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该选择死亡吗？

    [英国]伯特兰·罗素

    伯特兰·罗素（1872—1970年），英国哲学家，逻辑学家。毕业于剑桥大学三一学院，英国皇家学会会员。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因宣传和平而被监禁。1950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63年创立罗素和平基金。在数学上提出“罗素悖论”，对20世纪数学基础产生很大影响。在哲学上，提出逻辑原子论即所谓“中立一元论”。在政治上，反对侵略战争，主张和平主义。在美国制造出氢弹并进行爆炸试验之后，他成了核武器猾反对者。本篇是在他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演说。

    在此，我仅仅只是作为一个人，作为生死尚未可知的人类中的一员，而不是作为一个英国人、一个欧洲人或者西方民主国家中的一员在演讲。世界充满了斗争：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印度人和巴基斯坦人，非洲的白人和黑人。另外，还有与产主义之间的大对抗，它的存在使所有次要冲突都相形见绌。

    几乎每个有政治意识的人都会强烈地感受到一个或多个此类问题，但是如果你们可以做到的话，我想要你们把这份感受暂且放下，只把自己当成一个具有杰出历史、谁也不希望它灭绝的物种中的一员。我将努力做到不说一个对任何群体表示厚此薄彼的字眼。所有的人，都同样地处于严重的危机之中。如果大家意识到了这种危险，那么就有希望共同避开它。我们必须学会新的思维方式；我们必须学会不再问自己能采取什么手段来使我们亲近的一方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因为不会再有这样的手段。我们必须扪心自问：既然军事竞争对于每一方都是灾难性的，那么我们能采取什么手段来制止它呢？

    公众们，甚至许多当权者，都没有意识到一场氢弹战争意味着什么。普通群众仍旧只认为这意味着城市的摧毁。大家都知道，新炸弹比旧炸弹威力更大——一颗原子弹能摧毁广岛，而一颗氢弹能摧毁像伦敦、纽约和莫斯科这样的大都市。毫无疑问，氢弹战争将会摧毁巨大的城市。但对于我们必须面对的灾难而言，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如果伦敦人、纽约人和莫斯科人都灭绝了，世界可能要历经数个世纪才能从这场灾难中恢复过来。但是，现在我们知道，尤其是从比基尼核试验以后，我们十分清楚：氢弹的破坏力能够慢慢扩散到一个比我们想象的宽广得多的区域。据某位极具权威的人士宣称，现在有能力制造出一种炸弹，其威力比摧毁广岛的炸弹要大2.5万倍。这种炸弹就算在地表或水下爆炸，也会把放射性粒子送入高空大气层。这些微粒慢慢沉淀，最后以毒尘或毒雨的形式抵达地表。正是这种尘土感染了那些日本的渔民和他们所捕获的鱼，尽管他们活动的范围是在美国专家所确认的危险区之外。没有人知道这种致命的放射性粒子会散布多广，但是最具影响力的权威人士一致认为：发动一场氢弹战争很可能使人类这个物种完全灭绝。假如大量使用氢弹，恐怕死亡就会笼罩全球——而且只有少数幸运者才会突然死亡，大多数人都不得不忍受病痛和衰退的慢性折磨……

    那么，在此我要问一个直截了当、令人讨厌却又不得不问的问题：我们该使人类灭绝，还是该让人类抛弃战争？人们不愿面对这个抉择，因为要废止战争实在太难了。战争废止要求限制国家主权，这实在令人讨厌。但是，妨碍人们认识这种形势的最重要的因素，就是“人类"这个专有名词让人觉得太模糊抽象了。在人们的头脑里，几乎从没有意识到这种危险不仅针对于他们一知半解的“人类”，也针对于他们自身、他们的儿女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所以，他们希望只要禁止使用现代武器，也许还是可以让战争继续下去的。我怕这个希望也只是个幻想。不管在和平时期签订怎样的协议禁止使用氢弹，一旦战争爆发，它们就再也不起任何作用。战争双方就会争相着手制造氢弹，因为抢先制成氢弹的一方就会取得必然的胜利……

    按照地质年代来计算，到目前为止，人类只生存了极短的一个时期——最多100万年。人类所取得的，特别是在最近6000年里所取得的认识，在我们所知的宇宙史上是一些全新的东西。太阳东升西落，月亮时盈时缺，星辰闪耀夜空，无数的岁月过去了，但只有人类来到世上后才理解了这一切。在天文学的宏观世界和原子的微观领域中，人类掀开了原先可能认为无法揭示的未知事物的神秘面纱。在艺术、文学和宗教领域里，一些人表现出一种崇高的情感，正是这种情感体现出人类是值得保全的。难道仅仅因为很少有人能考虑整个人类，人们更多考虑的是非此即彼的具体的群体，这一切就要在毫无价值的恐怖行动中灭绝吗？人类真的如此愚昧，如此缺少公正的爱，对自我生存的最简单的要求都视而不见，以致他那愚蠢的小聪明最后只能靠灭绝地球上的所有生灵来证明？——因为不仅人会被消灭，动物也会，而它们是不能被指责是或产主义的。

    我决不相信结局会是如此。如果人们想生存下去，那么我希望他们能够暂且忘记不和，并进行反省，这样我们就有无数条理由期待未来的成就，这些成就能极大地超过以往所取得的成就。假如我们作此选择，那么我们得到的就是幸福、知识和智慧的不断增长。难道仅仅因为无法忘掉争吵，我们就要选择死亡吗？作为一个人，我要向整个人类呼吁：记住你们慈爱的人性，把其余的一切通通抛弃吧！如果你们能做到，通向崭新的天堂之路就畅通无阻；如果你们做不到，等待我们的就只能是整个世界的灭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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