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原生态”小霞（1）

    十多年前，朋友邀请我到他的老家去做客。从成都驱车往深山中行进了三个多小时，崇山峻岭之中稀疏地住了十多户人家，这里便是我朋友的故乡。清晨，朋友带我漫步山间小道，露珠在草尖上熠熠发光，小鸟在林中窃窃私语，和风在指间缓缓流过，白云在头顶款款萦绕，清新而自然的人间仙境。朋友顺手摘下路边两个白里透红的苹果，塞给我一个，自己吃起了另一个。

    我惊愕地看着他，连忙喊道“还没洗啊？”他更惊愕：“这里不是北京，而是‘世外桃源’！所有的东西都是原生态的，洗什么呀！” 我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刹那间清香溢齿。

    这个原生态的苹果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在以后的生活中，我一直在寻找着原生态的影子。

    六年前，我送刚刚上小学的女儿上学，门前一位清洁工笑眯眯地看着我的女儿，连续三天我们经过她身边时，她都如此。这位清洁工大约三十岁，娇小的身材，脸蛋白里透红，清纯得像我记忆中的原生态苹果。第四天，我主动和她打招呼，问她为什么总是看着我的女儿，是不是她家里也有孩子。她站在那儿哭了，她说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一样大，长得还很像，她很想念她的女儿，但每年只能在春节回河南老家的时候和女儿团聚。每天在这儿看我女儿一眼，她就很满足，很开心了。

    她告诉我，她的工作就是清扫马路，每天工作两个小时，其他的时间就没事可干了。我问她愿不愿意到我家里做钟点工。她很痛快地说道：“好啊，那我可以天天看见您女儿了。”第二天，她到我家来了，我把家里的钥匙交给她。

    她感到很意外，不敢接钥匙，并对我说道：“您又不了解我，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把钥匙交给我，您放心吗？”“你的个人情况我以后慢慢了解，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凭这点就足够了。”一个人，爱自己的孩子，喜欢别人的孩子，这足够了。

    她的名字叫小霞，她在我们家一干就是六年，完全融入了我们的家庭。我们从来没有把她当成钟点工，而是当成了我们家庭中的一分子，她也从来不拿自己当外人。发生在她身上的一些笨事、趣事、感人的事、开心的事，常常是我们讨论的话题。

    小霞是文盲。如果我们需要她买菜，没法给她留言，就用笔简单地画出来，放在餐桌上，这也是现代社会少见的“象形文字”吧。有一次我画了个西红柿，下班回家，发现她给我买了一个南瓜。

    我问小霞：“你给我买的西红柿呢？”

    她一脸的惊讶：“西红柿？您不是要我买南瓜吗？”

    我拿着“作品”对她说道：“这像南瓜吗？”

    小霞满脸委屈：“您要画一群，我就知道是西红柿了；画一个，肯定是南瓜！”

    我的女儿赶忙替小霞帮腔：“爸爸的绘画水平也忒差了吧，这哪像西红柿呀？更像婴儿的呀！”

    当晚，我们全家快乐地喝上了南瓜汤，把西红柿蛋汤忘到了九霄云外。

    有一次，她晚上干完活准备离开，我对小霞说道：“桌上的这些书都是我不要的，你带走吧，可以送给你的爱人看，或者当废品卖掉。”第二天，她送过来一枚戒指。她说是她昨天在清理这些旧书时，从里面找出来的。我仔细辨认，终于想起这是我送给爱人的结婚戒指，六年前就弄丢了，爱人因为这件事伤心地哭了，因为戒指是我们结婚时的全部家当。我们家从武汉搬到广州，而后辗转来到北京，南征北战十余年，这枚戒指早已从我们记忆中消除了。拿着戒指，我爱人笑着骂她：“憨子，这可是钻石的呢！”小霞说：“应该很贵吧，所以我就赶紧给您送回来了。”

    她特别乐意帮助我们洗衣服，也因为她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对新鲜事物特别好奇，总想去尝试。她对洗衣机很好奇，自从我们教会了她使用洗衣机，她总想找些脏衣服一显身手。但她太节约用水了，每次只放一点水，扔进去一大堆衣服，连洗衣粉都没有清除干净，就晾出去了。我妻子不让她再洗衣服了，她口头上也同意了。但等我们上班之后，她还是在家偷偷洗衣服。等到我们一回家，她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一下子变得乖乖的，赶紧拉着我爱人过去检查：“这次真的没有洗衣粉了！”让人既好气，又好笑。

    几年前的一个夏天，小霞把她的儿子带到了北京。那段时间她好像特别忙，还总是遮遮掩掩的，但还是被我猜中了。因山区教育质量差，她想托关系让他的儿子到北京上小学。于是，我动用各种关系，使出浑身解数，把她的儿子安排到了北京的一所重点小学。办成这件事之后，我回到家也异常兴奋，举家欢庆。我妻子对我说：“你比为自己的女儿找到学校时还兴奋呢。”

    她的儿子在学校非常努力，不仅学习成绩很好，而且还有个特长，短跑非常厉害。第一次参加海淀区运动会，面对众多穿着专业跑鞋的选手，她的儿子拖着一双破胶鞋，居然跑进了前三名。着实把教育局的领导吓出了一身冷汗，以为该小学请了“外援”。去年，她的儿子作为特长生直接保送到上海体校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世界“百米飞人”赛场上便能见到小霞儿子的身影了！

    小霞看到自己的儿子能有今天的成绩，高兴之余给我提了一个“无理要求”。她说：“我们村里还有很多像我儿子一样的孩子，我看他们跑步好像都很快的。您能不能给校长再打打招呼，让他们都来上学？”好像把小孩送到这所学校个个都能变成“飞毛腿”似的！我给小霞解释，如果全部弄过来，那就不是“中关村小学”，应该叫做“河南小学”了。但我还是为之一震，小霞并没学过“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但她心中早已有了这些善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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