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惧怕眼前的一切，甚至想责备欧阳老弟：你这家伙把场面弄得那么大、那么热闹干什么嘛！现在倒好，没有人来买房，你吹吹打打越高亢越喜庆，不等于在为自己和“美丽aaa”举行失败仪式吗？

    我真想叫那些鼓手和乐队的人赶紧别再吹了。可我知道我无权这样做，一切只有老板决定——用山一般的金钱堆成的“美丽aaa”的老板欧阳来决定。

    “完了，你们是怎么通知客户时间的？”我听到一个声音，一个就距我咫尺之间可我又觉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我无法接受但必须接受，它非常清晰地告诉我这就是曾经从不认输的欧阳的声音。

    完了？就这么简单？一栋花几个亿投资盖起来的、在深圳龙华号称“地标”的庞大建筑群就这样完了？一个“左眼流的泪与长江一样多、右眼流的泪跟黄河一样长、汗水淌的与南海一样多”的财富创业者就这样功亏一篑？当然，还有我认准可以为他重重抒一笔的我的可爱的战友就这样垮了？

    商战啊商战，你真的好残酷呵！

    欧阳啊欧阳，你赚上几百万、几千万后干嘛不罢手算了？你非要赚几个亿、十几个亿干什么嘛？你和你家人再把七大姑八大姨连同我们这些战友朋友全算上，你还怕摆不平啊？可、可现在倒好，“美丽aaa”失败了，你的事业也完了，你连那置下的豪宅都没了，你辛辛苦苦、呕心沥血又有哪点值得呢？

    听欧阳老弟连声“完了”、“完了”的那一瞬，我的脑子里飞旋出无数个为自己的一名行将失败的战友惋惜和痛心的联想。我不知如何去安慰欧阳，我很清楚施工队已经投入了六千多万元的工程款，如果不还就等着查封吧……

    欧阳与年轻的徐副总在交换无奈的目光。

    焦虑的欧阳又猛烈地抽着烟，然后更加用力地将烟蒂甩在脚下，开始在签到处的路口和舞台之间无目的的来回走动……而这个时候，宝安区国土局罗胜发局长、龙华街道办的曾稳高书记、刘伟新主任等头面人物已应邀而至。

    “快请他们进去坐！”欧阳用急促不安的语气吩咐手下。于是我和那几个头面人物一起被请到了销售大厅内的那间外人看不到、里面也看不到外面的“吵架室”等候……服务人员把果盘和点心端到我们面前——我实在太明白欧阳此刻的苦水到底有多苦！

    我看着表：九点到了。欧阳还没有派人来叫我们上开盘仪式的主席台。

    九点十分。还是没有人来叫。

    九点二十分，又一盘点心送到我和那几个头面人物面前，却仍不见叫我们上主席台。我猜到——来的购房者太少了。欧阳啊，今天看你怎么收场！

    九点二十五分，欧阳突然出现在“吵架室”。我从他表情里看出：来的人并不多，但仪式再不能拖了……“请吧，请领导们入主席台。”欧阳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我心想你还笑得起来，我都替你急死了。

    坐上主席台，整个开盘场面一览无余：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可容纳千余人的台下，已经座无虚席，外围还站满了人，所有的保安人员全部出动来维持现场的秩序……主席台上的贵宾们或许感到场面“不错”，然而我一眼看去心里就明白了：台下千把人中至少有近三分之一的人是欧阳自己公司的“托”——他把保安和售楼小姐全都暂时调到了会场，而就在此刻，我听欧阳躬着腰向几位领导人笑哈哈地解释道：我们按照预先的号分上午一批、下午一批购买者前来现场……

    我有点想为欧阳而哭泣。但欧阳没有，他仍在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自信：“……‘美丽aaa’是我的，是我们美丽集团的，可也是龙华的，是深圳的，更是你们大家的！”欧阳站在麦克风前高亢而激情着，他的话也不知是通过高频率的喇叭在起作用，还是这充满激情本身感染了深圳人，我的面前转眼人头攒动起来，如潮涌动，奔腾而来……

