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高三的日子（4）

    这样训练了若干天，连我们班同学都受不了了。好多人劝我，说就别跟他练了，人的体能总有极限，这样下去会把你练死的。我也觉得我的生活毫无乐趣和希望可言，每天都像等着被执行死刑的犯人一样。但有些话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那个当教练的为了每天晚上陪我练，连女朋友也不送了，害得那女孩每天也要跟着等到我练完，为这个他们冲突了不知多少次。我总是可怜兮兮的样子，教练还要经受我的冷淡和舆论的谴责。他只是我的同学，再近一层是朋友，本来没有义务为我的体育成绩负责的。

    我还没有找他，他倒先来找我了。一个中午，小五把我叫到他旁边：“你这么多天训练没效果，你知不知道？”

    “……”

    “我给你的量都是我仔细考虑过的，保证没问题，你就是不拼命！我记得你说过，比别人多跑一圈是一圈，我就是记住了这句话才决定带你练的，你现在让我特别失望！”

    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了。我冲出教室，哭得很凶。从小到大，我的朋友从没有对我说过这么重的话。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友情是快要完蛋了。难道我的付出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晚上，教练把电话打到我家里来。他说：“今天对不起了，道歉是因为你是女孩子，不应该把你弄哭，但我今天说的话没有一句是错的。我是练体育的，知道多大的量才是合适的，决不会害你，你要相信我。”最后他问：“明天还跟我练吗？”

    我真想把电话就这么挂了。但是不能。我说：“练。”

    于是，我就在北京３月的大风里一圈又一圈地跑。我每天晚上８点多才能坐下来写作业，应对语文、数学的会考。体育会考的时刻终于来了。我上跑道的时候，我的教练在操场的那头看着我。考试比我想像的要轻松得多，最后我拿了２３０分，顺利过关。

    “不错，不错。”我的教练除了这两句话，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他笑眯眯的。

    时至今日，当我在清华的操场上苦练１５００米的时候，当我在军训期间背着背包跑２０００米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当时练体育的经历。８００米在现在看来如此轻松，却是我所遇到的第一个感到恐惧而不可逾越的障碍。我从来没有这样真实过——我的疲劳、我的恐惧、我的脆弱甚至我的歇斯底里，都从来没有那样真实地展示出来过。我也从来没有这样相信过别人，大家都说你不要练了，但小五说没有问题，于是我努力克服自己的动摇，努力跟上进度，全心全意地去相信不会有问题。什么是朋友？朋友就是经历过痛苦甚至怀疑，但最终相互信赖，不是吗？所幸我有这样的朋友，我的教练逼迫我去正视我应该面对的挑战，带领我去克服我遇到的重重困难，让我变得坚韧而勇气十足。

    我真的是幸福的人啊。

    我和小五现在仍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就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从华山顶峰发来短信，用送祝福的名义炫耀已经登顶的事实。我告诉他已经写文章为他歌功颂德，并且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小五”。他说这是什么名字呀，他要叫“星光”。

    别恶心了，还叫什么“星光”！我说。

    我偏要叫你小五，就向你当初偏要来帮我一样，不可更改。

    我们班里要出书，让每个人都回忆自己的高三生活。

    我实在不知道写什么。我是个北京学生，北京的学生通常没有外地学生那样的拼命学习和激烈竞争的经历，至少我没有。而且我也认为，高三不仅仅包括那些。高三是一个特殊的阶段，那个阶段让人累得没有气力去伪装自己，你可以看到人性之中最自私的，也可以看到闪光的感情。

    我就看到了。我至今仍记得那个女生在老师面前大哭的样子；记得那些为求加分而对年龄和民族的恣意篡改；记得我看到这些只剩下欲求的裸的东西摆在我面前时，那种失望和被伤害的感觉。但是同时我也成长了，何况我还拥有其他一些美好的东西，我的朋友，还有关于我和我朋友的美妙的记忆。

    在７月４号那天，我们最后一次回学校。全年级的人聚集在阶梯教室里，听老师最后讲一次注意事项。我们年级的化学教研组组长，一位为所有学生敬重的女老师对我们说：

    “有一句话叫‘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把它改了，‘不经历风雨，怎么见美丽彩虹；不经历高考，怎能算完美人生！’”

    当时，我们全体掌声雷动。现在，把这句话送给读过这篇文章的人。我们都需要一些东西来鼓舞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承认，对于我们这些学生来说，只有经历过高三、经历过高考，我们的人生才是完整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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