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第12节
快到深夜一点钟了娜娜和伯爵躺在那张铺着威尼斯针织花边床单的大床上还没有入睡。他怄了三天气那天晚上回来了。卧室内只有一盏灯灯光惨淡充满睡意弥漫着温暖、潮湿和作爱的气氛。镶银的白漆家具在灯光下泛着朦胧的白色。放下的帷幔把床湮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一声叹息随后一个亲吻打破了寂静的气氛娜娜倏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光着腿在床沿上坐了片刻。伯爵的头落到枕头上呆在黑暗中。
“亲爱的你信仰仁慈的上帝吗?”娜娜思索了一会儿才这样问道。她离开情人的怀里后表情严肃内心充满对宗教的恐惧。
从早上起她就抱怨自己身体不适。正如她所说她的一些愚蠢的想法如对死亡和地狱的想法在暗暗地折磨着她。有时她在夜里像孩子一样害怕起来头脑中产生一些可怕的想法把她折磨得睁着眼睛做噩梦。她又说道:
“怎么样?你想不到我要上天堂了吗?”
接着她打了一个战栗。伯爵感到蹊跷在这样的时刻她竟然提出这些怪问题来他觉得自己心中又萌了天主教徒的悔恨。这时睡衣从她的肩上落下来头披散着猛然扑到伯爵的怀里紧紧搂住他呜咽起来:
“我怕死……我怕死……”
他使出全身力气才挣脱了她。这个女人因为怕死紧紧地抱住他这种恐惧感是有传染性的他生怕自己的情绪也受到她的精神错乱的影响便劝导她。他说她身体很好只要她行为规矩一些总有一天她会得到上帝宽恕的。但是她摇摇头她不曾伤害过任何人这是不容置疑的。她胸前总是戴着圣母像她还把一根红线系在两乳之间的圣母像指给他看;不过上帝是安排好了的凡是没有结过婚同男人同居的女人都要入地狱。她想起了教理书中的零零星星的东西。啊!人要能知道死后怎样那该多好但是什么也不知道没有一个人带回来死后的消息。确实如果神甫们说的是蠢话我们去烦这烦那真是傻瓜。不过她仍然虔诚地吻那个带着她体温的圣像她把那个圣像看成可以驱除死亡的祛邪物她一想到死就怕得浑身冷。
她到梳洗间去也要缪法陪同即使开着门她在那里呆一会儿也怕得浑身抖。缪法又躺到床上她还在卧室里踱来踱去每个角落她都要看看那怕听见一点点声音便吓得浑身打哆嗦。她在一面镜子前面停下来像从前一样她一看见自己的**就忘掉了一切。但是这一次她看见自己的胸脯、腰部和大腿更加害怕起来最后她抬起双手摸着脸上的骨头摸了好一阵子。
“人死后样子就难看了。”她拖长声音说道。
她用手挤压双颊睁大眼睛下颌向内收缩想看看自己死后是什么样子。接着她把这副鬼脸转向伯爵说道:
“你瞧我死后脑袋会变得很小。”
伯爵见她那样子生气了。
“你疯了快点睡觉吧。”
他仿佛看见她躺在坟墓里长眠了一个世纪只剩下一身白骨。于是他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祈祷起来。已有一段时间宗教信仰又征服了他每天这种信仰作起来就像中风一样来势凶猛把他弄得疲惫不堪。他的手指格格作响口中不停地念着:“我的天主……我的天主……我的天主……”这是他的软弱无力的叫喊是他的罪孽的叫喊。尽管他知道自己肯定要下地狱但他却无力洗刷自己的罪孽。娜娜回到床上时她现他盖着被子神色惶恐不安指甲放在胸口眼睛仰望着空中似乎在寻找天国。娜娜又哭了两人搂抱起来牙齿咬得格格响他俩自己也莫名其妙只能在愚蠢的顽念中打滚。以前他们已经度过类似这样的一个夜晚;不过这一次太荒唐了娜娜不再害怕后自己也这么说。她突然起了疑心便谨慎地问伯爵:罗丝·米尼翁大概已经把那封告信寄出去了。但是事情并不是这样不过是伯爵害怕而已没有别的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缪法又一次离开娜娜出走两天没回来一天早上他突然来了;他从来不在这样的时刻回来。他脸色铁青两眼通红心绪不宁内心还在激烈斗争着。可是心里慌张的佐爱没有觉他忐忑不安的神态便跑过来迎接他对他说道:“啊!先生您终于回来了!昨天晚上太太差点死了。”
伯爵问她详细情况她回答道:
“这事说了别人难以相信……太太小产了先生!”
娜娜怀孕已经三个月了。很长时间以来她以为自己只是身体不适但布塔雷医生却有点怀疑后来他明确说她怀了孕。因为她觉得很烦恼就竭尽全力隐瞒怀孕真相。她神经质般地恐惧心情忧郁与这件事多少有点关系。她对怀孕之事守口如瓶为没有结婚就怀了孕而感到很害羞不得不把真相隐瞒起来。对她来说这似乎是一件意外事故人家知道了会有损她的声誉人家会取笑她。哎?真是开玩笑!真倒霉!她以为自己不会再怀孕了这次偏偏又碰上了。她惊讶不已仿佛她的性器官的功能紊乱了她不想要孩子并把这东西作了别的用途时她偏偏怀了孕。造化令她恼怒在她正当享乐的时候竟然要让她当上严肃的母亲在她把周围的男人一个个害死的时候竟然给她一个小生命。难道人不该少遇到一些麻烦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安排生活吗?这个小孩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啊!天哪!这个孩子的父亲要有好心肠才会承认孩子是自己的因为现在还没有一个人承认如果一个人专门损害别人他自己一生中肯定不会很幸福的。
这时佐爱把这件倒霉的事的经过讲给伯爵听。
“将近四点钟时太太肚子疼起来。我见她到梳妆室去很久不出来就进去看看现她躺在地上晕了过去。是的先生她晕倒在地上还有一摊血像被人谋杀了似的……于是我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很生气太太应该把这事告诉我……当时恰巧乔治先生也在场。他帮我把她扶起来他一听到小产这个词也难过了……说真的从昨天起我就为太太愁!”