    天哪！怎么一下会来这么多人哪！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竟然在不足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美丽aaa”的销售场面完全变了样！

    什么叫人山人海，这就是人山人海！

    什么叫疯狂无比，这才叫疯狂无比！

    哈哈哈……这是我的笑声，发自内心。这一刻，我看到现场的那些原本充当“托”的美丽集团所有售楼小姐和保安人员迅速离开会场，他们撤出的空位转眼被一批批拥进来的购房者迅速填满，而更多的后来者又将会场与销售大厅内外的全部空间挤占得水泄不通……

    哈哈哈……这是欧阳的笑声，笑在他的眉睫间。我看到这位深圳地产界最耀眼的明星，此时一脸金光，满眼灿烂——欧阳活了！连同他的“美丽aaa”一起死而复生！

    欧阳已经无暇顾及我和主席台上的那些贵宾了，他和他的所有工作人员无一例外地、超百分之百地投入到了紧张而又纷乱的接待与销售“大战”之中……

    这一天，我真的见识了什么叫火暴生意！又想好笑地告诫那些正在买房的人千万别在此刻疯狂和失去理智，然后似乎谁也劝不住……一批又一批拥进售楼大厅内的购房者，好像他们用可能是一辈子积蓄下来的钱所买下的房子如同天上掉下的馅饼一般——不管香不香、也不管圆不圆，反正抢着一套房子就是一种莫大的庆幸与欢天喜地……“欧总，我等您建的美丽aaa花园都几年时间了！我、我从潮州过来，给我两个儿子都买上了您这儿的房子，我谢谢您！谢谢您——”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捧着一大叠现钱，一边作揖一边热泪盈眶地向欧阳道谢着。

    这一幕让我感到不可思议！它一下让我仿佛联想起曾经多次经历的希望工程的捐款场面——那捐献者和被捐献者之间彼此交流时的催人泪下情景……但，现在是一个买房者和一个地产商之间竟然也出现了完全颠覆了感恩对象的场景。若不是亲眼所见，即使欧阳再会表演、再会导演，我也不会相信世上有这等事——有句话现在很流行，叫做“买天买地不怕赔，就怕买房上贼船。”对百姓来说，什么都可以上一次当重新再来，可唯独买房上一回当只能去上吊。可见，房子买家与卖家之间其实是你死我活、你掏空口袋我填满金山的最不平等交易，但欧阳竟然会使自己的项目成为那些向他送钱的业主反倒给他磕头感恩，这不是颠覆是什么？

    我太想看下去欧阳一手制造的“美丽aaa”是如何让深圳市民昏了头一般地落入他的“圈套”，当然也特别想看他如何在一天之内将几个亿的收入装进自己的口袋……但我实在看不下去了——那些买房者真的都疯了，他们一进销售大厅便完全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像是着了魔一样地任凭口齿伶俐、花言巧语的售楼小姐摆布，她说这套房好，他就像幼儿园里听话的孩子学舌一样也说“哎，是这房好！”

    没治！记得有个哲人说过这样的话：环境和气氛能使一个思维正常的人产生幻觉，从而失去理智。我想，走进“美丽aaa”销售大厅内的购房者，大概都已在踏进有强刺激音乐与无数穿梭不停的售楼小姐们来回晃动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视觉与感觉器官便出现了某种幻觉——这无疑是欧阳为他们制造的。话说回来，只要看一眼“美丽aaa”的模型和样板房，再理智的人也会被她的美丽和堂皇所征服。

    我没有走进欧阳他们的收款处，也没有看到先前他们曾经十分担心的有人买不到房而引发的冲突，我只是在有一两个小时内无法再找到欧阳时便独自悄悄离开了现场，离开了美丽集团公司，离开了深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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