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 第04节
从早上起佐爱就把整个套间交给一个大饭店的侍应部的领班去布置他是布雷邦饭店派来的还带来一班助手和侍者。由布雷邦饭店提供一切:夜宵餐具水晶玻璃杯餐巾台布鲜花甚至还包括椅子和圆凳。娜娜的橱子里几乎连一打餐巾也没有在她初次登台演出成功后还没有来得及配齐各种用品但她又不屑于到饭店去请客宁愿把饭店搬到自己家里。这样在她看来似乎显得别具风味。她想用夜宵来庆祝她作为明星的巨大成功好让世人今后传为佳话。由于她的餐厅太小侍应部领班就把饭桌摆到客厅里桌子上摆了二十五套餐具未免显得挤了一点。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娜娜半夜回到家里问道。
“啊!我不知道”佐爱语气似乎很恼火生硬地回答“谢天谢地我什么也不管了。他们把厨房和整个房子搞得天翻地覆……见此情景逼得我和他们吵了一架。另外那两个老家伙又来了。说实话我把他们撵走了。”
佐爱说的老家伙是过去供养娜娜的两位先生一个是商人另一个是瓦拉几亚1人。娜娜早已决定把他们打走因为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有了信心又如她说的她想改邪归正了——
1瓦拉几亚是指当时的瓦拉几亚公国即今罗马尼亚。
“两个厚脸皮家伙!”她嘟哝道“如果他们再来你要吓唬吓唬他们就说去报告警察局。”
接着她去叫达盖内和乔治他们落在两个老家伙的后面还在候见厅里挂外套。他们两人都是在全景胡同的演员出口处被她碰见的于是她就叫出租马车把他们一起带来了。由于还没有一个客人到她便叫他们到梳妆室里这会儿佐爱正在准备给她梳妆打扮。娜娜的连衣裙也没换便匆匆忙忙撩起头把几朵白玫瑰别在髻上和胸衣上。梳妆室里塞满了从客厅里搬过来的家具那是不得已才搬过来的。几张独脚小圆桌几张长沙几把扶手椅全都四脚朝天堆在一起。她刚匆匆打扮完裙子就钩在一件家具的小脚轮上撕了一道口子。于是她火了破口骂起来;这倒霉事情偏偏都碰上她。她气乎乎的把连衣裙脱了那是一件白绸缎裙款式很简单既软又薄穿在身上就像穿着一件长衬衫。可是马上她又穿上它因为她找不出其它更合她口味的裙子。她气得几乎哭起来说自己像个捡破烂的女人。达盖内和乔治不得不用别针把那道口子别起来佐爱则给她梳头他们三个人在她身边忙得团团转尤其是小家伙乔治他跪在地上把两只手插在她的裙子里。达盖内安慰她说由于她省略了许多台词跳过了一些唱段草率演完了《金爱神》的第三幕所以现在时间最多才午夜过了一刻这时她才平静下来。
“对这一群群傻瓜来说演得算是太好了”她说道“你看见了吗?今天晚上这样的人不算少!……佐爱我的姑娘你呆在这里别去睡觉我可能还需要你……哎哟!时间到了已经有人来了。”
她走了出去乔治还跪在地上他的衣服的底摆拖在地板上。他看见达盖内在注视着他霎时脸变得通红。不过他们却彼此生了友情。他们站在一面大穿衣镜前把领带再结结好互相刷掉对方从娜娜那里沾上的白粉。
“人家还会说这是白糖哩。”乔治嘟囔道笑得像个贪食的婴儿。
那天晚上临时雇来的听差把客人们领到小客厅里客厅很小仅有四把扶手椅没搬走以便容纳更多一些客人。从旁边的大客厅里传来了摆放碗碟和银餐具的声音门底下的缝里透出来一道强烈的光线。娜娜刚进门就现克拉利瑟·贝尼已经坐在一把扶手椅上她是拉法卢瓦兹带来的。
“哟你是头一个!”娜娜说道自从她演出获得成功后对克拉利瑟亲热起来。
“嘿!就怪他”克拉利瑟回答“他总是怕迟到……如果全听他的话我不等卸装就来了。”
拉法卢瓦兹是头一次见到娜娜他对她鞠个躬并说了一番客套话接着他谈起自己的表哥由于他十分彬彬有礼内心的不安丝毫没有流露出来。但是娜娜根本不听他讲话由于不认识他只同他握握手就很快向罗丝·米尼翁走去。顿时她显得高贵起来。
“啊!亲爱的太太你真赏脸!……我多么盼望你光临呀!”
“我跟你说真话高兴的应该是我。”罗丝说道态度也非常亲热。
“请坐吧……你需要什么吗?”
“不需要什么谢谢……啊!我把扇子忘记在皮大衣里了。
斯泰内你去看看右边口袋里有没有。”
斯泰内和米尼翁是跟在罗丝后面进来的。银行家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他拿着扇子回来了。此刻米尼翁正亲密地拥抱娜娜并一定要罗丝也去拥抱娜娜。说到底到了戏院里大家还不都是一家人吗?随后他眨眨眼睛似乎在鼓励斯泰内也同他一样做;但是罗丝用炯炯的目光瞟瞟斯泰内他心里有点慌只在娜娜的手上吻了一下。
就在这时旺德夫尔伯爵与布朗瑟·德·西弗里来了。彼此都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娜娜显得非常客气把布朗瑟带到一张扶手椅那里坐下来。与此同时旺德夫尔笑着对大家说福什利正在楼下与人吵架因为门房不让吕西·斯图华的马车进来。人们听见吕西在候见室里骂门房是个没有教养的贱货。可是等到听差把门一打开她便笑眯眯地走进来一边拉拉娜娜的手一边作自我介绍说她第一次见到娜娜就喜欢她了并说娜娜有值得自豪的天才。娜娜第一次充当东道主心里挺高兴的感谢他们光临但确实有些不好意思福什利来到后她仿佛有些惶惶不安。她一走到他面前便悄悄问道:
“他还来吗?”
“不他不愿来。”记者唐突回答道虽然他事先编了一段话准备解释缪法伯爵不来的原因但被她突如其来一问一时却说不出话来。
他见娜娜的脸色一下变得刷白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于是竭力想纠正刚才说的话。
“他来不了啦今晚他要带伯爵夫人去参加内务部举办的舞会。”
“好吧”娜娜喃喃说道她怀疑福什利办事不尽力“我以后要跟你算这笔帐我的小宝贝。”
“啊!随你说吧”福什利接着说这种威胁刺伤了他的心“我不喜欢于这类差使你去找拉博德特干吧。”
他们两个人都气得转过身子。就在这时候米尼翁把斯泰内推到娜娜旁边。等到娜娜旁边没人时米尼翁就悄悄对娜娜说他是在为朋友寻找乐趣说话时露出天真无邪、恬不知耻的神态。
“你知道他快想死啦……不过他怕我老婆。你会保护他的不是吗?”
娜娜的表情像没有听懂他的话。她嘴角上挂着微笑瞧着罗丝、她的丈夫和银行家。接着她对银行家说:
“斯泰内先生等会你坐到我身边来。”
候见厅里传来了笑声、窃窃私语声和一阵阵快乐谈话声好像一所修道院女子寄宿学校的女生都逃到了那里。拉博德特来了他的后边跟着五个女人用吕西·斯图华的挖苦话来说就是他的全体寄宿女生都来了。她们当中有加加她穿着蓝色天鹅绒长裙裙子紧紧裹在身上神态很庄重;有卡罗利娜·埃凯她总是穿着一件镶着尚蒂伊网眼花边的黑缎裙;有莱娅·德·霍恩她像平常一样身上穿得怪模怪样的;有胖子塔唐·内内她是一个善良的金女郎胸部达得像个奶娘人们常常嘲笑她;最后是玛丽亚·布隆她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长得很瘦脾气很坏像个小淘气鬼是游艺剧院初次登台的明星。拉博德特让她们同乘一辆马车;她们还笑刚才在马车里拥挤的那番情景玛丽亚·布隆被挤得坐在别人的腿上。但是她们见了娜娜个个抿紧嘴唇互相握手互相行礼大家都显得举止得体。加加装作一副孩子模样由于她太矫揉造作说话连字都吐不清楚。只有塔唐·内内感到怏怏不乐因为在路上时有人告诉她六个一丝不挂的黑人在为娜娜侍候夜宵她要求见见这些黑人但拉博德特说她是笨蛋叫她住嘴。
“博尔德纳夫呢?”福什利问道。
“唉!你想象得出我多么遗憾”娜娜嚷道“他不能来参加我们的活动了。”
“是的”罗丝·米尼翁说道“他的脚踩到舞台地板上的一个活板门里扭伤得很厉害……如果你们看见他那副样子一条腿绑着伸在椅子上!嘴里骂这骂那!”
