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在那搅人心魂的气氛中如同黄钟大吕，透出一股强大的正能量。全场一片安静，连狂吼的土狗们也安静了，随着众人的目光朝着人群侧后方望去。只见…;…;

    秋风冰冷如刀，向晚时分天色阴沉，光线暗淡，一大片竹林坡里走出一个矮小的灰色身影。他一瘸一拐，一身老旧的灰袍子脏兮兮的，蓬头乱发，瘦弱的身子似乎风都能吹倒，袍子飘飘悠悠，跟鬼一样。他朝着张野花笑着，露出一排锯齿般的烂虫牙，苍老的面相果断奇丑，笑着比哭难看，很恐怖，让人一看就有点惊魂感。当场就有小孩子惊慌了，尖叫着“王瘸子来了”，吓得直往大人怀里钻。

    这来人正是邻村王家坳的五保户王瘸子，那场车祸中除张野花以外的另一个幸存者。他的丑是远近闻名的，山里人家吓小孩都**说“王瘸子来了”，然后孩子们都突然就变得很乖了。

    王瘸子出身不好，成分是富农子女，父母中年故亡，他在一场运动中被批斗，想跳崖死，结果不死，摔烂了脸，摔断了右腿，老婆是没娶上的，不知道有的生活靠不靠手。虽是五保户，但他也从来没享受到什么福利温暖，土地承包到户口时，种的地都比别人家少分半亩，反正穷困潦倒，五十来岁的人跟七老八十一样。可这个时候，在这冰冷阴沉的深秋，丑陋到恐怖的王瘸子却成了张野花幼小心灵里的一抹温暖。

    所有人都惊呆了，这个该死的五保户还真是不怕死，居然还笑得出来？陈翠看着走来的王瘸子，大嗓吼着：“死瘸子，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啊？你车祸都摔不死，嫌命长了是不是？就不怕这小灾星、小瘟神把你克死？”

    可王瘸子沙哑地呵呵笑，一步步拖着残腿向张野花走去，回道：“这有啥子嘛？你们都说野花克野花瘟，我就不球怕他。他要克，咋车祸的时候不把我一起克死哇？算了算了，你们不要这娃进张家坳，我就把他带回去养着。不管咋说，我们车祸都没死，也大小是场缘分哇。”

    说着，王瘸子已来到张野花面前，低头看着他，有些心痛般地说：“看看嘛，这娃长得这么漂亮，哭得这么可怜，真让人心疼哇！小野花，你愿意到我家去不？我穷，但我少吃少穿，还是养得起你的。”

    张野花朝着全村人看了看，特别看了看那恨他入骨的陈翠，又多看了一眼堂姐张梅香，才对王瘸子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好好好，你愿意就好嘛！那我们就走喽！”王瘸子连连点头，伸出鸡爪子一样的老皮枯手擦了擦张野花脸上的泪。然后，他拉起张野花的小手，在众目注视下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这情况啊，让张家坳的村民和两个民政局的同志心头如释重负一样。甚至，还有好事者冲着王瘸子吼：“哎，王瘸子，你这么疼小瘟神，是不是喜欢男人哟？”

    “哈哈哈…;…;呵呵…;…;”人群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之声。

    王瘸子回头怒道：“你乱球说！我喜欢你妈，你妈不喜欢我！”

    说完，王瘸子拉着张野花朝着竹林走去。他们的身后，人们又是一阵哄笑。开王瘸子玩笑的男人骂了一通，王瘸子也没回应。

    但不管怎么说，小灾星离开了张家坳，这是一件让人心安的大事情。冷风如刀，天光阴暗沉沉，竹林摇晃着发出巨大的“沙沙”之声，王瘸子瘦弱的灰炮飘晃，张野花小小的身子在风中也显得那般弱小，两人活像一大一小两只鬼。

    只是走进竹林的时候，张野花还是回头望了望。瘦瘦的苍白小脸上，乌溜溜的双眼含着感激看向了堂姐张梅香。大他两岁的堂姐，那娇嫩的右脸被陈翠打得高肿起来，泪水莹莹，也那么凄然地看着他。张梅香，张野花幼小心灵里另一抹温暖，因为堂姐**抱他，逗他笑，哪怕他总不笑；因为堂姐是全村唯一一个想让他回家的人，想给他一口饭吃的人。

    只那么一眼，张梅香哇哇地哭着，挣开了母亲的手，往家里跑去。她觉得野花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只那么一眼，张野花便扭头回去，泪水流了出来，哭着不出声，跟着王瘸子进了竹林，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王瘸子倒是意识到了什么，进了竹林后，还对张野花开玩笑说：“小野花，你香姐姐还是疼你哇！等你长大了，娶他做婆娘么？”

    “她妈妈不喜欢我。”

    张野花木然然地冒了这么一句，把王瘸子还搞得一惊，停下来看了看这个四岁的小男孩，然后才呵呵一笑，拉着张野花继续走，说：“她喜欢你就对了撒！你们可以私奔嘛！”

    “私奔要遭活埋。”

    “呵呵，你个小野花，还挺聪明哇！原来不会说话，但听得倒多，记忆力倒好哇！那没得啥嘛，你们可以私奔远一点嘛，让人家抓不到撒，你们就能在一起了撒！”

