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读书（1）

    w. 萨默特·毛姆

    读书必须是一种享受，这是我要坚持的第一点。然而，我们不得不读许多无法从中享受到乐趣的书，因为我们要考试、要获取知识。我们为了得到指导而读书，最好的情况是，我们因为需要而孜孜不倦地读完它们。我们不是很愉快地读这些书，而是极其无奈地读，这不是理想的读书。在下面提到的这些书中，无法对获得学位、谋生、驾驶帆船或把不转的马达修好起到任何帮助作用，然而却能够让你过上更加充实的生活。不过，除非你能够愉快地阅读这些书，不然就无法实现。

    “你”——我对话的对象，假定是一个有空闲时间从事业余爱好的成年人，并且很愿意去阅读那些书，如果不读就会觉得损失了什么。当然，我不会与书呆子谈论这个话题。这种人有能力自己找到道路，好奇心能够把他引向人迹罕至的小路，而他也能享受这些几乎被人遗忘的美文。我要谈论的，仅限于那些长久以来被称为经典之作的书籍。我们自认为已经读过这些书了，然而，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真正地阅读过这些书。至今，有些书籍对普通人来说，是无法从中获得乐趣的，然而，一些最权威的评论家曾经把这些书评为佳作，文学史家也长篇大论地去评述。对于研究者来说，这些书具有重要的意义，然而，时代和品味的变化使这些书丧失了昔日的宠爱，人们凭借意志的力量才能读下去。让我举一个例子：我阅读了乔治·艾略特的《亚当·比德》，我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去读这本书。读完后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而，我无法发自内心地说，我是带着愉快的心情读完这本书的。

    现在，我不想对这些书作什么评论，每个人都是自己最权威的评论家。对于一本书，无论专家们作何评论，无论给予多么一致的赞同，然而，只要你对这本书无法产生兴趣，它就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忘记，在批评史上，地位最显赫的评论家所犯的错误也是最为重大的。评论家是常常犯错误的，阅读者才是对白己所读书籍价值的最终裁判者。对于接下来我向你推荐的这些书，这个观点也是适用的。就像在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完全一样的，只能是相像，因此，认为对我有意义的书对你也是有意义的，这种看法是不切实际的。然而，我读完一本书后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它使我发生了改变，它充实了我的生活。因此，我要做出这样的请求，在读过我这篇文章的读者中，如果任何一个人想读却读不下去我推荐的这些书时，那就把书放下好了。因为，如果你对这些书不感兴趣，你也就无法从中获得益处。对于诗歌、小说或“纯文学”(我想用英文表达，然而英文里却没有这个词)的各种作品，任何人都没有义务去阅读，只是为了获得快乐才去阅读。然而，谁又敢说，一个人喜欢的东西，另一个人也会喜欢呢？

    请不要把快乐当作不道德的行为，快乐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善举，所有的快乐都一样。对于一些快乐，有判断力的人就会躲避开，因为不同的快乐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快乐不一定是粗俗和感官的享受。同辈人中的智者发现，令人满意和持久的快乐是智力的快乐。在过了壮年之后，能够继续从事自己喜爱的体育运动的人是极少的．因此，养成读书的习惯大有益处。因为许多游戏都需要伙伴才能进行，除了翻纸牌、钻研棋谱或是猜字游戏。读书可以说是一种没有弊端的业余活动，除此以外，几乎没有其他活动可以不受时间、场地的限制。做针线活可以，但是这种活动会给那些大脑活跃的人溜号的机会。读书却没有这些局限性，你可以随时拿起一本书来阅读，读多长时间都可以，如果碰到其他事情，你可以随时放下，没有任何一件事情可以像读书这样随意。你只需花很少的成本就可以在公立图书馆和一些很便宜的书上获得乐趣、度过快乐的日子，这是任何其他娱乐活动无法相比的。养成读书的习惯就相当于给自己建造了一座避难所，你可以在这里躲过生活中几乎所有的苦难。我之所以说成为“几乎所有的”，是因为我不想说得那么夸张，好像读书可以减轻饥饿或无法得到回应的爱所引起的痛苦。无论哪个人患上了严重的感冒头痛，只要几本侦探小说和一个暖水瓶，就可以把身体患病的痛苦抛到脑后。如果只是为了服从命令而去读自己没有兴趣的书，那又有哪个人能为读书而养成读书的习惯呢？

    为了方便起见，我将按年代顺序谈论下面这些书。然而，如果你决定要读这些书，更好的办法是根据自己的喜好排定阅读顺序，而无须遵循我排的次序，也不需要逐本去读。我个人认为，四五本书同时读更有乐趣。毕竟，人每天的情绪都是不一样的，即使在一天中读一本书的不同时间，所怀有的热情都是不同的。读科学或哲学书籍，应当在头脑清醒、注意力集中的时候。因此，我在早上工作之前，就会拿一本这样的书来读一会儿，它使我一天的工作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在做完工作之后，我就会产生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希望读一些历史、散文、评论或传记书。到了晚上，我就会读一些小说。除了这些书以外，为了即兴阅读，我还随身携带了一本诗歌。我在床边还放了一本如今难觅的好书，你可以从任何地方开始读，还可以在任何一段的结尾处停下来。

    我回顾所写的这篇文章时，发现曾多次提到，时不时地跳读是一种可取的明智之举。然而，这或许是没有必要的。蒙丹尼根据自己生活年代时的风尚，在自己的作品中运用了大量的拉丁语，我想，只有学者才不会在阅读到这些拉丁语时使用跳读技巧。而且，只有真正勤奋的阅读者，才能把《卡拉玛佐夫兄弟》的最后几篇文章完完整整地读完。对于陀思妥耶夫斯基让辩护律师代理他在法庭上所作的演讲，我没有奢望自己能够细细品读，只要能够浏览一下就已经满足了。我认为，自己上边提及的那些书都是值得细细品读的书，然而，如果你在读这些书时使用跳读技巧，你会享受到更多的乐趣。人们品味的改变使一些巨著的某些片段都显得乏味了。我们不想再被18世纪所秉承的道德论述所烦扰，也不想再为19世纪所热衷的冗长的风景画费神。现实主义时期的小说家，很热衷于仅仅是为了细节描述而进行细节描述，他们后来才明白，只有贴切的细节才能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然而，这种醒悟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历程才产生的。跳读技巧能够让你从读书中取得收获和乐趣。我还没有学会跳读的技巧，因此，也就无法告诉你如何学会跳读。我是一个很蹩脚的跳读技巧使用者，总是逐页地读了许多令自己厌倦的内容，因为我总是唯恐漏掉对自己有价值的部分。然而，我一旦开始跳读，后面就不停地跳读，书读完了以后，感觉好像根本没有读过一样，自己感到非常不满意，因为我意识到自己没有去欣赏书中的美妙之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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