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某日

    下了班，孟恬一定要我陪她去泡吧。

    “小雪，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有没有男朋友？”没等我坐下，孟恬就问。看得出她又谈恋爱了。

    “没有。”我说：“你今晚这么死皮赖脸地拉我出来，就是想让我听你新的罗曼史吧？快说，我洗耳恭听。”

    “没有，我向保证！”孟恬摇头否认。即使在幽暗的烛光里，我也看出她的脸越来越红。爱情像感冒，如果感染了爱情病毒，既瞒不了自己，也瞒不了别人。

    在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政策的感召下，孟恬交待了自己新的罗曼史：“就是那次跟你借了几本秘书方面的书看过之后，我去一家意大利的皮草服装公司应聘，我运气不错，老板一眼就看中了我，让我给他当秘书。由于一进公司老板给我的工资就是每月4500元，比我当那破记者时高多了，让我受宠若惊，因此，干起工作来就非常投入和认真。我在做完我秘书本职工作的同时，下班之后还经常到燕莎、赛特等商店去帮老板调查市场行情。我这种敬业精神很快得到了老板的赏识，他开始带我到公司楼下的餐厅吃比萨饼，一边谈工作，一边聊生活。由于接触较多，我很快对老板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他叫蒂尼，３０多岁，长得高大魁梧，像法国的阿兰·德隆，本来是络腮胡的脸颊每天刮得异常清爽，使他方形的脸更显轮廓。虽是公司的总经理（尽管公司不大），但没有半点轻佻的举止和作风，待人接物都显得诚恳稳重，是典型的欧洲绅士。

    “蒂尼一个人在北京，节假日喜欢外出旅游，由于他不懂中文，作为秘书，我自然而然地要陪他一起旅游。事实上我自己也非常喜欢旅游。于是，在这几个月里，我们几乎每逢双休日就开着他那辆越野吉普出去，我们跑遍了北京周围的山山水水。上个月，蒂尼又要我给他当中文老师。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在这种越来越密切的接触之中，我慢慢爱上了蒂尼。虽然我也知道他在米兰有老婆孩子，但是我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不过，一开始我并没有表示出来；上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们从昌平回来的路上，他邀我去小汤山洗温泉。怡人的泉水弥漫着氲氤的气息，让人陶醉。就在这时，蒂尼突然用他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唱起了‘在那遥远的地方’。当我听到‘我愿作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时，脸倏地红了，心头像一群小鹿在乱跳，兴奋、慌乱和激动，在一瞬间全涌上我的心头，这是多么含蓄而又直接的感情表达啊！我们就这样相爱了。”

    孟恬给我杯里添满了酒。我浅浅地喝了一口，清爽中带着苦涩。由于工作的压力越来越大，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许多上司与自己秘书每天相处的时间，已远远超出了与自己家人相处的时间，特别是与自己妻子相处的时间。他们在工作中承受的压力和烦恼，往往不太愿意带回家去向家人诉说，而会情不自禁地向自己的秘书诉说；而秘书由于更了解上司的处境，因而比上司的妻子能给上司更多的同情和理解。因此，上司与秘书之间，如果产生恋情，是很正常的。听完孟恬的叙述，我一点也不惊讶。在这现代都市中，在那一幢幢高级豪华的写字楼里，哪天不演绎几个这样的爱情故事？

    但是，美好的东西并不一定值得追求，因为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是虚幻的。女性秘书在这类恋爱游戏中，最好学会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要轻易地将自己的同情和理解升华为爱情。控制自己对那些有妇之夫的上司的感情，不单纯是一个作不作“第三者”的道德方面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如何自我保护的现实问题。

    在萌生了情感之后，上司很多时候可能比秘书更容易冲动，但是，秘书永远没有上司那样清醒，这就如同鹰有时飞得比鸡低，但鸡永远飞不了鹰那样高的道理一样。在这世界上，既爱江山又爱美人的成千上万，但是，为了美人而抛弃江山的，到目前为止，似乎还只有一个温莎公爵。对于事业有成的上司来说，冲动过后，他不仅要考虑如何保护自己已经得到的一切，而且还要考虑如何得到他梦想中所要得到的一切。如果为了美人，不仅有可能让他失去已经得到的，而且还有可能让他失去梦想，权衡之下，他必然会慎之又慎。因为对于成功的男人来说，还有什么比他的梦想更重要呢？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那些始乱终弃的故事，不是每天都在重复吗？

    “你既然是认真的，那你考虑过你与蒂尼之间的最后结果吗？”我也给孟恬斟满了啤酒。

    “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因为他还没学会撒谎。”孟恬想让自己自信，但看得出来，她心里的自信就像她杯里的啤酒泡沫一样在往外溢。

    “我也完全相信蒂尼的感情是真挚的。但是，你认为他准备好了与你共度一生的勇气吗？”

    我觉得自己问得很残忍，但不把这个问题提出来，后果可能会更残酷。

    桌上水晶杯中的红烛已慢慢燃尽。

    “不求天长地久，但求曾经拥有。”沉默了一会，孟恬说，“我绝不会放弃。”

    “孟恬，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已经拥有了这样一份真挚的感情。”我说，“我只是想提醒你，你拥有的这份感情可能很脆弱，它甚至可能给你带来伤害。你们现在这种恋爱，就像是在悬崖边上跳舞，稍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只要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即使摔得粉身碎骨，我也心甘情愿。”孟恬脸上呈现出的凝重神情，很像一些历史题材电影中的女主角走向刑场的样子。

    “孟恬，如果真的跌下去，很有可能只有你一个人。”

    我们都沉默了。

    孟恬的沉默，我知道，是她不愿意相信，可她有可能面对的现实又让她无话可说；而我的沉默，是因为我要为孟恬祈祷，只能在心里为孟恬祈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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