于是大家为博尔德纳夫的缺席而遗憾。他不来夜宵就像少了什么。末了大家尽量不谈他了。大家换了话题这时听见一个粗大的声音叫道:
“什么!什么!你们就这样把我埋葬掉!”
接着听见一声叫声大家掉头一看原来是身材魁梧的博尔德纳夫。他脸色通红一条腿直挺挺的站在门口倚在西蒙娜·卡比罗什的肩上。现在西蒙娜与他同居了。这个小女孩受过教育会弹钢琴会讲英语头金黄娇小可爱体质十分娇弱博尔德纳夫身体沉重把她压弯了腰不过她还是笑吟吟的一副乖顺的样子。博尔德纳夫觉得他俩成了大家欣赏的镜头便摆开姿势在那里索性呆了一会儿。
“嗯?不管怎样还得喜欢你们”他继续说道“我怕闷得慌便对自己说:还是去吧……”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骂了一句:
“***!”
西蒙娜一步迈得太快不小心碰到他那只受伤的脚上。他把她猛一推。她仍然满脸笑容低下她那娇美的脸庞活像一头挨打的牲口。她使出一个娇小、胖乎乎的金女郎的全部力量来搀扶他。在一片欢呼声中大伙都匆匆忙忙走过来帮忙。娜娜和米尼翁推来一张扶手椅博尔德纳夫一屁股坐下去其他女人又推过来一张扶手椅让他搁脚。在场全体女演员自然都一个个过来吻他。他还在唉声叹气低声埋怨。
“***!***!……不过我的肠胃总还算好你们等着瞧吧。”
其余客人也到了。屋子里挤得水泄不通。碗碟声和银刀叉的响声已经停止;现在从大客厅里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侍应部领班大动肝火在那里训斥人。娜娜没有什么客人好等了她觉得奇怪为什么还不开饭。她有些不耐烦了便叫乔治去问问生了什么事。这时候她看到又有一些人进来有男客也有女客她感到很惊讶。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这时她很尴尬就问博尔德纳夫、米尼翁和拉博德特是否认识这些人。他们也不认识。她又去问旺德夫尔伯爵他猛然回忆起来了他们是他在缪法伯爵家里时拉来的年轻人。娜娜很感谢他们连声说:很好很好。不过这样一来到用餐时就太挤了她便请拉博德特去叫人再拿七套餐具来。她刚走听差又带来三个客人。这次可不行了真有些可笑了实在挤不下了。娜娜生气了她神色傲慢地说这真不像话了。但是当她看见又来了两个人时却笑起来她觉得这太滑稽了。活该!要挤到什么样子就挤到什么样子吧。大家都站着只有加加和罗丝·米尼翁两人坐着博尔德纳夫一个人就占了两把扶手椅。屋子里一片嗡嗡声大家都在低声说话气闷得轻轻打起呵欠来。
“你说吧姑娘”博尔德纳夫问道“该入席了吧……客人不是到齐了吗?”
“呵!是的客人终于到齐了。”她笑着回答道。
她举目四下张望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似乎还有一个人未到她感到很奇怪。大概是缺了一位她根本没有提到过的客人。还得再等一会儿。过了几分钟客人们在他们中间瞥见一位身材高大的先生他面容庄重蓄着漂亮的银须最令人蹊跷的是谁也没有看见他进来他大概是从卧室的一扇门溜进小客厅的那扇门一直是半掩着的。客厅里先是鸦雀无声接着是一阵窃窃私语。旺德夫尔伯爵无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刚才他们两人悄悄握了手;不过旺德夫尔对女士们问他那人是谁都一笑了之。于是卡罗利娜·埃凯低声断言道那是一位英国爵士第二天就要回伦敦去结婚她对他很熟悉她还曾经把他弄到手。这种说法在女客中间不胫而走;不过玛丽亚·布隆说他是一位德国大使根据是他经常跟她的一个朋友睡觉。在男客当中寥寥数语就对他作出了评价。看样子他是一位严肃的人。今晚的夜宵可能是他付帐的。这很可能看起来像管它呢!只要夜宵丰盛就行!最后大家仍然蒙在鼓里等到侍应部领班打开大客厅的门时人们已经把白胡子老人忘了。
“太太请入席。”
娜娜挽起斯泰内伸过来的胳膊她没有理会老头子伸胳膊的动作于是他就一个人走在娜娜的后面。而且大家没有排成行。男人们和女人们都乱糟糟地往大客厅里走还以小市民那种天真对不拘礼仪的做法大开玩笑。屋子里的家具都搬走了大厅里只摆了一张长桌其长度与大厅一样长这样大的桌子还显得太小因为盘子摆得一只紧挨一只。桌子上放四盏枝形大烛台每盏上点十支蜡烛照亮桌上的餐具其中有一个烛台是包金的左右两边还饰有花束。这种奢华是饭店式的:瓷器上有金线作装饰没有主人姓名起字母组成的图案银器由于不断的洗刷已经用旧了失去了光泽水晶玻璃杯也是在任何市场上都可以买到配套的东西。这种情景使人联想到一个暴户一切还未安排就绪就仓促设宴欢庆乔迁之喜。屋子里缺少一盏枝形大吊灯;枝形大烛台上的蜡烛太高烛花几乎没有剪过放射出淡黄色的光亮照在对称、间隔地摆好的高脚盘、平底盘和缸子上里边分别装着水果、蛋糕和蜜饯。
“请吧”娜娜说道“诸位随意入座……这样更有意思。”
娜娜站在餐桌边的正中间在她正在安排斯泰内在她的左边就座时那个大伙不认识的老先生已经在她的右边坐下来。一些客人开始入座了这时听见小客厅里有人在骂人。原来人们把博尔德纳夫忘了。他使尽全身力气才从两张扶手椅上站起来一边咒骂一边呼唤无用的西蒙娜她居然不声不响地与别人溜走了。于是女人们都跑过来对他都很同情。博尔德纳夫被卡罗利娜、克拉利瑟、塔唐·内内、玛丽亚·布隆搀搀抬抬进了客厅。大伙又花了不小的气力才把他安顿下来。
“让他坐在中间坐在娜娜对面的位置上!”有人嚷道“博尔德纳夫坐在中间!请他来主持!”
于是那几个女人就把他安顿在中间。但是还需要一张椅子给他搁脚。两个女人把他的一条腿抬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平放在椅子上。这可没有什么妨碍他可以侧着身子吃嘛。
“***”他埋怨道“脚到底是不灵便啦!……啊!我的小猫咪们爸爸就全靠你们照顾啦!”