公馆里确实乱糟糟的仆人们跑上跑下每个房间里都有仆人进进出出。乔治在客厅的一张椅子上过了一夜。晚上在太太平常接待客人的时间乔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太太的朋友们。他面色苍白带着惊愕和激动的神态讲述事情生的经过。斯泰内、拉法卢瓦兹、菲利普和其他人已经来过了。他们听到第一句话就大叫一声这不可能!一定是在开玩笑!接着他们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盯着房门神态惆怅摇摇头不再觉得这是可笑的了。共有十二位先生坐在壁炉前他们低声聊天一直聊到午夜为止。他们都是朋友每个人都在苦苦思索究竟谁是父亲。他们好像彼此原谅个个惴惴不安觉得自己做了蠢事。然后他们弓起背觉得这事与他们毫不相干这是娜娜自己的事。哎!这个娜娜真了不起!人家从来没有想到她会闹出这样的笑话!随后他们一个接一个蹑手蹑脚地走了似乎这间卧室里死了人不能笑出声来。
“先生还是上楼去吧”佐爱对缪法说道“太太身体好多了她会接待你的……我们在等大夫来他答应今天早上来看太太。”
这个贴身女仆劝说乔治回家睡觉了。楼上客厅里只剩下萨丹一个人她躺在一张长沙上嘴里叼支香烟眼睛望着上空。娜娜意外小产后公馆里的人个个惊慌失措她却无动于衷肚子里憋着气不时耸耸肩膀说几句刻薄话。佐爱走过她面前时跟伯爵说可怜的太太这次可吃了大苦头。萨丹脱口说了一句难听的话:
“这才好呢这次可教训了她一下!”
他俩吃惊地掉过头来。萨丹一动也没有动眸子一直盯住天花板两片嘴唇死命地叼着那支香烟。
“哎!你的心肠真好!”佐爱说道。
萨丹坐起来气乎乎地瞧着伯爵对准他的面孔又说了一遍:
“这才好呢这次可教训了她一下!”
说完她又躺下来吐出淡淡的一缕烟仿佛事不关己并决心不介入这事。不管啦真是太愚蠢了!
佐爱还是领缪法进了卧室。屋里温暖而又宁静散着一股乙醚的气味维里埃大街上偶尔有马车驶过车轮出低沉的声音有点打破室内的寂静。娜娜的头枕在枕头上面色苍白还没有入睡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沉思冥想。她看见伯爵一动没动只嫣然一笑。
“啊!我的心肝”她拖长声音悄声说道“我原来以为永远见不到你了。”
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头她感动了真心诚意地对他谈到孩子似乎伯爵就是孩子的父亲。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我感到很幸福!我做过不少梦我真希望他不愧是你的孩子现在一切都完了……不过这样也许更好些。我不想给你生活中添麻烦。”
他听说自己是孩子的父亲感到很惊讶结结巴巴说了几句话。他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边把一只胳膊搁在被子上。这时候娜娜现他大惊失色眼睛通红嘴唇像烧似的颤抖着。
“你怎么啦?”她问道“难道你也病啦?”
“没有。”他不无痛苦地说道。
她用深情的目光瞧瞧他。接着她做了一个手势把呆在那里收拾药瓶的佐爱打走。等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她把他拉到身边问道:
“你怎么啦亲爱的?……你眼泪汪汪我看得很清楚……
说出来吧你来肯定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
“没有事情没有事情我向你保证。”他结结巴巴说道。
可是他痛苦得喉咙哽住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进了病人的房间进来了非常伤感抽抽噎噎哭了他把脸埋到被子里试图不让痛苦迸出来。娜娜这下明白了一定是罗丝·米尼翁下了狠心把那封信寄走了。娜娜让他哭了一会儿。他哭得身子猛烈抽搐着连她躺着的床都被震动了。末了她用慈母般的同情口吻问道:
“你家里生了什么麻烦事了吗?”
他点点头。她停了一会然后低声问道:
“那么你全知道了?”
他又点点头。于是这间痛苦气氛甚浓的房间里顿时又沉静下来。昨天夜里他参加皇后举行的晚会后回到家里就收到萨比娜写给她的情人的那封信。他度过了痛苦不堪的一夜他在思索着如何报仇。他早上就出来了想缓和一下杀妻的念头。到了外面他被六月早晨的风和日丽的气候陶醉了报仇的念头消失了便来到娜娜家里。每当他在生活中碰到不堪忍受的事情就来这里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摆脱痛苦娜娜安慰他一下他就会消气心情也愉快起来。
“算了冷静一下吧”娜娜露出很善良的样子说道“我早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是当然不该由我来让你睁开眼睛。你还记得吧去年你就产生过怀疑。后来由于我小心谨慎事情才没有闹出来。总而言之你还没有证据……当然罗!今天你有了一个证据你心里很难过这我很理解。不过这事不会影响你的声誉的。现在你应该迁就这一既成事实。”
他不哭了。可是他仍然感到羞耻尽管他早就对娜娜谈过他们夫妻间最隐秘的事情。她不得不安慰他。要知道她是女人她什么话郁听得进。他用低沉的声音随口说道:“你在病中缠住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来这里真蠢。我走啦。”
“别走。”她连忙说道“你再留一下也许我会给你出个好主意。不过不要叫我说得太多医生不让我多说话。”
最后他站起来在卧室里来回走动。于是她问他:
“现在你准备怎么办?”