    “我们不能在一起，我会克死香姐姐的。”

    “克锤子！老子就不相信你克！张家坳死的那些人，个个都是报应，报应啊！”

    “哦…;…;”张野花应了一声，停下来，仰头看着王瘸子。

    王瘸子见状不解，笑了笑，阴暗的竹林里他丑陋的笑容让人头皮发麻，说：“小野花，你看我干啥？我样子长得难看，你不怕么？”

    “不怕，你是好人。多谢你！”张野花摇了摇头，神色异常平静。

    王瘸子听得很感动，将张野花抱起来，朝家走去，边走边道：“张野花啊我的小野花啊，你娃小小年纪好懂事，不简单啊不简单啊！这里的人都说我王瘸子丑，不是好东西，就你说我好哇！我要把你当亲孙子养，我不吃都要给你吃啊！”

    “你当我是孙子，我是不是该叫王野花？”

    “哈哈哈…;…;不用跟我姓王，你还是姓张嘛！我给你讲，我本来不姓王，我是我妈偷张俊他爷爷生的，所以我也本姓张。对球了，偷人，你懂不懂？”

    “不懂…;…;”

    “哈哈哈，不懂就好…;…;”

    王瘸子听得大笑，笑声也很恐怖，但张野花并不害怕。没一会儿，王瘸子还扯着破嗓子教张野花唱起山歌来：“一朵小野花，小呀小野花，长在那石头下。风也大，雨也大，它就是不害怕，就是不害怕哟~~~~就是不害怕…;…;”

    其实不用王瘸子教，张野花都会，因为这是山里娃们**唱的歌。只是人们觉得张野花是灾星之后，这两年唱的人都少了。张野花记得，有时候张梅香唱，还挨过陈翠的打。

    就那样，一老一小唱着歌回到了王家坳。虽然张野花是克星、灾星、小瘟神的碎言风语在那一带早传遍了，但因为王瘸子住在村外的小河边上，孤零零的一座破草房，王家坳的人倒没有介意。可怜的小野花还是有了新家，哪怕这个家很贫寒…;…;

    说来也怪，张野花跟了王瘸子后，整整一年没怎么生病，有点小病都吃点药就好了。可他看起来还是那么弱小，让人生怜，话不多，表情冰冷，不笑。

    第二年，张野花上小学一年级了，成绩特别好，外地来的支教女老师程丽容也很喜欢他。女老师也不相信他克，不听众人的劝告，对张野花也特别好，有时候还要拿些钱来资助他和王瘸子。

    在学校里，学生们没有谁愿意和张野花玩耍，大家都怕他，不愿意沾他，他始终是孤独的。张梅香也不敢跟堂弟玩儿，因为寡妇母亲要打她。只不过，她总会悄悄给张野花的书包里塞两个煮鸡蛋或者糖果之类的小零食。因为张野花养父母死时还留了些钱，都由陈翠管着，所以张梅香家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张野花不敢和堂姐接触，怕克死她，但心里一直感激堂姐带来的那份温暖。

    孤寂的张野花，只有程老师愿意接近他，只有王瘸子不怕他。他一个人的时候，总站在地上默默地抬头，神色平静，45度角仰望着天空，没有人知道他在看什么，心里在想什么。程老师和王瘸子问他，他总说天上有双大眼睛在看着他，这让两个大人觉得他是不是神经上有什么问题，但想想他学习上的聪明，不到六岁，已能做小学三年级的题了，识字过三千啊，两个大人也只能不解，久而久之也不多想了。

    然而，张家坳还在继续死人，王家坳也开始死人，每个月必死一个壮年男女，而且死得莫名其妙。有人大白天吃着饭，哈哈大笑着一头扑在饭桌上，抽抽几下就断气了；有人在地里干着活，突然镰刀抹脖子，血淋淋地死得叫一个惨；有人走着夜路，发了疯一样撞在路边的山石上，也死了；有人…;…;

    甚至，就连疼**张野花的女老师程丽容，竟然在张野花五岁生日那天，掉学校的厕所里淹死了。原本人们以为那天死的应该是王瘸子，可谁知竟是程老师。

    恐怖的阴影笼罩着两个小山村，赵半仙生意挺好。可他终于也发现了规律----每每死人之日，竟然是捡张野花回来的那一天，算是他的本命日啊！

    当赵半仙宣布了这个可怕的规律之后，张家坳和王家坳都炸开锅了，两个村子上千人围向了王瘸子的小茅屋。群情激愤如潮，吼骂声不绝，喊打喊杀喊活埋，群狗乱跳也狂啸。那年深秋依旧傍晚时分，天阴恻，冷风呼啸，一对老少可怜虫被人们逼上了绝路。

    丑陋到恐怖的老人王瘸子，凄然流泪，声声惨吼着：“你们要遭报应的啊！你们要遭报应的啊！你们要…;…;”

    无奈所有人都快吓疯了，逼得王瘸子只能用两只蛇皮口袋装起了全部的家当，带着瘦小的张野花，含泪离开了小茅屋。

    一老一少在人们愤怒、仇视的目光中越走越远。当他们走远之后，天已然黑透，绵绵秋雨下了起来，除了张梅香，没有人会在乎他们会怎么样。人们一把火烧掉了小茅屋，火光冲天，火焰在冷风苦雨中疯狂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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