罗丝·米尼翁坐在他的右边吕西·斯图华坐在他的左边。他们两人答应很好照料他。现在大伙都入座了。旺德夫尔伯爵坐在吕西和克拉利瑟的中间福什利坐在罗丝·米尼翁和卡罗利娜·埃凯中间。桌子的对面埃克托尔·德·拉法卢瓦兹不顾对面克拉利瑟的召唤匆匆忙忙坐到加加旁边;寸步不离斯泰内的米尼翁与斯泰内之间只隔着布朗瑟他左边是塔唐·内内再过去一个位置上就是拉博德特。最后在长桌的两头一些年轻男女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他们当中有西蒙娜莱娅·德·霍恩玛丽亚·布隆。达盖内和乔治·于贡也在那里他们越来越亲密了两人都笑吟吟地瞧着娜娜。不过还有两个人没有座位站在那里。有人开起玩笑来。男人们说他们的膝盖可以作凳子。克拉利瑟被挤得连胳膊肘都不能动弹她对旺德夫尔说她指望他给自己喂饭。而这个博尔德纳夫一个人就占了两张椅子的位置最后大家又尽量挤紧一些这样大家才全坐下来;不过米尼翁又打趣说大家活像装在小木桶里的鲱鱼。
“伯爵夫人式笋酱德司里尼克清炖肉汤。”侍者一边报菜名一边端着盛得满满的碟子在客人们的身后送菜。
博尔德纳夫大声建议喝清炖肉汤这时候门外传来叫嚷声接着是抗议和火的吵闹声。门打开了又进来三个迟到的客人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啊!不行这几个人实在挤不下了!娜娜没有离开座位眯着眼睛打量他们竭力想弄清自己是否认识他们。那个女人名叫路易丝·维奥莱纳。而那两个男人她却从来不认识。
“亲爱的”旺德夫尔说“这位是富卡蒙先生他是海军军官我的朋友是我邀请他来的。”
富卡蒙落落大方地向大家施了礼接着旺德夫尔的话说道:
“我又冒昧地带来我的一位朋友。”
“啊!太好啦太好啦”娜娜说“请坐……喂克拉利瑟你往后退一点你们那里坐得太松了……那边尽量挤一挤……”
大家又坐紧一些富卡蒙和路易丝在桌子的一个小小边角上坐下来而富卡蒙的朋友只好坐得不紧靠自己的刀叉吃东西时伸长胳膊越过邻座客人的肩膀去取菜。侍者把汤撤了端来茭白烩小兔肉灌肠和巴马乳酪拌通心粉。博尔德纳夫煽动性地说他曾一度想把普律利埃尔、丰唐和老博斯克也带来。娜娜板起面孔冷冰冰地说如果他们来了她会不会好好接待他们她还说不准。如果想请同事们她会自己邀请的。不行不行不能请蹩脚演员来。老博斯克总是喝得半醉普律利埃尔过于自命不凡;至于丰唐呢他在社交场合总是大声嚷嚷说些蠢话叫人受不了。再说你们也明白那些蹩脚演员与这些先生在一起总是不合适的。
“对对确实是这样。”米尼翁说道。
围着餐桌而坐的先生们个个身着礼服打着白领带端庄得体他们脸色苍白面带倦容显得更高雅一些。那位老先生举止慢条斯理总是笑吟吟的像在主持一个外交官会议。旺德夫尔像在缪法伯爵夫人家里似的对他两旁的女宾彬彬有礼。早上娜娜还对姑妈说她的男客再理想不过了他们都是贵族或富人总之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至于女宾们呢她们个个举止文雅衣着得体。只有布朗瑟、莱娅、路易丝几人是穿着袒胸露肩的衣服来的而袒露得过分一点的也许仅仅是加加一个人因为在她这样的年纪还是一点不袒露出来为好。现在终于每人都有位子了笑声和逗趣声渐渐沉寂下来。乔治在想他在奥尔良的一些市民家里参加过的一些晚宴的欢乐气氛比这里更浓。在这里大家很少交谈男人们都互不相识只是互相打量女人们也寡言少语这不能不令他诧异万分。他本来还以为他们一见面就会立即拥抱哩他觉得他们太“规矩”了。
接着又端上两道菜来一道是尚波尔式莱茵河鲤鱼和英国式麃子里脊这时布朗瑟大声说道:
“吕西亲爱的星期天我遇见了你的奥利维埃他长高了!”
“当然罗!他已经十八岁了”吕西回答道“这可不能再让我觉得自己年轻了……他昨天回学校去了。”
她一提到儿子就得意洋洋他是海军学校的学生。于是大家便把话题转到孩子身上。每个太太都动了感情。娜娜说孩子是她的最大快乐:他的宝贝小路易现在放在她的姑妈家里每天上午快到十一点钟时姑妈就把他带来她把他抱到床上让他在上面与她的卷毛狗吕吕一起玩看见他们两个钻在被窝里的样子简直笑死人了。真没想到小路易会变得那么调皮逗人。
“啊!昨天我过得真愉快!”罗丝·米尼翁接着说道“你们想象一下吧我到夏尔和亨利的寄宿学校去找他们他们一定要我晚上带他们到剧院看戏……他们跳着拍着小手说道:我们要看妈妈演戏喽!我们要看妈妈演戏喽!……啊!那副快活样子!那副快活样子!”
米尼翁乐滋滋地微笑着眼眶里噙着父爱的泪水。
“观看演出的时候”米尼翁接着妻子的话题说道“他们那副逗人的神态严肃得像大人一样眼睛盯着罗丝不放还问我妈妈为什么要像这样光着大腿。”
把全桌的客人都说得笑起来米尼翁感到乐不可支当父亲的自豪感得到了满足。他宠爱他的孩子唯一使他操心的事情就是用忠诚管家人的严格办法管理好罗丝在剧院和别处挣来的钱使他们的财富不断增加。他娶她的时候他是歌舞杂耍咖啡馆里的乐队指挥她则是里面的一名女歌手他俩热烈地相爱着现在他们一直还是相亲相爱。他们之间商定:她呢尽一切努力多干工作充分施展她的才智和花容月貌的作用;他呢则放弃小提琴手的职位更好地帮助她使她在演员和女人方面都做出成就来。哪里也找不到比这对夫妻更讲实际、更和睦的夫妻了。
“大孩子几岁啦?”旺德夫尔问道。
“亨利九岁了”米尼翁回答“哦!他长得可壮实哩!”
接着他与斯泰内开起玩笑来因为斯泰内不喜欢孩子他大着胆子冷静地对斯泰内说他如果当了父亲就不会这样愚蠢地糟蹋自己的财产了。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从布朗瑟的肩膀上面投向银行家观察他的反应看他是否与娜娜也是如胶似漆。可是他见罗丝和福什利在交头接耳谈话他恼火了。罗丝也许不会把时间用来干这样的蠢事吧如果生这种情况他要进行干涉的。他用他那漂亮、戴着钻戒的手叉了一块麃脊肉吃起来。
他们继续谈孩子的事拉法卢瓦兹坐在加加旁边感到坐立不安他询问加加关于她女儿的情况他还是在游艺剧院看戏时有幸见到她的女儿。莉莉身体很好不过她还是孩子气十足!他听说莉莉已经十九岁了不禁大吃一惊这时加加在他的心目中变得更令人肃然起敬了。他问她为什么不把莉莉带来她沉着脸回答道:
“啊!不能不能绝对不能!她拼命要从寄宿学校里出来出来还不到三个月……我想马上把她嫁出去……但是她是那么爱我我只好再养着她唉!这是违背我的意愿的。”
她一边谈她女儿的婚事一边眨着眼睛蓝蓝的眼皮和焦黄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到了她这样的年纪还没有积下一个子儿总是不停地接待男客尤其还要接待一些年轻男客她简直能当他们的祖母确实她如果嫁了一个好丈夫要比现在强得多。说着她把身子向拉法卢瓦兹侧过去她把裸露、搽了粉的宽厚肩膀向他压过来他的脸霎时羞得通红。
“你知道”她低声说“如果她要步我的后尘那可不是我的过错……一个人在年轻的时候往往是很古怪的。”
餐桌周围有不少人走动。侍者们忙个不停。汤后的那道菜上过后正菜端来了:元帅夫人母鸡、酸辣鳎鱼脊肉和鹅肝片直到现在侍应部领班叫人斟的都是默尔索酒这时才叫侍者拿出尚伯坦酒和莱奥维尔酒来。在换菜的轻轻嘈杂声中乔治越来越感到惊讶他问达盖内是不是这些太太都有孩子。达盖内觉得他问得挺有意思的便向他作详细介绍。吕西·斯图华是一个英国血统的加油站工人的女儿父亲在巴黎北火车站工作;女儿今年三十九岁天生一张马脸但倒挺可爱的患有肺结核但总是死不了她是这些女人中最风流的一个还接待过三位亲王和一位公爵哩。卡罗利娜·埃凯出生在波尔多她的父亲是小职员他因女儿的行为羞愧而死;她很幸运有一个有头脑的母亲她的母亲开始常骂她但是经过一年的考虑最终还是与她言归于好了因为母亲想这样至少可以捞回一笔财产。当年女儿二十五岁冷若冰霜以花容月貌而闻名遐迩她的卖身价格不变;她的母亲做事很有条理负责帐务管帐很严格把收入和支出记得一清二楚。她还负责料理家务她住的房子比她女儿的高两层房间很小她还在那里设立了一个裁缝铺专做裙子和内衣。至于布朗瑟·德·西弗里她的真实姓名是雅克琳·博杜她来自亚眠附近的一个村庄她很美丽但很蠢爱扯谎自称是一个将军的孙女不承认自己有三十二岁;她很受俄国人赏识因为她长相富态。随后其余女人的情况达盖内就三言两语地说一下:克拉利瑟·贝尼是被一个太太从海滨圣欧班带来作女仆的后来那个太太的丈夫把她送出来当了烟花女;西蒙娜·卡比罗什是圣安托万郊区的一个家具商的女儿在一所很大的培养小学教员的寄宿学校里长大;玛丽亚·布隆、路易丝·维奥莱纳和莱娅·德·霍恩都是被迫走上巴黎街头沦为娼妓的。还没有说到塔唐·内内呢直到二十岁她还在穷乡僻壤的香槟省放牛呢。乔治一边听着一边瞧着这些女人这些直接了当、**裸的介绍灌到他的耳朵里不禁使他惊讶、兴奋交集;这时在他的背后侍者们用恭恭敬敬的口气连连说道:
“元帅夫人式母鸡……酸辣鳎鱼脊肉……”
“亲爱的”达盖内根据自己的经验对乔治说“不要吃这鱼在这样的时候吃鱼没有意思……尽管喝莱奥维尔酒好了这酒后劲不大。”
从几盏大烛台上从递送的菜盆上从整个桌子上升起一股热气三十八个人简直感到窒息;侍者们忘记一切只顾在地毯上跑来跑去把油渍滴在地毯上。然而这顿夜宵吃得并不开心。女人们小口小口地吃肉吃剩下一半。只有塔唐·内内一个人狼吞虎咽什么都吃。在这深更半夜里肚子饿只是神经性的是胃功能不正常的征兆。坐在娜娜旁边的那位老先生端给他什么菜他都不愿吃;他只喝了一匙肉汤一声不吭地坐在他的空盘子前向四处张望。有人在暗暗打呵欠。不时有人耷拉着眼皮面色变得灰白。用旺德夫尔的话来说这种夜宵总是把人搞得精疲力竭。这类夜宵要吃得有趣就不应该这样正正规规地举行。不然的话都讲礼节都讲派头到上流社会去吃也是一样在那里倒不感到那么乏味。若不是博尔德纳夫在那里大叫大骂说个不停大家也许睡着了。博尔德纳夫这个畜生把腿伸得长长的摆出一副苏丹的架势让他的邻座吕西和罗丝两人来侍候他。她们专门为他服务照顾他体贴他注视着他的杯子和盘子。尽管这样还免不了受他的埋怨。
“谁来替我切这块肉?……我够不着桌子离我有一里远。”
西蒙娜随即站起来站到他的背后替他切肉和面包。全体女人都关心他吃的东西。大家不时把侍者叫过来给他添菜把他塞得喘不过气来。西蒙娜给他揩嘴而吕西和罗丝则给他换餐具他觉得这样做挺好这才露出了高兴的神色说道:“这样很好!你做得对我的姑娘……一个女人嘛就该这个样子。”
大家都稍微清醒了一些每个人都谈话了。吃完了桔子冰糕端来一道热菜是茭白烧里脊肉一道冷菜是冻汁珠鸡。娜娜见客人们都没精打采有些不高兴便开始大声说话:
“你们知道吧苏格兰王子已经订了一个包厢他来参观博览会时要来观看《金爱神》哩。”
“我很希望所有王子都来看戏。”博尔德纳夫说道嘴里塞满了食物。
“大家在等波斯沙赫星期天来看演出。”吕西·斯图华说。
于是罗丝·米尼翁谈到了波斯沙赫的钻石他的一件衣服上缀满了宝石那真是奇观像闪闪光的星星价值几百万。这些女人脸色苍白眸子里闪耀着贪婪的光芒她们伸长脖子还提到要来看戏的其他国王、皇帝她们都梦想某一国王心血来潮与自己睡上一夜给她们一大笔钱。
“喂亲爱的”卡罗利娜·埃凯侧过身子去问旺德夫尔“俄国皇帝有多大年纪?”
“啊!看不出他有多大年纪”伯爵微笑着回答道“我告诉你别在他身上打主意啦。”
娜娜装作受到伤害的样子。这句话似乎太刺耳了大家都嘟嘟囔囔表示抗议。但是布朗瑟还是详细地介绍了意大利国王的情况她在米兰曾见过他一次;他的长相并不漂亮这倒没关系什么女人他都能弄得手。福什利明确告诉她维克托·伊曼纽尔1不能来她就感到忐忑不安起来路易丝·维奥莱纳和莱娅则喜欢奥地利皇帝。突然间人们听见小玛丽亚·布隆说道:
“普鲁士国王是个干瘪的老头子!……去年我在巴登时见到过他。人们总是见到他与俾斯麦伯爵在一起。”——
1维克托·伊曼纽尔意大利国王。
“啊!俾斯麦”西蒙娜截住道“我认识他他是富有魅力的男人。”
“我昨天就是这么说的”旺德夫尔嚷道“大家还不相信我的话呢。”
像那次在萨比娜伯爵夫人家里聚会一样大家长时间地谈论俾斯麦伯爵。旺德夫尔反复说他说过的那几句话。好一阵子大家仿佛又回到缪法家的客厅里所不同的仅仅是女客们是另外一些人而已。恰巧有人把话题又转到音乐上面。随后富卡蒙随口说出一句全巴黎人都在纷纷谈论的入修道院当修女的事娜娜很感兴趣很想知道德·福日雷小姐是怎样进修道院当修女的详细情况。啊!可怜的小姑娘就这样活活地被葬送掉啦!可是如果是上天召唤她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桌旁的女人都为她惋惜。乔治又一次听到这些事情感到很不耐烦便向达盖内打听娜娜的私生活习惯这时候大家的谈话很自然地又回到了俾斯麦伯爵问题上。塔唐·内内凑到拉博德特的耳边说她还不认识这个俾斯麦他究竟是何许人也?拉博德特便慢条斯理地向她介绍俾斯麦的一些闻所未闻的故事:这个俾斯麦专门吃生肉他若在他的巢穴附近看见一个妇女便把她背回去正因为如此这般所以他在四十岁时就有三十二个孩子了。
“四十岁就有三十二个孩子!”塔唐·内内听了信以为真惊叫道“那么他看上去一定比实际年龄老得多喽。”
大家哈哈大笑她才知道人家在捉弄她。
“难道你们就不笨!原来你们是在开玩笑!我怎么知道呢!”
这时候加加还在想着博览会的事。她同其他的女人一样兴高采烈等待博览会举行。这是商业旺季外省人和外国人将云集巴黎。总之如果生意做得好博览会后也许她就退隐到儒维西去买下她早就看好的一幢小楼。
“你是怎么想的?”她对拉法卢瓦兹说道“我到现在还一事无成……要是现在还有人爱我就好了!”
加加变得含情脉脉因为她感觉到年轻人的膝盖贴近自己的膝盖。他的脸变得通红;她呢一边在吐字不清地说话一边瞟了他一眼。他个儿不高又不壮实;不过她现在要求并不高于是她便把自己的住址告诉了拉法卢瓦兹。
“你瞧”旺德夫尔对克拉利瑟喃喃说道“我看加加正在抢你的埃克托尔呢。”
“我才不在乎呢!”克拉利瑟回答道“这个小伙子是个傻瓜……我已经三次把他赶出门了……我吗你是知道的我看见那些黄口小儿上老太婆的圈套我就恶心。”
说到这里她住口了头微微转向布朗瑟暗示他瞧瞧布朗瑟。布朗瑟从晚宴一开始就一直斜着身子让人看了很不入眼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想让那位与她相隔三个座位的有身份的老先生看见她的肩膀。
“人家不是也不要你了吗亲爱的。”克拉利瑟又说道。
旺德夫尔狡黠地笑了并做了一个满不在乎的手势。当然不可能是他去阻止布朗瑟获得成功。斯泰内在全桌人面前现出的丑态使他更感兴趣。大家都知道这位银行家的风流韵事;这个可怕的德国犹太人这个日理万机、双手创造了几百万财富的人一旦迷恋上一个女人就会变成一个傻瓜。只要是女人他都要。凡是在舞台上出现的女人他都要弄得手不管花多大代价也在所不惜。他花在弄女人上的钱有人能一笔笔说得出来他曾两次因为狂热追逐女性而破产。正如旺德夫尔所说那些女人用洗劫他的钱财的方式来为道德报仇。他在朗德盐场做了一笔大生意使他在交易所中恢复了势力。所以六个星期以来米尼翁夫妇死命抓住盐场不放。不过有人在打赌说最后吞下这块肥肉的不是米尼翁夫妇娜娜已经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斯泰内又一次坠入情网并且陷得那么深以至他坐在娜娜旁边显出一副神魂颠倒的样子连吃饭都没有胃口嘴唇耷拉着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这时只要娜娜说出一个价钱就好了。然而娜娜不慌不忙地逗着他玩把笑声送进他的毛茸茸的耳朵里看到他肥厚的脸上一阵阵打着战栗内心很高兴。要拴住这个家伙什么时候都行如果吝啬鬼缪法伯爵肯定像约瑟1那样不动心的话——
1据《旧约全书·约书亚记》所载约瑟系雅各和拉吉之子在异母兄弟十二人中排行第十一位约瑟为人善良、贤能深受其父宠爱因此引起哥哥们的嫉妒;他们把他卖给骆驼商队后又被转卖给埃及法老的内臣护卫长波提乏波提乏之妻时常勾引他均遭他的拒绝。
“要莱奥维尔酒还是尚贝坦酒?”一个侍者把头伸到娜娜和斯泰内中间问道这时斯泰内正在悄悄与娜娜说话。
“嗯?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有点晕头转向“随便什么酒我无所谓。”
旺德夫尔用胳膊肘轻轻推推吕西·斯图华这个女人一旦被人挑动起来便变得口毒心狠。那天晚上米尼翁把她气坏了。
“你知道米尼翁从中牵线搭桥吗?”她对旺德夫尔伯爵说道“他希望再次耍弄对付小戎基埃的花招……你还记得吧戎基埃是罗丝的顾客同时又对大块头洛尔一见钟情……米尼翁帮戎基埃把洛尔弄到手然后又同戎基埃手挽手地回到罗丝家里就像一个得到妻子允许刚刚干了一件荒唐事的丈夫一样……可是这次这个办法可不灵了。娜娜不会把人家借给她的男人交还出来的。”
“米尼翁怎么啦?他为什么拼命盯着他的妻子?”旺德夫尔问道。
他侧过身子只见罗丝对福什利含情脉脉。这下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他身旁的女人为什么那样恼火。他笑着说道:
“见鬼!你吃醋了吗?”