“我要去掴那个男人的耳光这是理所当然的。”
她噘了一下嘴不赞成他这样做。
“这可不是好办法……对你老婆呢?”
“我要去告她我有证据。”
“你一点也不高明亲爱的。你这样做很愚蠢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让你这样做。”
娜娜用微弱的声音慢条斯理地向他指出决斗或打官司不但无济于事还会酿成丑闻。那样会在一个星期内成为报界奇闻;这是在拿他的生命来孤注一掷他的宁静、他在宫廷中的高官地位、他的姓氏的荣誉都会受到影响;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为了让别人来嘲笑自己。
“这有什么关系!”他嚷道“我要根仇。”
“我的心肝”她说道“这些肮脏的事不当场抓住永远也报不了仇。”
他不说话了接着嘟哝了一阵子。当然他不是胆小鬼但是他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他心里越来越感到不安一种可怜感和羞耻感使他在狂怒之下心软了下来。她决计以坦诚相待对他什么都讲这样她又给了他一个新的打击。
“亲爱的你想知道你苦恼的原因吗?……因为你自己也欺骗了你的妻子。嗯?你经常在外面过夜不是为了消磨时间吧你老婆大概起了疑心。那么你有什么理由责备她呢?她会回答说你给她作出了榜样一下子就把你的嘴堵住了……亲爱的你跑到这里气得踱来踱去不在家里把他们两人都杀死原因就在这里。”
这番毫不留情的话说得他垂头丧气他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她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把他说服了。娜娜住嘴了喘了口气;
接着她低声说道:
“啊!我累坏了。帮我往上躺躺。我身子一直往下滑我的头太低了。”
他帮她躺高了些她舒了一口气感觉舒服多了。随后她又回到原来的话题说打官司离婚会有一场好戏看。难道他看不出伯爵夫人的律师会提出娜娜来让巴黎人当作笑料吗?这样一来什么事都会被张扬出去她在游艺剧院演出的失败她的公馆她的生活无一例外。啊!不行她不希望搞得满城风雨!也许一些下流女人会怂恿他这样做借他的事为自己大肆宣传但是她先想到的是他的幸福。她把他拉过来把他的头按到枕头边靠近自己的头用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脖子温存地对他说道:
“听我说我的心肝你还是与你的老婆和好吧。”
他听了火冒三丈。绝对办不到!他的肺都要气炸了这样太丢脸了。然而她还是温柔地劝他这样做。
“你还是与你老婆和好吧……你听到了吧你总不愿意到处听人说是我让你离开你的家庭的吧?这太败坏我的名声了人家会对我怎么想呢?……不过你得誓永远爱我因为有朝一日你若同另一个女人要好时你就……”
他被泪水哽住了。他一股劲儿吻她打断了她的话连连说道:
“你疯了和好是办不到的!”
“不不”娜娜又说“必须和好……我将迁就你们。不管怎样她是你的老婆这与你随便遇上一个女人就对我不忠诚是两回事。”
她仍然这样说下去以良言相劝。她甚至谈到了天主。他以为是在听韦诺先生讲话老头子在训诫他要把他从罪孽中拯救出来时就是这样说话的。不过她并没有谈到与他绝断关系而是劝他两边逢迎在老婆和情妇之间做一个老好人让她们两人各得其所这样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使每个人都没有烦恼就像在人生不可避免的烦恼中能够有幸福的睡眠一样。这对他俩的生活毫无影响他依然是她的心肝宝贝只不过他来的次数略少一些他不同她过夜时就同伯爵夫人一起过夜。她已经精疲力竭了轻轻舒了口气最后说道:
“总之我觉得我做了一件好事……你会更加爱我的。”寂静又笼罩了房间。她闭起眼睛躺在枕头上脸色苍白。现在他听她的话了说他不愿意让她说话太多把她弄得很疲劳。整整过了一分钟她又睁开眼睛悄声说道:
“再说钱吧怎么办?如果你起火来到哪里去弄钱呢?……昨天拉博德特还来催讨那张本票的钱……我呀什么也没有连身上穿的衣服也没有了。”
然后她又闭上眼睛像死人一样。缪法的脸上掠过一抹愁云。昨天晚上他受了打击他把不知怎样摆脱的手头拮据一事忘得一干二净。那张十万法郎的期票延期过一次尽管持票人明确答应不转手还是拿到市场上流通了。拉博德特装得毫无办法把责任全推给弗朗西斯说他以后再也不跟没有教养的人打交道了。这笔钱一定要付伯爵绝不能拒绝支付自己签过字的票据。此外除了娜娜提出的各种新的要求以外伯爵家里的花费也很铺张。伯爵夫人从丰岱特回来后突然变得奢侈起来产生了上流社会享受的**这种**在吞噬着他们的财产。人们在谈论她任性挥霍钱财公馆里变得焕然一新花了五十万法郎修缮米罗梅斯尼尔街的那座旧公馆服装花费极其昂贵大笔大笔钱不见了溶化了也可能送人了伯爵夫人想不到说一下钱的去向。有两次伯爵鼓足勇气提出钱的问题想知道花在何处可是伯爵夫人微微一笑用古怪的神情瞅着他他吓得不敢再问了担心她回答得太明确了。他所以从娜娜手中接过达盖内作为女婿是考虑到能把爱斯泰勒的嫁妆减少到二十万法郎而其它一切筹办均由年轻人负责自己毋庸操心这门出乎意料的亲事他还是挺高兴的。
