精英的职业道路”。相比之下，当政治家是需要背景的。除了意志和能力之外，还需要不可或缺的条件。不是门槛很高，而是门槛很窄。

    最后，但愿民主党的历史性登场能够为打破僵局起到催化剂作用。“政权交替”只是开端，真正的任务是把“新旧交替”和“主权交替”这两个紧锣密鼓的课题落到实地。最终的目标应该是，使得原来对“没有背景”感到无奈，只好借以考东大当官僚的真正精英走进政坛，从而实现人才资源的合理分配，日本长治久安的根本渠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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