“吃醋!”吕西愤愤地说“好呀!如果罗丝要莱昂我很乐意给她。他也只配这样!……每星期送一束花来而已说不定有时还没有呢!……你瞧亲爱的这些戏子都是一路货色。罗丝读了莱昂写的那篇关于娜娜的文章气得哭了。这事我清楚。那么你知道吧她也想有一篇文章来写她现在也有人给她写了……我呀我要把莱昂赶出去你等着瞧吧!”
她把话停下来对站在她身后拿着两瓶酒的侍者说道:
“莱奥维尔酒。”
然后她放低嗓门继续说道:
“我不愿大吵大嚷我不是那种人……但是她毕竟是个自鸣得意的臭婊子。我要是她的丈夫就狠狠揍她一顿……哼!她这样做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幸福的。她还不了解我的福什利他是一个更卑鄙的男人他和女人姘居是为了谋取更高的地位……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旺德夫尔竭力让她平静下来。博尔德纳夫呢罗丝和吕西对他的照顾稍有疏忽他就火。他大吵大嚷说她们让爸爸饿死了渴死了。这下可使气氛活跃起来。夜宵时间拖得很长谁也不吃东西了;大家把盘子里的意大利式牛肝菌和篷巴杜脆皮菠萝馅饼胡乱糟蹋了。但是因为从上汤时大家就喝香槟酒现在都有点醉意慢慢兴奋起来。最后大家的举止有点不雅观了。女人们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面前是一堆狼藉的餐具;男人们把椅子往后挪动以便透透气于是他们的黑色礼服隐没在女人们的浅色的短上衣当中女人们侧转的半裸露的肩膀出丝绸般的光亮。房间里太热桌子上空的蜡烛的光亮越变黄并渐渐昏暗下来。不时一个颈背上披盖着金色鬈的脖子向前一弯缀满钻石的扣出熠熠光芒照亮着高高的髻。大家愉快得热情高涨笑意浮现在每个人的眼睛里洁白的牙齿时隐时现香槟酒杯里映出燃烧着的蜡烛。有人在高声谈笑有人在指手画脚有人提出问题但无人回答有人在屋子这一头呼唤另一头的人。叫得最厉害的还是侍者们他们还以为是在他们自己餐馆的走廊里互相挤来挤去一边拖着长长的喉音叫喊一边给客人们端来冰淇淋和甜食。
“孩子们”博尔德纳夫叫道“你们知道我们明天还要演戏……要当心点!香槟酒不要喝得过多!”
“我吗!”富卡蒙说“世界五大洲的什么样的酒我都喝过……哦!包括一些平时罕见的酒当场醉死人的烈性酒……嘿!我喝了一点反应也没有。我不会喝醉的我尝试过了我是不会喝醉的。”
他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神态冷漠倚在椅背上不停地喝酒。
“不管怎样”路易丝·维奥莱纳嘟囔道“别喝你喝得不少了……如果后半夜要我来照顾你那就可笑了。”
吕西·斯图华已经喝得半醉面颊上绯红像个肺结核患者;而罗丝·米尼翁眸子里水汪汪的显得更温情了。塔唐·内内吃得太多头脑昏昏沉沉脸上露出几分傻笑。其他几个女人如布朗瑟卡罗利娜西蒙娜玛丽亚一起讲话每人都讲自己的事情比如马车夫吵嘴啦计划到乡下去啦情郎被人劫走又被放回来之类情节复杂的故事。坐在乔治身旁的一个小伙子想去拥吻莱娅·德·霍恩被她拍了一掌她气乎乎地说道:“喂!你!放开我!”乔治酒后醉醺醺的他瞅着娜娜兴奋异常他在仔细思量着一个计划不过是否付诸实现他还迟疑不决。他想钻到桌子下面四“爪”着地像只小狗蜷缩在她的脚边乖乖地呆在那儿谁也不会看见他。可是应莱娅的要求达盖内叫那个呆在莱娅旁边的小伙子安份些时乔治顿时感到很伤心仿佛达盖内刚才责备的就是他自己。在他看来现在什么都是愚蠢的什么都是悲哀的一点开心的事儿也没有。达盖内仍然跟他开玩笑强迫他喝下一大杯水还问他既然三杯香槟酒就把他醉倒在地如果他同一个女人单独在一起他该怎么办呢。
“听我说”富卡蒙又说道“在哈瓦那人们用野浆果酿造烧酒;喝那种酒就像吞火似的……可是一天晚上我喝下一立升多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有比这更厉害的酒哩!有一天我在印度科罗曼德尔海岸当地土著人让我们喝一种不知叫什么名字的酒像是一种劣质烧酒掺了胡椒;我喝了也一点没有醉……我是不会醉的。”
有一阵子坐在对面的拉法卢瓦兹的面孔令他反感。他冷笑着说了几句令人刺耳的话。拉法卢瓦兹有点昏头昏脑身子不停地动来动去并渐渐凑近加加。但是他猝然不安起来:他现手帕不见了。他使出醉汉的一股固执劲儿一定要把那块手帕找回来问邻座客人见到没有接着弯下身子在客人们的椅子底下脚下到处寻找这时加加竭力劝他冷静下来。
“我真傻!”他嘟哝道“手帕的一个角上还绣着我的姓氏的第一个字母和我的冠冕……丢了我就糟啦。”
“喂法拉卢莫兹拉马法瓦兹马法卢瓦兹!”富卡蒙嚷道他觉得把年轻人的名字的字母颠来倒去乱排一通倒挺有趣呢。
拉法卢瓦兹恼火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起自己的祖先。他威胁富卡蒙说要把一只长颈大肚玻璃瓶子扔到他的头上。德·旺德夫尔伯爵不得不出来进行调解以肯定的口气对他说富卡蒙一向是个滑稽可笑的人。经他这么一说果然把大家都逗笑了。这样双目瞪得圆圆的年轻人才软了下来重新坐下来。他的表哥福什利大吼一声责令他吃饭他便像小孩一样乖乖地吃饭了。加加把他拉得靠近自己;不过他还不时地用阴郁、焦虑的目光扫视全桌客人不停地寻找他的手帕。
这时富卡蒙又灵机一动攻击坐在桌子对面的拉博德特。路易丝·维奥莱纳全力劝他住口她说因为每次他这样捉弄别人到头来总是她倒霉。富卡蒙又找出一种奚落人的方法他称拉博德特为“夫人”开这个玩笑他觉得很开心还颠三倒四说个不停拉博德特则不以为然每次只耸耸肩膀了事一边说:
“闭嘴吧亲爱的你开这种玩笑真愚蠢。”
但是富卡蒙还是继续这样奚落他最后竟然莫名其妙以恶语伤人。拉博德特不再理睬他他对旺德夫尔伯爵说道:
“先生叫你的朋友住嘴吧……我可不想火。”
富卡蒙曾经两次同人打过架但是他们不管在哪里都还尊重他有什么活动都还邀请他。可是这一次大家都说他不对。全桌人都被他逗乐了觉得他很有趣但是并不能因为有趣就让他把这次宵夜的欢乐友好气氛破坏掉旺德夫尔漂亮的面孔现在变得铁青他强烈要求富卡蒙恢复拉博德特的真正性别。其他男人如米尼翁斯泰内博尔德纳夫等几个知名人士也都起来进行干涉他们大叫大嚷把富卡蒙的声音压了下去。只有娜娜身旁的那位被人忘却的老先生依然保持着高傲的神态脸上浮现着疲乏、静静的微笑用无神的目光注视着正餐结束后的这种乱哄哄的场面。
“我的小宝贝我们就在这儿喝咖啡好吗?”博尔德纳夫说道“在这里倒挺惬意的。”
娜娜没有立刻作答。自从夜宵一开始她就像不是在自己家里。这些客人把她弄得晕头转向手足无措他们呼喊侍者大声嚷嚷随随便便就像在酒店里一样。她忘记了自己是女主人只顾照料胖子斯泰内把他弄得几乎中风猝死在她身旁。她听着他说话还以摇头来拒绝他提出的要求;不时出胖金女郎挑逗男人的笑声。她喝下肚的香槟酒使她的面颊上泛起玫瑰红她的嘴唇湿润目光炯炯;每当她的肩膀撒娇地一扭转头时脖子肉感地微微鼓起银行家就增加一次价钱。他一看见她耳边的一小块娇嫩、细腻的部位心里就乐开了花。有人跟她讲话时她才想到她的其他客人尽量露出一副热情的样子以显示她待客有方。夜宵接近尾声时她已醉得很厉害;她很懊恼喝了香槟酒反应真快。于是她头脑里产生一个想法不禁恼怒起来。这伙女人在她家里这样胡闹一定是想往她脸上抹黑。啊!她现在看清楚了!吕西在向富卡蒙眨眼睛怂恿他去攻击拉博德特而罗丝、卡罗利娜和其他几个女人则挑动那些男人。现在吵闹得连说话声都听不清楚了这岂不是让人抓住把柄说在娜娜家里吃夜宵可以为所欲为吗?好吧!让他们等着瞧吧。她尽管醉了仍然是最漂亮、最得体的女人。
“我的小猫咪”博尔德纳夫接着说道“叫人端咖啡到这儿来吧……我喜欢在这里喝因为我的腿不方便。”
可是娜娜突然站起来凑到愣在那儿的斯泰内和那位老先生的耳边悄声说道:
“这样也好给了我一个教训下次我还请这伙下流胚吗?”
接着娜娜用手指指饭厅的门大声说道:
“你们知道如果你们要喝咖啡那儿有。”
大伙离开餐桌你推我搡地向着饭厅走去却未觉察出娜娜在怄气。不一会儿客厅里只剩下博尔德纳夫一个人了他用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动一边嘴里咒骂那些该死的女人现在她们撑饱了肚皮就扔下他不管了。在他身后侍应部领班在大声号施令侍者们开始收拾桌子上的餐具。他们匆匆忙忙推推搡搡一眨眼工夫就把桌子抬走了就像舞台上的神奇布景布景师哨子一吹就被全部撤走了。喝完咖啡后这些女士们和先生们还是要回到客厅里来的。
“哎哟!这里倒不怎么热。”加加走进餐厅微微打了一个哆嗦说道。
这个房间的窗子是一直开着的。两盏灯照亮桌子上面已经摆好咖啡和饮料。屋子里没有椅子客人们就站着喝咖啡这时隔壁侍者们的喧哗声越来越高。娜娜不见了她不在场大家并不愁少了她完全可以每人自己动手茶匙不够就自己到碗橱的抽屉里去找。客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组聚在一起吃夜宵时坐得分开的人现在又聚到一起了。大家互相交换眼色彼此出会心的微笑三言两语地叙说各方面的情况。
“奥古斯特”罗丝·米尼翁对她丈夫说道“近日内我们应该请福什利先生来吃顿午饭是吗?”
米尼翁正在玩他的表链听了这话眼睛狠狠地瞪了记者一会儿。罗丝真是疯了。他是一个好管家他得阻止这种浪费行为。为了感谢他的那篇文章这次就算了吧但是以后可下不为例。不过因为他知道老婆脾气坏另外必要时他应该像慈父一样允许她干点傻事他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回答道:
“当然我很高兴……明天就来吧福什利先生。”
吕西·斯图华正在与斯泰内和布朗瑟聊天听见这个邀请她提高声音对银行家说道:
“她们全是疯子。她们当中有一个人甚至还偷了我的狗……喂亲爱的你抛弃了她难道这是我的过错吗?”
罗丝转过头来。她啜着咖啡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瞅着斯泰内她被他抛弃后憋在内心的怒火霎时集中到眼里犹如燃烧的烈火。她比米尼翁看得清楚想把对付戎基埃的故伎重演是很愚蠢的这些把戏只能演一次两次就不灵了。活该!她将获得福什利从夜宵一开始她就迷恋上他了;倘若米尼翁不开心就算是给他的一个教训吧。”
“你们不会打架吧?”旺德夫尔走过来对吕西·斯图华说道。
“不会的别担心。不过她得放规矩些否则我非狠狠教训她一顿不可。”
说完她向福什利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叫他快过来随后她又接着说道:
“我的小宝贝你的拖鞋还在我家里哩。明天我叫人送到你的门房那里去。”
福什利想跟她开开玩笑她却带着王后般的神态转身走了。克拉利瑟倚在墙上想安安静静地喝杯樱桃酒见了这个场面耸了耸肩。这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招来的麻烦事!当两个女人在她们的情郎面前她们先想到的难道不是把情郎抢过来吗?这是规律。就以她来说吧如果她愿意为了埃克托尔她也许把加加的眼睛挖出来。啊!呸!她犯不着这样做。
随后拉法卢瓦兹走过她旁边时她只对他说:“你听着你爱她们太早了!她们还没成熟呢你应该爱那些熟过了的烂货。”
拉法卢瓦兹听了显得很恼火他一直局促不安……见克拉利瑟奚落他他开始怀疑她了。
“甭开玩笑了”他嘀咕道“你一定拿了我的手帕把它还给我吧。”
“你为手帕把我们缠死了!”她大声说道“喂白痴我为什么要拿你的手帕呢?”