然而一个星期以来缪法为了立即筹足十万法郎来应付拉博德特他想到只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使他退缩了。那就是卖掉博尔德的住宅这是一座华丽的住宅估计值五十万法郎是伯爵夫人的一个伯父不久前遗赠给她的。不过遗嘱规定出卖住宅必须要有她的签字没有征得伯爵的同意她也不能转让住宅。昨天晚上他终于下了决心想同妻子商谈签字的事现在一切都完了。在这样的时刻他决不会接受这样的和解。想到这里妻子偷汉的事给了他更加可怕的打击。他完全理解娜娜的目的因为他对她越来越推心置腹这就使他不管有什么事情都要与她商量他向她埋怨过自己的处境他要求伯爵夫人签字的事他也向她吐露过。
不过娜娜好像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她没有睁开眼睛。他见她脸色那样苍白便担心起来叫她吸一点乙醚。她吸了一点又提了个问题但没有说出达盖内的名字。
“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星期二签订婚约再过五天举行婚礼。”他回答道。
娜娜仍然闭着眼睛仿佛在夜间谈自己的想法。
“总之我的宝贝你要看清你该办的事情……我的愿望是让大家都满意。”
他抓住她的一只手让她平静下来。是的走着瞧吧但是要紧的还是她要好好休息。他不再生气了。这间充满乙醚味的病人卧室是如此温暖如此宁静终于使他息怒了他正需要安静心情舒畅一下。在这张温暖的床边坐在他照料着的这个痛苦的女人的身边她那热忱的激励唤起了他对往日的肉欲快乐的回忆他那受到侮辱后大雷霆的男子汉脾气渐渐烟消云散了。他向她俯下身子紧紧搂住她娜娜脸上却毫无表情只是嘴角上挂着一丝胜利的微笑。这时候布塔雷大夫来了。
“怎么样啦这个可爱的孩子?”他亲切地对缪法讲他以为缪法是她的丈夫“真见鬼你让她说了不少话吧。”
医生是个漂亮男子还很年轻他常为风流女子中的漂亮女人治病。他性格开朗像朋友一样对那些女人笑脸相待但从来不同她们睡觉。他的出诊费收得很高而且必须分文不少。不过他总是随叫随到。娜娜每星期总要派人去找他两三次她一想到死就浑身直打哆嗦连一些小毛病也惶恐不安地告诉他。他便东拉西扯胡诌一些故事来逗她他用这种方式来给她治病。这些女病人都喜欢他。但是这一次娜娜的病可严重了。
缪法要走时心情很激动。他看见可怜的娜娜身体那样虚弱怜悯之心油然而生。缪法走时她呼唤他回来把额头伸给他亲吻接着用开玩笑的口吻低声威胁他:
“你知道允许你做的事情……回去同你的老婆和好不然我一生气你什么都完了。”
萨比娜伯爵夫人要求她女儿的婚约在星期二签订是为了借此机会庆祝一下油漆未干的公馆修缮竣工。五百张请柬已出去了邀请的人中社会各界人士都有。当天早上挂毯商才挂帷幔快到晚九点钟点亮水晶分枝吊灯时建筑师在心潮激荡的伯爵夫人的陪同下仍在作最后的指点。
这是春天的一次庆会富有温和的春天魅力。六月的夜晚天气炎热大厅的两扇门全都敞开着舞会的场地一直延伸到沙土地的花园里。第一批到达的客人在门口受到伯爵和伯爵夫人的欢迎他们刚进门就感到眼花缭乱。只要回忆一下过去客厅的情景人们还记得伯爵夫人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从前在这间颇具古老风范的客厅里宗教的肃穆气氛甚浓笨重的桃花心木家具全是帝国时代的款式天鹅绒帷幔已经变黄暗绿色的天花板湿漉漉的。现在可不一样了刚跨进前厅映入眼帘的金色画框里的镶嵌画在高高烛台的蜡烛的光亮照射下烁烁亮大理石楼梯的栏杆上镂刻着精美的花纹。再里面是富丽堂皇的客厅墙壁上挂着热内亚天鹅绒帷幔天花板上贴着布歇的一幅巨大的装饰画这幅画在当皮埃尔古堡出售时是建筑师用十万法郎买下来的。枝形吊灯和水晶壁灯照亮了豪华气派的一面面镜子和一件件名贵家具。简直可以说萨比娜的那张长椅子那张唯一的红绸椅子过去是软绵绵的与其它家具很不相称现在仿佛大了几倍使整个公馆充满了淫乐、极度享乐的气氛这种气氛像迟迟燃起的火苗猛烈燃烧着。
大家已经跳舞了。乐队安顿在花园里一扇敞开的窗户前面正演奏着华尔兹舞曲轻快的节奏在空中飘荡传到客厅变得柔和了。在威尼斯彩灯的照耀下花园笼罩在一片若明若暗的光线中看上去仿佛变大了草坪边沿上搭了一顶紫色帐篷里面放了一张酒菜台子。这支华尔兹舞曲正是《金爱神》中那支淫秽的华尔兹里面还夹杂着淫荡的笑声舞曲响亮的音波传到这座古老的公馆里变成一种颤音仿佛把墙壁都震热了。这支乐曲像是从街上吹来的一股肉欲之风把这座傲慢的公馆的整个死气沉沉的时代一扫而光把缪法家族的过去、在天花板下沉睡了一个世纪的荣誉和信仰吹得无影无踪了。
伯爵母亲的老朋友们呆在壁炉边他们习惯呆的地方他们仿佛感到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觉得头晕目眩。他们在不断拥进来的嘈杂的人群中形成一个圈子。杜·荣古瓦夫人穿过餐厅进来后已辨认不出那些房间了。尚特罗夫人神色惊讶地瞅着花园花园似乎大多了。不一会儿呆在这个角落里的客人便低声议论起来提出种种尖锐的批评。
“喂”尚特罗夫人嘟哝道“要是老伯爵夫人回来一看……她会说什么呢?你们想象一下她来到这些人中间会是什么一副样子。搞得这样富丽堂皇又是这样乱哄哄的……真丢人!”
