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受诺贝尔奖时的演说

    [美国]威廉·福克纳

    威廉·福克纳（1897—1962年），美国小说家。生于美国密西西比州没落的地主家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加入加拿大的英国皇家空军，1925年后专事写作，共写了19部长篇小说和70多篇短篇小说。

    福克纳是“南方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他的作品大多以约克纳帕塔法纬景，站在道德、宗教的立场上批判现代资本主义的物质文明，反映美国南方社会的历史状况。福克纳于1939年被选为国家艺术文学协会会员，1949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1955年赢得普立策奖。他晚年常代表美国国务院去国外旅行，并曾在弗吉尼亚大学任驻校作家。

    我总觉得这个奖项并非授予我个人，而是授予我的工作的，——授予我耗尽一生，置身于人类精神的劳顿和困苦的工作。我献身这项工作，既非为虚名，更非为浮利，而是为了从人的精神素材中创造出一些前所未有的东西。因此，这个奖项只是托我保管而已。要做出与此奖项的最初的目的和意义相符，并与其奖金部分等值的奉献并非难事，但对于这个奖项所包含的荣耀部分，我也愿意如法炮制，利用这个难能可贵的机会，向那些可能听到我讲话并已献身于同一艰苦事业的男女青年讲几句。他们中必定有人在某一天也会登上我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

    今天人类的悲剧在于一种普遍的生理上的恐惧已存在太久，久到我们甚至可以经受得起，再也没有所谓精神上的问题存在了。人们惟一关心的问题就是：“我什么时候会轰然一声化为碎片呢？"正因如此，今天从事写作的男女青年把人类内心深处的矛盾与斗争给遗忘了。其实这本身就是佳作可能的出处，因为这是惟一值得去写、值得为之呕心沥血的题材。

    他必须重新思考这些问题；他必须告诉自己世间最可耻的事情莫过于恐惧；他必须告诉自己要永远忘却恐惧，在他的工作室里除了内心深处永恒的真理之外，不能有任何别的东西的藏身之处。缺少这些永恒的普遍真理，任何小说都只能如晨露般朝生夕灭，注定只是个失败。这些真理就是：爱、荣英怜悯、尊严、同情与牺牲。

    如果做不到这一点，他的写作就是白费工夫。他写的爱情其实是；他写的失败是不足一提的失败；他写的胜利是不带希望，更可悲的是不带怜悯或同情的胜利；他写的悲伤不是为普遍的逝者而悲伤，所以留不下心灵的创痕；他写的只是器官而未提及灵魂。

    在他重新认识到这一切之前，他的写作，就好像世界末日将至，而他却只能束手无策地旁观。我不同意人类末日的说法。说人类之所以不朽仅仅是因为他能忍受，说即使厄运的最后一次钟声在再也没有潮水冲刷的、映在末日最后一抹余晖里的最后一块无用礁石旁渐渐消失时，还会有一个声音，那就是人类微弱但不倦的声音，在继续说这些都很容易。但是我决不同意这些说法。我相信人类不只是能够忍受，而且还拥有战胜一切的力量。人类之所以不朽，不在于万物中惟有他有着不知疲倦的声音，而在于他有灵魂，有充满同情、勇于牺牲和善于忍耐的精神。而把这些东西写出来就是诗人和作家的责任。诗人和作家拥有一种特权，那就是通过唤醒人类昔日曾有过的光荣——人类曾有过的勇气、荣英希望、同情、怜悯与牺牲精神——去升华人们的心灵，最终达到永恒。诗人的声音不应只是人类的简单记录，而应是使人类得以延续和无往不胜的支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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