“哟!”他疑虑未消说道:“把它寄到我家里会败坏我名誉的。”
这时候富卡蒙正在一股劲儿地喝酒他继续冷笑着一边望着拉博德特拉博德特混在女人中间喝咖啡。他信口雌黄说出一些没头脑的话来:一个马贩子的儿子还听一些人说是伯爵夫人的私生子没有任何收入口袋里经常只有二十五个路易娼妇们的当差从来不睡觉的家伙。
“从来不睡觉!从来不睡觉!”他愤愤连声说道“不瞧吧我要给他一记耳光。”
他把一小杯查尔特勒酒一饮而尽。这种酒他喝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他自己也说没有反应。他把大拇指的指甲放在牙齿边上敲得咯咯响。然而就在他向拉博德特走过去时他的脸变得灰白一下栽倒在碗橱前面。他喝得酩酊大醉了。路易丝·维奥莱纳看了很难过她曾经说过这样喝法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现在这一夜剩下来的时间她就要来照料他了。加加安慰她用她那富有经验的女人的目光仔细瞅着醉倒的海军军官说没有什么问题这位先生会这样睡上十二到十五个小时不会有危险的。有人把富卡蒙抬走了。
“瞧!娜娜到哪儿去了?”旺德夫尔问道。
是的娜娜离开饭桌以后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这时大家都想起了她都嚷着要她回来。斯泰内愁了一阵子他问旺德夫尔那位老先生到哪里去了因为他也不见了。不过伯爵安慰他说他刚把老先生送走他是个外国人名字就不必要说了他很有钱他很乐意支付夜宵的全部费用。尔后娜娜又被大家忘记时旺德夫尔瞥见达盖内打开一扇门探出头来叫他进去。他走进卧室现东道女主人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嘴唇白而达盖内和乔治则站在那里神色沮丧地注视着她。
“你怎么啦?”旺德夫尔惊讶地问道。
她不回答连头也不掉过来。他又重复问一遍。
“我呀!”她终于嚷道“我不愿意人家瞧不起我。”于是她脱口说出了到了嘴边的话。是的是的她并不是傻瓜她看得很清楚吃夜宵的时候大家都瞧不起她。大家说了一些粗俗不堪的话来蔑视她。那群下流女人远远比不上她!她经常花了很大力气做好事到头来反而受到别人的指责!她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使自己不把这群下流货赶出门。她愤怒极了再也说不下去了终于呜咽起来。
“瞧姑娘你喝醉啦”旺德夫尔说道他开始用亲昵的人称称呼她“你应当理智些。”
不她开始就不听他的劝说她要继续坐在那里。
“我可能醉了但是我要人家尊重我。”达盖内和乔治恳求她回到饭厅去白白劝说了一刻钟。但是她执意不走她的客人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她太瞧不起他们了所以不愿跟他们回去。决不回去!决不回去!即使把她剁成一块块她还是要呆在卧室里。
“我早该有所警惕”她补充道“这一定是罗丝这个泼妇搞的鬼。我今晚等候的那位正派女人之所以没有来准是罗丝不让她来。”
她说的是罗贝尔夫人。旺德夫尔用荣誉向她担保是罗贝尔夫人自己不肯来的。他一边听娜娜讲话一边说出自己的不同意见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这样的场面他见得很多女人们处在这种情况下他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对付她们。然而等他抓住她的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往饭厅时她便火上加油了拼命挣扎着。嘿!她怎么也不能相信缪法伯爵今晚不来不是福什利从中作梗。这个福什利真是条毒蛇是个嫉妒心十足的男人他会不择手段地对付一个女人毁掉她的幸福。因为说到底她知道缪法伯爵已经迷恋上自己了。她本来可以得到他的。
“他呀亲爱的你就甭想了。”旺德夫尔大声说道得意忘形地笑了。
“为什么?”她严肃地问道她有点醒酒了。
“因为他已被神甫们牢牢控制了他如果用手指头碰你一下第二天他就会因这事而去忏悔……你听听我的忠告吧别丢掉另一个男人。”
她沉默了一阵子沉思着。随后她站起来走过去洗眼睛。不过当旺德夫尔要把她带往餐厅时她还是拼命地叫喊“不去”。旺德夫尔便不再坚持要她走了笑着离开了卧室。而旺德夫尔刚走娜娜就大柔情一头扑到达盖内的怀里连声说道:
“啊!我的咪咪世界上只有你……我爱你我打心底里爱你!……如果我们能够永远生活在一起那就太好啦。我的天!
女人是多么不幸呀!”
接着她见乔治见到他们拥抱涨红了脸于是她也拥抱了乔治。咪咪不会对一个孩子吃醋的。她希望保尔和乔治永远和睦相处如果三个人都知道彼此相爱并且一直保持下去那该多好呀。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干扰了他们有一个人在卧室里打鼾。于是他们寻找了一会现是博尔德纳夫他喝过咖啡后就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了。他睡在两张椅子上头枕在床沿上腿伸得笔直张着嘴巴打一个呼噜鼻子就动一下。娜娜觉得他那样子很滑稽不禁大笑起来。她走出卧室身后跟着达盖内和乔治他们穿过餐厅进入客厅笑得越来越厉害。
“哦!亲爱的”她一边说一边向罗丝走过去差点扑到她的怀里“你们真想不到跟我过来看看吧。”
在场女人只好同意跟她一道去。她亲热地拉拉每个人的手拼命拖她们走;她是那样开心那样真心诚意所以大家都相信她的话跟着她笑起来。接着这伙人离开了客厅进了卧室现博尔德纳夫大模大样地躺着。她们在他身边屏住呼吸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这时大家才大笑起来。接着她们当中一个人叫大家安静下来这时她们又听见远处传来的博尔德纳夫的鼾声。
快到四点钟了。餐厅里摆好了一张赌桌旺德夫尔、斯泰内、米尼翁和拉博德特已经坐在桌子旁吕西和卡罗利娜站在他们后面押注;布朗瑟很困倦觉得这一夜过得很窝囊每隔五分钟就催问旺德夫尔一次问他们是不是马上就回家。呆在客厅里的人都想跳舞。达盖内已经坐到钢琴前面娜娜叫它“五斗柜”她不想让蹩脚钢琴手来弹只要大家要咪咪弹他就能弹出华尔兹舞曲和波尔卡舞曲来。但是舞跳得没精打采妇女们都深深地躺在长沙上闲聊个个精神不振。突然间听见一阵嘈杂声。有十一个青年人结伴而来他们到候见厅时就放声大笑到了客厅门口时又互相推推搡搡;他们刚刚参加了内务部的舞会每人穿着晚礼服戴着白领带衣服上佩戴着一串大家都不认识的十字勋章。他们这样吵吵闹闹的进来娜娜很生气。她呼唤呆在厨房里的侍者叫他们把那群人赶出去;她誓说这帮人她从来没见过。福什利、拉博德特、达盖内等所有男人一起走上去叫他们要尊重女主人。霎时间他们破口大骂粗话拳头也伸出来了。那一刻大家真担心会大打一场。然而就在这当口一个面带病容、金、矮个子的小伙子连声说道:
“你知道娜娜那天晚上在彼得斯家的红色大客厅里……你还记得吧!你不是邀请我们的吗?”
一天晚上在彼得斯家里?她怎么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先得知道是哪一天晚上?金小伙子告诉她那一天是星期三。这下她可回忆起来了星期三她确实在彼得斯家吃过夜宵可是她却没有邀请任何人呀这一点她几乎完全可以肯定。
“不过姑娘如果你真邀请过他们呢”拉博德特喃喃说道他开始有点怀疑了“也许当时你有点高兴了吧。”
于是娜娜笑了起来。这倒也可能但是她却没有一点印象。总之既然这些先生已经来了就让他们进来吧。问题都解决了好几个新来者在客厅里还见到了自己的朋友这场风波最后以握手而告终。那个面带病容的金小个子是法兰西的一个名门望族的后代。新来的一帮人还声称还有一些人要来;果然不错门不时被打开又进来一些先生他们戴着白手套身着礼服。这批人也是从内务部的舞会上来的。福什利开玩笑说内务部长是不是也要来。娜娜很恼火说部长要去的人家肯定都比不上她家。她只字不提的事情是埋在她心底的一个希望她希望在这群进来的人中有一个人是缪法伯爵。缪法伯爵可能改变了主意吧。她一边同罗丝谈话一边注视着门口。
五点钟敲响了。大家不跳舞了。只有打牌的人还在坚持打牌。拉博德特把他的位置让给了别人女人们又回到了客厅里。灯光朦朦胧胧客厅里长时间熬夜的困倦气氛越变浓燃烧的灯芯映红了灯罩。此时此刻她们不禁触景生情隐隐忧伤之感油然而生感到需要讲讲自己的身世。布朗瑟·德·西弗里谈起她的祖父他是一位将军;克拉利瑟则胡诌了一则故事说她在她的伯父家里时有一位公爵去猎野猪如何引诱她。她们两人都把背朝着对方听了对方的话一边耸着肩膀一边思量着:天啦!她怎么能编造出这样的谎言呢。至于吕西·斯图华则平心静气地讲了自己的出身她很乐意谈自己的青年时代那时候她的父亲是巴黎北火车站的加油工人每逢星期天都让她吃上苹果酱馅饼。
“啊!让我来说吧!”小玛丽亚·布隆突然叫道“我家对面住着一位先生他是俄国人是位富翁。昨天我收到一篮子水果!可是一篮子水果呀!有硕大的桃子有这么大的葡萄还有这样的季节里罕见的东西……在水果中间放了六张一千法郎的钞票……这是那个俄国人……当然啦我都退还给他了。不过那一篮水果我心里倒有些舍不得!”