“萨比娜简直疯了”杜·荣古瓦夫人附和道“刚才你看见她在门口的那副样子吗?瞧在这里还看得见她……她把她的钻石饰全都戴上了。”
她俩站起来从远处打量一会儿伯爵夫妇。萨比娜身穿白色衣服上面镶着漂亮的英国针钩花边。她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很漂亮她显得年轻、愉快她不停地微笑有点自我陶醉了。缪法在她身边则显得苍老脸色苍白。他也在微笑神态安详而庄重。
“想当年他是一家之主”尚特罗夫人接着说道“连添置一张小板凳也要得到他的许可!……现在却不同了一切都改变了他像在她家里……你还记得吧她那时候连客厅都不肯装修!现在整个公馆都装修一新了。”
说到这里她们突然住嘴了谢泽勒太太进来了她身后跟着一群小伙子。她出神地看着屋里的一切悄声赞叹道:
“啊!真漂亮!……多么精致!……真有审美观点!”
接着她远远地对身后那群青年人说道:
“我不是说过嘛!这些古老的破房子一经装修可真没话说了……你们觉得很漂亮是吗?简直像十七世纪的古建筑……萨比娜终于能在里面接待客人了。”
两个老太太又坐下来压低嗓门谈论这门令许多人惊讶的婚事。爱丝泰勒刚走过去她身着玫瑰红绸裙子还是那样干瘪那副处*女的面孔上毫无表情她平心静气地接受了达盖内做自己的丈夫既不显得欢乐也不显得悲伤依然像那年冬天向炉子里添木柴时那样表情冷冰冰的脸色那样苍白。面对这次为她举行的庆祝活动面对这灯光这些鲜花这音乐她依然无动于衷。
“他是个冒险家”杜·荣古瓦夫人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他。”
“注意他来了。”尚特罗夫人低声说道。
达盖内瞥见于贡夫人和她的两个儿子连忙走上去挽起于贡夫人的胳膊;他笑吟吟的对她显得很热情好像他这次交了好运也有她一份功劳似的。
“谢谢你”她一边说一边坐到壁炉旁边“瞧这是我原来坐的地方。”
“你认识他吗?”达盖内走后杜·荣古瓦夫人问道。
“当然认识罗他是个很有魅力的小伙子。乔治很喜欢他……他出身于一个有门第的家庭。”
好心肠的老太太觉得有人对他怀有敌意便为他辩护。小伙子的父亲当年很受路易—菲利普的赏识担任省长一直到逝世为止。小伙子呢生活上有些挥霍有人说他是败家子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有一个叔父是个富翁有朝一日会把财产留给他的。几位老太太听了直摇头于贡太太自己也觉得尴尬总是不断回到他家庭门第的话题上来。她觉得很疲倦埋怨自己腿疼。她在黎塞留街住了一个月了据她自己说那里她有一大堆事情要做。说到这里她那慈祥母爱的笑脸上飘过一阵忧郁的阴影。
“不管怎样”尚特罗夫人最后说道“爱丝泰勒本来可以结一门比这好得多的亲事。”
铜管乐奏起来了奏的是四对舞舞曲人们都拥向客厅的两边让出中间地方来。女人们的浅色裙子在摆动着中间夹杂着男人们的黑色礼服;明亮的灯光照在波涛般的人头上只见珠宝饰熠熠光白色翎毛瑟瑟颤抖丁香花和玫瑰花竞相开放。天气已经热了在轻快的乐曲声中妇女们裸露出洁白的肩膀从她们穿着的罗纱服和弄皱了的绸缎中散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从一扇扇敞开的门望进去客厅里的一个个房间里坐着一排排妇女她们暗暗微笑着眸子里闪着光芒撅着嘴手里摇着扇子扇出的风吹到她们的嘴上。客人们还在不断到来一个仆人专门通报新到客人的姓名男人们在人群里慢慢走着竭力为女伴寻找位置;女人们挽着男人们的胳膊心里惴惴不安踮起脚尖向远处望去看是否有空椅子。公馆里挤满了客人裙子碰在一起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角落里一大片花边、裙结、裙撑挡住了通道。女人们习惯于令人眼花缭乱的拥挤场合很有礼貌能够容忍仍然不失其风度。这时一对对男女离开了令人窒息的客厅跑到花园的深处。那里威尼斯彩灯出微弱的粉红色光芒妇女们的裙子的暗影在草地边上飘拂着好像伴随着四对舞舞曲的节奏乐曲声飘到树丛后面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的悦耳的乐曲。
斯泰内刚刚遇到富卡蒙和拉法卢瓦兹他俩在酒菜台子前喝香槟酒。
“漂亮极啦”拉法卢瓦兹一边察看着用金色长矛撑着的紫金色帐篷一边说道“我们还以为是在香料蜜糖面包集市里……嗯?确实如此到了香料蜜糖面包集市!”
现在他总是装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似乎是一个什么都经历过的青年当今没有什么值得自己严肃对待的了。
“如果旺德夫尔还活着他会感到惊讶的。”富卡蒙咕哝道“你还记得吧他过去在壁炉前那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真没想到!别嘲笑这里的变化了。”
“旺德夫尔甭提他了他是一个失败者!”拉法卢瓦兹轻蔑地说道“他以为**可以令我们震惊这是大错特错!现在没有人再提他了。旺德夫尔被勾销了完蛋了被埋葬了!还是谈谈其他人吧!”
随后斯泰内走过来同他握手他又说道:
“你们知道娜娜刚才来了……啊!伙伴们看她进来时的样子简直惊人!她先拥抱伯爵夫人然后新郎新娘走过来她向他们祝福并向达盖内说道:‘你听着保尔今后你如果去追求别的女人我可饶不了你……’怎么?当时你们没有看见这情景!啊!漂亮极了!她装得真像!”
两个男人听得目瞪口呆。最后他们一起笑了。拉法卢瓦兹很开心觉得自己很有一套。
“怎么?你们相信真有其事……老天爷!这桩婚事还是娜娜促成的呢。况且她还是这个家中的一员呢。”
于贡兄弟走进来菲利普叫他不要再说了。这时几个男人谈论起这件婚事。拉法卢瓦兹信口开河胡说一通乔治很恼火。娜娜确实把自己过去的一个情人介绍给缪法做女婿不过说她昨天晚上还同达盖内睡觉这是无稽之谈。富卡蒙竟然耸耸肩膀意思是谁能知道娜娜何时同何人睡觉。乔治盛怒之下回答道:“我先生我知道!”他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最后大家都认为像斯泰内所说的这是一件永远搞不清楚的事。
酒菜台前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让出一些地方但几个人还呆在一起。拉法卢瓦兹放肆地盯着女人们看以为自己是在马比耶舞厅里。他们现韦诺先生同达盖内坐在一条小路的尽头正在那儿谈话感到很惊讶。他们信口说了一些笑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韦诺先生叫他们忏悔呢韦诺先生教他们如何度过新婚之夜呢。然后他们回到客厅的一扇门口。客厅里一对对男女在波尔卡舞曲声中翩翩起舞他们摇摆着在站着的男人中间留下一阵风。从外面吹进来的微风把蜡烛的火焰吹得直蹿。每当一条长裙随着舞曲的轻快旋律飘忽而过时就卷起一阵风把水晶吊灯上散出来的热气驱散了。
“哎!他们在里面不冷!”拉法卢瓦兹嘟哝道。
他们从花园的神秘阴影中走出来眨着眼睛。他们看见德·舒阿尔侯爵一个人站在一群妇女当中他身材高大俯视着周围裸露的肩膀他脸色苍白神态严肃在稀疏的银下面露出一副高傲而尊严的神态。他对缪法伯爵的行为很气愤已经公开宣布与他断绝关系并声称不再到这座公馆来了。今天晚上他所以同意来这里是因为他外孙女执意要他来。他是不赞成这件婚事的并用愤怒的言词攻击统治阶级对现代荒淫生活的可耻迁就认为这样做会导致统治阶级的垮台。
“啊!完蛋了”杜·荣古瓦夫人对尚特罗夫人耳语道“那个婊子把这个可怜的伯爵迷住了从前我们知道他是那样虔诚那样高贵!”
“他似乎快要倾家荡产了”尚特罗夫人接着说道“我丈夫手里有过他一张借据……他现在住在维里埃大街的那座公馆里。全巴黎的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我的天哪!我不能原谅萨比娜;不过你也得承认是他给她留下许多话柄哎!如果萨比娜也任意挥霍钱财……”
“她何止只挥霍钱财!”杜·荣古瓦夫人打断她的话说道“总之两个人一起挥霍他们就破产得更快些……他们陷进泥潭里了亲爱的。”
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她们的谈话。原来是韦诺先生他就坐在她们后面他好像要把自己隐藏起来他向她们探过头来嘟哝道:
“为什么要说泄气话呢?一切都要毁灭时上帝就会显灵的。”
过去他曾管理过这个家现在他看着它衰败下去却无动于衷。自从他住过丰岱特庄园以后他就听任邪恶行为展他明白自己无能为力。他什么都能接受伯爵对娜娜的迷恋福什利呆在伯爵夫人身边甚至爱丝泰勒同达盖内的结合。这些事情无关紧要!他表现得更加灵活更加神秘现在他有一个想法希望控制这对新婚夫妇能像控制已经关系破裂的夫妻一样。他知道大乱会带来对宗教的虔诚到时天主会显灵的。
“我们的朋友缪法伯爵”他继续低声说道“他总是对宗教怀着美好的感情……他向我提供了最好的证据。”
“那么”杜·荣古瓦夫人说道“他应该先和他的妻子和好。”
“当然罗……正是这样我希望他们早日和解。”
于是两位太太就诘问他。但他又变得谦逊起来这得由上天来安排。他想让伯爵与伯爵夫人和解是为了避免一件丑闻张扬到公众中去只要人们按照礼仪行事宗教是会宽恕他们很多过错的。
“总之”杜·荣古瓦太太又说“你应当阻止这位冒险家的婚姻。”
矮老头子脸上露出异常惊讶的神色。
“你错了达盖内先生是一位有很大长处的青年……我很了解他的想法他希望人家忘掉他青年时代的错误。你尽可放心爱丝泰勒会引导他走上正路的。”
“嘿!爱丝泰勒!”尚特罗夫人轻蔑地说道“我觉得这个小姑娘意志薄弱她是无能为力的!”