太太们都抿着嘴唇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在她这样小的年龄居然能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正是凭着这样的脸皮所以那么多的类似事情才生在这类贱货身上!她们之间都恨之入骨。她们特别嫉恨吕西她们怄气她勾上了三个亲王。自从吕西每天早上骑马到布洛涅树林兜风大出风头以来她们也都骑起马来像得了疯病似的。
天快亮了。娜娜的希望破灭了便不再盯着大门口张望。大家无聊得要命。罗丝·米尼翁不愿意唱那《拖鞋歌》蜷缩在一张长沙里一边同福什利低声交谈一边等候米尼翁他赢了旺德夫尔五十来个路易。一位肥肥胖胖的先生神态严肃身挂勋章刚刚用阿尔萨斯方言朗诵了《亚伯拉罕的牺牲》1。当朗读到上帝誓时他朗读的是“以我的圣名”而以撒总是回答:“是的爸爸!”因为谁也没有听懂所以这故事未免显得荒谬。大家不知道怎样才能快乐起来怎样才能尽情欢乐地度过这一宵。拉博德特想出一个主意他凑到拉法卢瓦兹的耳边说是女人们拿了他的手帕。拉法卢瓦兹就跑到每个女人身边转转看看她们是否有人拿了他的手帕把它系在脖子上。随后有人现碗橱里还剩几瓶香槟酒那伙年轻人又大喝起来。他们相互呼唤兴奋异常;可是那种醉得无精打采醉得无聊得令人落泪的气氛仍然笼罩着整个客厅无法改变。这时那个金小个子就是那个法国一个名门望族的后代由于缺乏灵机想不出任何逗人的方法有些气馁便突奇想抓起他那瓶正在喝的香槟酒一下子全部倒在钢琴里逗得大伙捧腹大笑——
1亚伯拉罕是希伯莱人的祖先;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这三种一神教所推崇的古代圣人。据《圣经》记载在亚伯拉罕一百岁时其妻撒拉又生一子名以撒。上帝为了试验亚伯拉罕的信心命令他把以撒当作牺牲献给上帝;亚伯拉罕准备遵命但是上帝赐给他一只羊羔代替以撒。
“瞧!”塔唐·内内见此情景惊讶地问道“他为什么把香槟酒倒在钢琴里呢?”
“怎么!姑娘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拉博德特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对钢琴来说没有比香槟酒再好的东西了。香槟酒可以使钢琴的音质更好。”
“哦。”塔唐·内内低声说她还信以为真呢。
随后大家都笑起来她生气了。她怎么知道呢?人家总是捉弄她。
情况显然不妙。这一夜看样子到结束时还是乱糟糟的。玛丽亚·布隆呆在一个角落里同莱娅·德·霍恩斗嘴。玛丽亚指责她尽跟一些不富有的男人睡觉她们竟然骂出一些粗话就连对方长相好坏也不放过。丑陋无比的吕西劝她们住嘴。面孔长相并不要紧身材漂亮才算得上漂亮。再过去一点在一张长沙上一位大使馆的随员用一只胳膊搂住西蒙娜的腰硬要吻她的脖子。西蒙娜疲惫不堪心情又不好每次总把他胳膊推开一边说道:“你真讨厌!”并用扇子在他脸上猛打几下。没有一个女人想让男人来碰自己一下。谁愿意让人家把自己当成婊子呢?不过加加却抓住拉法卢瓦兹不放几乎把他拉到自己的膝盖上;而克拉利瑟则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大家几乎看不见她她神经质般地笑得身子直动像一个被人胳肢的女人。在钢琴旁边恶作剧还在继续进行简直达到了疯狂的程度;那伙年轻人互相推推搡搡每个人都想把自己瓶里喝剩下来的香槟酒倒在钢琴里。这样玩法既简单又逗人。
“喂!老朋友喝一口吧……喔唷!这钢琴渴了!……注意!这儿还有一瓶;一滴也不能漏掉。”
娜娜背朝钢琴没有看见这帮人在胡闹。她现在只好打定主意选择胖子斯泰内了他就坐在她的旁边。活该!这是缪法的过错是他不愿意来的。她穿一条白绸裙又轻又绉像件睡衣。她已有几分醉意脸色白眼睛周围青带着一副淳厚姑娘的神态委身于斯泰内了。她戴在髻上和上衣上的玫瑰花的花瓣已经凋谢了只剩下花梗。斯泰内突然把一只手从她的裙子里缩回来因为手刚刚触到乔治别的别针上还流了几滴血呢有一滴血滴在裙子上上面染了一个红点。
“现在就算签约了吧。”娜娜一本正经地说。
天渐渐亮了。朦胧而凄清的光线从窗户射进来。于是大家开始分手分别时大家心里很不痛快满肚子气。卡罗利娜·埃凯非常恼火觉得这一夜是白白度过了说如果谁不想看那些胡闹的事就该走了。罗丝撅着嘴因为她的女人的荣誉受到了损害。跟这班婊子在一起总是这个样子;她们不知道怎样的言谈举止才算得体所以一开始与人接触就令人讨厌。米尼翁大赢旺德夫尔他输得口袋里连一个子儿也没有了。米尼翁夫妇临走前再次邀请福什利第二天到他们家里吃午饭压根儿不把斯泰内放在眼里。吕西拒绝新闻记者送自己回家还大声把他打到那个蹩脚女演员那边去。罗丝回过头来低声骂了一句:“臭婊子”。但是米尼翁把她推到门外劝她不要再骂了。每当女人吵嘴他总是像父亲一样表现得很有经验又比她们有见识。吕西独自一人走在他们后边神态庄重地走下楼梯。在她后面是拉法卢瓦兹他生病了抽抽噎噎像个小孩他呼唤克拉利瑟原来她早就跟两个先生溜了加加不得不把他带回家。西蒙娜也早就不见了。现在只剩下塔唐、莱娅和玛丽亚拉博德特自告奋勇送她们回家。
“我一点也不想睡觉”娜娜连声说道“现在应该找点事情干干才好。”
她透过窗子仰望天空。天空灰蒙蒙的乌云滚滚。已经六点钟了。对面奥斯曼大街上一座座房屋还在沉睡晨曦中潮湿的屋顶清晰地显露出来。这时在空荡荡的便道上走着一群清洁工他们脚上的木鞋嘎吱嘎吱作响。面对巴黎这幅清晨的凄怆景色娜娜心头不禁顿生柔情她向往乡村、田园以及赏心悦目和洁白无瑕的东西。
“啊!你不知道吗?”她回到斯泰内身边说道“你马上带我到布洛涅森林去我们在那里喝牛奶。”
她像孩子一样高兴得拍起手来。还没等到银行家回答就跑去拿了一件皮大衣往肩上一披。斯泰内当然会同意去的其实这时银行家感到无聊正想干点别的事情。在客厅里与斯泰内在一起的只有那帮年轻人了。他们把杯子里的酒全倒在钢琴里一滴也不剩他们正在谈到要走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年轻人拿着一瓶酒得意洋洋地跑过来那瓶酒是从厨房里找到的。
“等一等!等一等!”他喊道“还有一瓶查尔特勒酒!……钢琴需要喝查尔特勒酒呢;喝下去它就恢复健康啦……现在孩子们我们快溜吧。我们都是傻瓜。”
佐爱在梳洗间的一张椅子上睡着了娜娜不得不把她唤醒。煤气灯还亮着佐爱打了一下哆嗦帮助娜娜戴上帽子穿上皮大衣。
“总算完了一件事啦我做的正合你的意”娜娜用亲昵的人称称佐爱她高兴极了因为她已拿定了主意这下可松了口气“你说得对找银行家与找别人都一样。”
女仆睡意未消心里不大痛快。她埋怨娜娜说太太头天晚上就该拿定主意了。随后她跟着娜娜进了卧室问她还有两个人该怎么办。博尔德纳夫一直在那里打鼾。乔治是悄悄进来的把头埋在一个枕头里已经睡着了像小天使一样轻轻打着呼噜。娜娜回答道就让他们睡吧。但是当她看见达盖内来时又动感情了。他一直在厨房里窥视着她他看上去很纳闷。
“喂!我的咪咪理智一些吧”她一边说一边把他搂在怀里用种种温存的方法吻他“我一点没有变心你知道我钟爱的总是我的咪咪不是吗?我是不得已这样做的……我向你誓我俩今后会更亲热的。你明天就来吧我们在一块呆上几小时……快就像你爱我那样拥抱我吧……啊!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跑到斯泰内身边她又想到去喝牛奶心里很高兴。在那套空荡的房子里只有旺德夫尔和那个挂勋章朗诵《亚伯拉罕的牺牲》的人。他们两人死呆在赌桌边他们既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也未看见天已大亮。而布朗瑟已经打定主意躺在一张长沙上了她想睡一会儿。
“啊!布朗瑟还在这里!”娜娜大声说道“咱们去喝牛奶亲爱的……跟咱们一道去吧回头你再来找旺德夫尔吧。”
布朗瑟懒洋洋地爬起来。这一次银行家的通红的脸一下子气得白他带这个胖姑娘一起去一定会碍手碍脚的。但是两个女人已经抓住他连连说道:
“你知道我们要喝当着我们面挤的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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