韦诺先生听了这种意见莞尔一笑。他不想对新娘子的事多作解释。他闭上眼睛似乎对此事毫无兴趣他又走到他的角落里消失在许多裙子后面。于贡太太虽然有些疲劳心不在焉却也听见了几句。德·舒阿尔侯爵向她打招呼她带着宽容的神态以下结论的口气对他说道:
“这两位太太也太苛求了。大家的生活太苦了……对吗我的朋友?一个人想得到别人的宽容就应该宽容别人。”
侯爵尴尬了一阵生怕于贡太太的话是指桑骂槐。但是他看见善良的老太太露出了忧郁的笑容便恢复了常态对她说道:
“不有些错误是不能宽容的……社会就因为迁就错误才在走向深渊。”
舞会进行得正热闹。又开始跳一轮四对舞客厅的地板在微微颤动这座古老的住宅在这欢乐的震撼下似乎要塌陷了。在一片模糊、攒动的人头中不时看到一张女人的面孔她随着舞曲旋转目光炯炯有神嘴唇微微张开水晶吊灯照亮了她白皙的皮肤。杜·荣古瓦夫人说真是丧失了理智在一座勉强容纳两百人的屋子里却请来五百客人简直疯了。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到卡鲁塞广场上去举行订婚仪式呢?尚特罗夫人说这是受新风俗的影响从前这样的隆重仪式只有家里人参加可是现在呢一些不相干的人都要来一条街上的人都可以随便来不挤成这样子似乎晚会就显得冷冷清清。现在的人总是摆阔气把巴黎的社会渣滓都请到家里来来的人如此混杂日后家风败坏不是很自然的事吗?这些太太埋怨道她们认识的客人不过五十人。那么多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一些年轻姑娘穿得袒胸露肩。一个女人在她的髻上插了一把金匕身着一件镶黑珠子的上衣颇像一件锁子甲。大家微笑着瞧着另一个女人她大胆得出奇裙子紧紧裹在身上样子很古怪。冬末的豪华服装都在这里展现了。出席者有的是声色犬马圈子里的人物凡是女主人有一面之交的人都被邀请来了大家聚集一堂有大名鼎鼎之士也有声名狼藉之徒他们的共同兴趣就是尽情享乐。屋子里越来越热在挤满人的客厅中间四对舞的舞步既有节奏又对称。
“伯爵夫人真漂亮!”站在花园门口的拉法卢瓦兹说道“她仿佛比她的女儿小十岁……对了富卡蒙旺德夫尔打过赌说她没有屁股你说呢。”
这种下流的话使在场的男人们大为反感。富卡蒙只回答道:
“还是去问你的表哥吧亲爱的他正好来了。”
“哟!我有一个好主意”拉法卢瓦兹叫道“我用十个金路易打赌她有屁股。”
福什利果然来了。他是这里的常客他怕各道门口人挤便从饭厅绕个圈子进来。初冬时候他又被罗丝勾引上了他同时与那个女演员和伯爵夫人相好搞得疲乏不堪不知道甩掉哪一个为好。萨比娜能满足他的虚荣心罗丝则更讨他的欢心。何况罗丝真情爱他对他像妻子对待丈夫那样温柔这使米尼翁大伤脑筋。
“你听着向你打听一个情况”拉法卢瓦兹一边紧紧抓住表哥的胳膊一边说“你看见那个穿白绸衣服的太太了吗?”
拉法卢瓦兹自从继承了那笔遗产后便变得傲慢而放肆经常故意奚落福什利因为他从外省初来巴黎时受尽福什利的嘲弄现在他想报复一下以解心中宿怨。
“是的就是那个衣服上镶着花边的太太。”
新闻记者踮起脚尖张望还弄不清他的话的含义。
“她是伯爵夫人。”福什利终于说道。
“正是她我的好表哥……我曾经用十个金路易与人家打赌赌她究竟有没有屁股?”
说完他哈哈大笑心里很高兴终于教训了福什利这家伙福什利以前问过他伯爵夫人是不是不与任何人睡觉把他问得目瞪口呆。可是这一次福什利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眼睛盯着他看。
“滚开吧你这蠢货!”福什利耸耸肩膀终于说道。
随后福什利同在场的几位先生一一握手这时拉法卢瓦兹显得很狼狈他不再觉得自己说过的话有风趣味道了。大家闲聊起来。自从那次赛马以后银行家斯泰内和富卡蒙也加入了维里埃大街的那一伙。娜娜的病渐渐好了伯爵每天晚上都要来向她问长问短。福什利在听别人谈话时好像忧心忡忡。今天早上他同罗丝生了口角罗丝直截了当地承认自己把那封信寄出去了;是的他可以到他的那个上流社会的夫人家里去了他会受到很好的接待。他迟疑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来了。但是拉法卢瓦兹同他开了一个愚蠢的玩笑使他心里忐忑不安尽管他表面上好像若无其事。
“你怎么啦?”菲利普问他道“你好像不舒服嘛。”
“我吗一点没有不舒服……我因为有事所以来迟了。”
然后他带着一种勇气冷静地说道这种勇气往往被人忽视却能化解生活中的常见悲剧:
“我还没有向男女主人问候呢……一个人应该懂礼貌嘛。”
他甚至对着拉法卢瓦兹大胆同他开玩笑:
“笨蛋你说对吧?”
说完他就从人群中挤出去。听差不再撕破嗓门通报客人的姓名了。不过伯爵和伯爵夫人被刚进来的几个妇女拉住站在门口同她们交谈。福什利终于走到她们那里几位先生仍然站在花园的石阶上个个伸长脑袋想看看他们见面时的这一幕情景。娜娜大概搬弄了是非。
“伯爵没有看见他”乔治悄悄说道“注意!他转身了……
看到了。”
乐队又奏起了《金爱神》中的华尔兹乐曲。福什利先向伯爵夫人行了礼她满面笑容神态显得平静而快乐。接着他一动不动地在伯爵身后呆了一阵子静静地等待着。这天晚上伯爵保持高傲庄重的神态高昂着头显出一副高官显贵的派头。当他低下眼睛瞧着新闻记者时摆出一副更加庄严的神态。两个男人互相瞧了一阵子。福什利先伸出手来随后缪法也伸出手来。他们的手握在一起了萨比娜伯爵夫人在他俩面前嫣然一笑睫毛低垂着那支华尔兹舞曲继续奏出嘲讽、放荡的旋律。
“他们自动和解啦。”斯泰内说道。
“他们的手粘在一起了吗?”富卡蒙问道他见他们握手时间那么长觉得挺奇怪。
福什利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件往事这使他苍白的面颊上泛起了红晕。他仿佛又看见了那间道具仓库那暗绿色的光线杂乱无章的道具上都积满了灰尘;缪法站在那里手里拿着蛋杯满腹疑虑。可是此时此刻缪法不再疑虑了他的尊严的最后一个角落也崩溃了。福什利松了口气不再惧怕了他见伯爵夫人那样爽朗快乐真想大笑一阵。这个场面在他看来很滑稽。
“啊!这次她真的来了!”拉法卢瓦兹嚷道凡是他觉得逗趣的话就会脱口而出“娜娜在那儿你们看见她了吗?”
“住嘴!笨蛋!”菲利普低声说。
“我不是对你们说过吗!那支华尔兹乐曲就是为她而演奏的她当然来了!……怎么!你们没有看见!她把我表哥、我表嫂和伯爵夫人的丈夫都搂在怀里还把他们称为她的小猫儿这样家人团聚的场面真令我作呕。”
爱丝泰勒走过来了。福什利向她说了几句恭维话。她穿着一件粉红色裙子身子直挺挺的像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用惊讶的目光瞅着福什利同时瞧她的父母亲。达盖内也同新闻记者热情握手。他们聚集在一起脸上堆满微笑韦诺先生悄悄走到他们后面用愉快的目光看着他们对他们充满虔诚而温情的爱为他们终于互相信任而高兴认为这就为实现天意铺平了道路。
在华尔兹舞曲声中人们继续欢乐地跳着。越来越高的欢乐气氛像上涨的潮水冲击着这座古老的公馆。乐队里的短笛奏出颤音小提琴像在低声叹息;在热亚娜丝绒帷幔下金碧辉煌的彩绘和水晶吊灯散出腾腾热气宛如阳光中的灰尘。成群的客人照映在镜子里像多了几倍他们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仿佛人数还在不断增加。在客厅四周一对对男女搂着腰肢在坐着观看的面带笑容的妇女前面旋转着把地板震动得更厉害了。在花园里威尼斯彩灯出红红的灯光犹如远处一场大火的反光照亮了在小路尽头呼吸新鲜空气的散步者的身影。墙壁在震动灯光似红云仿佛最后一场大火在公馆的每个角落熊熊燃烧着古老家族的荣誉在大火中被烧得噼噼啪啪作响。四月的一个晚上福什利在这里听到水晶玻璃摔破的声音这种破碎声越来越厉害简直达到疯狂的程度进而展到举行今天的欢庆会。现在裂缝变大裂缝遍及整个公馆预示它即将倒塌。那些住在郊区的酒鬼是因为他们嗜酒成性把大笔钱财挥霍殆尽弄得一贫如洗连面包也吃不上被他们糟蹋的家庭才最后完蛋的。而在这里则是华尔兹舞曲敲响了这个古老家族的丧钟把积聚起来的财富付之一炬。大家没有见到的娜娜把她柔软的四肢伸展在舞会的上空使他们腐烂解体她身上的香味飘逸在热空气中随着音乐的放荡的旋律像酵素一样渗透到他们的肌体中。
在教堂举行婚礼的那天晚上缪法伯爵进了他妻子的卧室他已经两年没有跨进这间房间了。伯爵夫人起初很惊讶向后退了一下。但是她仍然微笑着这种如痴如醉的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伯爵觉得尴尬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于是伯爵夫人教训了他几句。不过他们两人谁也不敢把话说得明白。这种互相谅解是出于宗教上的考虑他们认为彼此心照不宣各人保持自己的自由为好。到了要上床睡觉时伯爵夫人还犹豫不决便谈到卖房地产的事情。伯爵先开口他说要把博尔德庄园卖掉伯爵夫人马上欣然同意了。他们都迫切需要钱卖的钱两人平分。这件事使他们终于和解了。缪法本来心里很内疚现在感到真正轻松了。
就在这一天约摸下午两点钟娜娜正在睡觉佐爱竟冒昧地敲她卧室的门。窗帘垂落着一股暖风吹进凉爽、静悄悄的卧室室内的光线若明若暗。娜娜现在已能起床了身体还有点虚弱。她睁开眼睛问道:
“是谁?”
佐爱正要回答达盖内强行进来了他报了自己的姓名。娜娜立刻把身子支在枕头上接着把女仆打走并说道:
“怎么原来是你!今天是你结婚的日子!……你来干什么?”
他刚进黑暗的房间还很不适应只好站在屋子中央。不过他很快就适应了并向娜娜走过去。他身穿礼服打着领带戴着白手套。他连连说道:
“是呀对是我……怎么你想不起来啦?”
是的娜娜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只好用开玩笑的神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我是来答谢你给我当媒人的……我把我的童贞初夜带给你。”
达盖内走到床边时娜娜伸出**的胳膊搂住他她笑得浑身抖差点流出泪来她觉得达盖内太可爱了。
“啊!这个咪味真滑稽!……他还想得到我倒忘得干干净净了!那么你出了教堂就溜掉了。一点不错你身上还有一股圣香味呢……吻我吧!啊!使点劲我的咪咪!吻吧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光线幽暗的卧室里还可隐约闻到一股乙醚气味他们温情的笑声停止了一股热风吹拂着窗帘他们听见街上孩子们的喧闹声。随后由于时间急迫他们笑闹了一会就分手了。达盖内在冷餐酒会后立即同妻子出旅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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